开国功贼
杜鹃轻轻地抿了抿嘴,将双刀在面前虚劈。夫妻两个在号角声中迎向汹涌而来的敌军,如同两只豹子进入了狼群。一名骑兵平槊相刺,被程名振奋力将槊锋荡歪。杜鹃的刀锋顺着来不及变势的槊杆扫过去,将来人从胸口到腋窝扫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另外一名骑兵欺她兵器短,将坐骑迅速拨歪。程名振从地上挑起一个头盔砸了过去,正中此人的盔缨。没等此人将头盔扶正,杜鹃的刀锋已经抹上了他的脖子。借着战马的速度迅速一蹭,呼,整个头颅都飞到了半空中。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心里都涌起一股难言的满足。附近的刀丛矛尖仿佛不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特别是对于杜鹃,已经很久没有跟丈夫配合得如此默契过,根本用不着互相暗示,仅凭着本能和心灵的指引就明白对方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下一步想做什么,希望自己做哪些事情与他配合。
这种感觉陌生已久,当它突如其来的时候却是如此之甘醇。杜鹃记得,只是在自己没成为程名振的新娘前,才有过很长时间类似的回忆。当二人结婚之后,聚少离多,再加上彼此的生活阅历差异巨大,彼此心脏反而渐行渐远。
程名振没有另觅新欢,杜鹃知道。哪怕是张金称打上门来那一次,也是别人将罪名强加给他,而不是他主动去沾花惹草。他像尊重绿林同行一样尊重她。他像信赖自己的手臂一样信赖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背心交给她,一往无前地去冲杀。她是他最大的助臂,最好的伙伴,最值得依赖的袍泽。然而,他看着她的目光中却不再拥有渴望和狂热。
举案齐眉,也许是某些读书人心中最理想的姻缘。但这种生活却不属于杜鹃。她喜欢像火一样燃烧,像酒一样炽烈。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月,也好过按部就班的天长地久。
今天,于万马军中,她终于又得偿所愿。两颗心又骤然跳动在一起,共舞同一个节拍。快乐、炽烈、忘乎所以,如醉如痴。刀光和血光全都开始模糊,呐喊与悲鸣都慢慢消退。耳朵里能听见的,只是彼此的呼吸。眼睛中能看到的,只剩下对方水一般明亮的目光。
只要这目光不变,刀山火海又能如何?
杜鹃彻底迷醉了,双刀舞动,如鲜花般在人海中绽放。那刀锋上的光华是如此地绚丽夺目,令敌我双方都不敢逼视。她紧跟在程名振身边,如藤缠树,如影随形。她为他挡开流箭,砍倒敌人,为他及时堵住一个又一个破绽。她忽左忽右,无所不在。让所有的攻击都化作徒劳,所有战意都化为恐惧。
她就是一树花,将自己最美艳的一瞬向他绽放。让他无法视而不见,见到之后便无法不目眩神摇。
敌人很快就现了这个疯狂的女魔头。为了除掉程名振,不得不先将她合力剪除。两杆马槊交替而来,一支直刺她的小腹,另一支指向她的大腿。杜鹃将身体偏了偏,让开正面刺来的槊锋,单刀顺势平推过去,砍断对方的手肘。刺向她腿部的长槊在半途中便被挑到了一边,程名振及时地将马头兜转,提槊替她挡住了必中一击。然后双臂猛地向上一搅,将来人的兵器搅飞到了半空中。
瞬间被惊醒的杜鹃带着几分醉意看了丈夫一眼,露齿而笑。程名振冲妻子点点头,拨转坐骑冲向下一波对手。双骑并络,卷起一片红色的烟尘。
自家主将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弟兄们的战意,?州军袍泽越战越勇,把成倍的对手逼得连连败退。看到程名振和杜鹃二人转危为安,王二毛的调度也愈从容。不断投入新的力量加入战团,不断向桑显和的正面施加压力。
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宛若涌潮,推得官军无法站稳脚跟。桑显和被逼得心头热血翻滚,令旗旗向杨甫手里一掷,大声命令:“子卿为我掠阵,我上前会那姓程的一会!”
“将军!”杨甫试图劝阻,却被桑显和用目光瞪得无法开口。“你尽管按事先制定的战术调度,我且去给弟兄们长长士气!”
