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怕你被人勾走了呗!”程名振笑着将信纸拍到他手里,“是位女将军,千里迢迢来寻你!”
众人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同时笑吟吟地盯着王伏宝的眼睛看。王伏宝的耳朵、脸颊、脖子立刻全部涨红,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奉命前来的吧!老窦,老窦这个妹妹是个女中豪杰,向来被他当做臂膀使唤。我,我跟她没,没有……。”
他越否认,众人笑得越开心。王伏宝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索性豁出去了,梗着脖子嚷嚷,“真的不像你们想的那样,我们还没婚约呢。况且就是找我又怎么了?我年龄比你们都大,早就该成亲了!”
“要不,我在清漳腾一间房子,把王兄的大事给办了?”程名振促狭地挤挤眼,笑着追问。
“别,别。这事,这事还得跟红线商量清楚才行!”甭看王伏宝在数万大军中毫无惧色,此刻却吓得连连摆手。“她脾气大,有时候连老窦都惹她不起……”
众人哈哈大笑,心里都非常期待看一看这位窦红线是什么样的奇女子,居然能把王伏宝治得服服帖帖。所谓女中丈夫大伙也不是没见过,远的不说,程名振家里就有一位。可玉罗刹杜鹃在结婚前还算名副其实,成亲后却比大家闺秀还柔顺几分。非但对程名振言听计从,夫唱妇随。连带着对大伙也越来越客气,越来越具长嫂风范。
带着点促狭的想法,归途中,段清等人不断用言语套王伏宝的话,打算套出些趣闻来。王伏宝每每都被大伙逗得额头见汗,满脸通红,却支支吾吾不肯如是交代。到最后程名振实在看不过了,瞪了众人一眼,低声喝道:“都收敛些。窦将军到底长什么模样,大伙长着眼睛难道不会自己看么?”
“是,教头!”众人抿着嘴,憋笑憋得好生辛苦。
“你等拿出点儿正形来!万一吓到了客人,仔细你们的皮。”程名振竖起眼睛,板着脸继续强调。
众将领在他面前都随便惯了,可以不知道深浅。而窦建德那个妹妹的性子如何,大伙却谁也不清楚。眼下洺州军刚刚并入豆子岗,还没有完全融入。一旦这个时候有人给窦建德落下坏印象,大伙日后少不得有一番麻烦。
他想得很长远,王伏宝却没学会借机脱身。憨厚地笑了笑,冲着众人解释:“也没那么麻烦。大伙自己承担后果就行。窦家妹子可是会武艺的,谁得罪了她,谁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哈!”众人好不容易装出来的严肃面孔被王伏宝彻底给融化。“窦将军武艺高么?”“比你如何?”“王将军讲讲呗,反正路还远!”
提起心上人的武艺,王伏宝脸上的羞涩立刻大减,代之是几分由衷的骄傲。“她跟我不一样。我原来是打铁出身,身子骨结实,这几年学的全是需要用大力气的功夫。她一个女孩子家,不能跟老爷们比力气,所以走的是小巧精细路数。老窦被牵扯进孙安祖的案子里那会儿,红线只有十二岁。官府发兵围了窦家,准备斩草除根。结果她一个女孩子拎着把刀硬是杀出了条血路,不单救了自己命,并且把小侄儿也护出了重围……”
能几百名壮汉包围下血战得脱,此女武艺肯定不是一般的精熟。也难怪王伏宝对她又爱又怕。众人自付处于同样境地,恐怕也做不到窦家红线一般,愈发感到好奇。与此同时,也偷于心中偷勾画出一幅剽悍的妇人形象,一手提着横刀,一手拎着人脑袋瓜子,满脸血污,披头散发。
一路上说说