杨甫无奈,只好命人吹响号角给主将壮行。在龙吟一般的角声中,桑显和策马分开人群,直扑程名振。论身手,他自诩比程名振丝毫不差,对方既然敢带队冲杀,他又怎肯被比了下去?更关键一点是,将乃三军之胆。如果他这个主帅一味地在后面窝着,弟兄们又怎肯舍命厮杀。
事实正如他事先所预料,当现自家主将也冲到第一线后,官兵们的士气猛然提高了数分。与此形成鲜明的对比,?州军的嚣张气焰瞬间被压了下去。“杀贼!”桑显和举槊怒吼,从人群中硬冲开一条血路,杀到程名振面前。“杀贼!”“杀贼!”官军将士大喊大叫,声音犹如夏日傍晚的惊雷。?州军的攻势被遏制住了。?州军中有人开始犹豫不前。?州军有人倒在地上惨叫、呻吟。?州军中有人胆怯了,刀锋乱舞,却无法阻拦桑显和的去路。
刚一照面,桑显和就让程名振知道了双方之间的差距。他身材强壮《小说网手机访问httpp。》,招数势大力沉。他久经战阵,杀人的经验非常老到。他的坐骑是上好的突厥名种,对命令的反应速度远远好于程明振**的枣红马。更关键的一点是,他刚才一直在以逸待劳,而程名振至少已经在刀丛中冲杀了小半个时辰。
直刺,横扫,转突。二马挫镫,迅速回旋,槊锋再度指向程名振的前胸。受到威胁不得不侧身闪避,桑显和快速从程名振身边冲过,随手一槊刺一名程贼的侍卫落马。杜鹃拼命来救,被桑显和的亲卫死死挡在外线。程名振硬着头皮苦苦支撑,却一下比一下吃力,一下比一下反应迟缓。
直刺,横扫,反手斜刺。多年在沙场上磨砺出来的锋芒完全展现,光华夺目。程名振拔槊相隔,却猛然拔了个空。“小贼,拿命来吧!”桑显和狞笑着转身,招数由虚化实。眼看就要一击得手,斜刺里猛然重来一匹瘦马。马背上的喽?双手扑上,死死抱住了他的槊杆。
长槊的重心完全在压在武将的前手掌上,稍加破坏,便会失去准头。桑显和的槊头立刻下沉,带得他本人在马背上亦难以坐稳。程名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抢回先手,横槊捅对方的腰眼。
?州军的侍卫敢舍命营救主帅,桑显和麾下的侍卫也不是孬种。呐喊着扑上,用身体挡住程名振的槊尖。两匹坐骑又迅速分开,两名主将身上都溅满了敌人的血。二人咬了咬牙,拨回战马,起第三度对冲。
这回桑显和出招更是狠辣,前掌上提,后掌下压,利用槊杆的弹性将槊锋抖成一团光影。程名振知道这是一记虚中带实的杀招,却从没跟人对练过,因此只能凭着直觉去拆。槊锋上传来一阵空荡荡的感觉,他赶紧侧身躲避。桑显和长槊从他的肩膀侧面擦了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顷刻间,程名振半边肩膀都被自己的血给润湿了。无力再提住长槊。嘶吼一声,他将长槊当做投矛向桑显和掷过去。然后趁着对方侧身闪避的功夫,单手从腰间抽出横刀,斜端着向侧面抹动。
两名桑显和的侍卫招架不住,先后被程名振抹于马下。前方猛然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空档,程名振不敢回头,双腿一夹马肚子,狼狈不堪地退出战团。玉面罗刹见丈夫离去,也无心恋战,双刀猛地劈了几下,逼开与自己放对的官军,夺路而逃。?州军众亲卫见主将离去,立刻失去了跟人拼命的勇气,跟在程名振夫妻两个的马后,乱哄哄地退向本阵。
“拦住他们!”桑显和岂肯让到了手的胜利飞走,大喊大叫。正在厮杀的官兵纷纷抛下对手,试图挡住程名振夫妻两个的退路。他们可没桑显和那样的本领,被程名振和杜鹃两个联手带领亲卫一冲,又乱纷纷跌倒,一部分人纷纷死去,侥幸活着的则乱纷纷地逃开。
“黏住他们,别让他们跑远!”知道刚才自己对属下的要求过高,桑显和又迅速调整命令。这回,他的命令起到了实际效果,大队的官兵紧随程名振夫妻的马后,将敌我双方的战阵冲了个乱七八糟。
程名振略一回头,就现了形势的危急。他没胆量回头再跟桑显和硬碰,又不敢冲动自家阵脚。只好将坐骑再度转向,横着跑向战场的左翼。孟大鹏正带着一伙弟兄跟官兵在那里周旋,觉主帅前来投奔,赶紧带队接应。程名振从他身边跑过,头也不回,继续策马狂奔。桑显和紧跟着杀到,冲开孟大鹏的拦阻,继续紧追不舍。
出于对自家主帅安危的担心,在后方调度的王二毛不得不派出更多的生力军,试图将桑显和堵住,将程名振夫妻两个平安接回本阵。替桑显和掠阵的杨甫怎肯让他如愿,也把更多的生力军投入战场,对?州贼进行反向阻截。双方的作战重心瞬间就由纵转横,谁也不再以撕破敌军主阵为目标,而是将所有目光都围着程名振逃命和桑显和追杀的位置移动。远远看去,逃命和追杀的队伍都被拉成了一条长龙,而在长龙的两侧,则簇拥着数以千计对战场形势难以作出正确反映,措手不及的双方士卒。
“不好!”杨甫心中突然打了个冷战,低声惊呼。程名振的逃走方式很古怪,像是慌不择路,却不断将桑显和往战场外围引。而继续追杀下去,桑显和未必能追得到程名振夫妻,反而与自家弟兄越离越远,难以得到有效支撑。
仿佛在印证他的判断,乱哄哄的人喊马嘶声中,一伙身穿黑色铠甲,手握黑色陌刀的壮汉悄无声息地从?州军中浮现出来。“全军压上!”来不及做更多的观察,杨甫将手中令旗向前一指,孤注一掷。他没法不紧张,那伙身穿厚重战甲的陌刀队所向之处正是程名振逃亡的地方,而桑显和追在程名振身后,依然如飞蛾扑火。
所有杀招都用不上了。如果主帅战死,失去主帅的一方必然要大败亏输。程名振知道自己麾下的人马数量和真正实力都不如官军,所以他在正面硬撼的同时,又不甘心地布下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的诱饵就是他跟杜鹃夫妻两人,只要桑显和试图擒贼先擒王的话,就难免会落进他的陷阱。
时迟,那时快。没等杨甫这边的号令出,陌刀队已经迎住了程名振的马头。主动让开一条通道,他们将程名振和杜鹃等人放了过去,然后骤然一合,如同块磐石般挡在了追兵面前。
“轰!”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来自地面的战栗。潮水般的追兵遇到了磐石,飞花碎玉般被撞得倒溅回去。血流如瀑,尸横遍地。执掌陌刀队的?州军将领却丝毫不为眼前惨烈的景象,陌刀重重向前一伸,带领队伍不疾不徐地迎向了大惊失色的桑显和。
“杀!”
第一章 赌局 (八 下)
陌刀队?桑显和带住坐骑,眼睛一下子瞪得比鸡蛋还圆。面前缓缓走来的这支队伍他很熟悉,里边的铠甲和陌刀大部分都来自他的“供应”。甚至连带队的将领他也能看清楚,虽然对方脸上挂着面甲,但从那魁梧的身躯和坚定的步伐上来看,必定是伍天锡无疑。只是,在他麾下时,伍天锡的从来没带过这么多兵,从来没机会展示出如此强横的实力。只是,这支陌刀队的战法和阵型对桑显和来说都非常陌生,他从来没组建过如此庞大规模的陌刀阵,也没想到过类似的配合。
全部由精挑细选出来的,洺州军中最强壮的勇士组成,从头到脚包着铁甲。手中陌刀长达丈余,双手抡开可以将战马砍成两半。而带领这支精锐中之精锐的,居然是刚刚从官军中投降过去不到一年的伍天锡。在桑显和麾下,此人因为出身寒微只能混到队正,连进中军帐议事的资格都没有!
惊诧,怀疑,惶恐不安。各种各样的表情写满了大隋官兵的面孔。他们没时间去想应对之策,因为陌刀队已经大踏着步向他们推过来了。速度不快,但每一步踏下去都令人脚跟发颤,膝盖发软。
“天锡……”桑显和低低的呼唤了半声。后半句话又自己憋回了嗓子里。如此近的距离,他相信自己的话伍天锡完全可能听得见。但那又会怎么样呢?自己忽视了这个将才,或者说大隋官场的传统强迫自己埋没了这个将才。如今,对方带着陌刀队杀过来了,自己再跟他谈谈故交,谈谈知遇之恩,有用么?
一愣神间,陌刀队又逼近了数步。通过厚重的面甲,隋军将士甚至已经可以看到他们冷冰冰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既不狂热也不胆怯,就像一座座活动的泥塑木雕,踏着毫无变化的步伐,靠近,靠近,再靠近……
“杀!”有人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威压,抢先捡起半截钢刀丢了过去。霎那间,短刀、投矛、石块铺天盖地。陌刀队只是略作停顿,然后就继续他们的步伐。从天而降的碎铜烂铁砸在他们的护身铁甲上,叮叮当当作响。可其作用也就是制造些杂音而已,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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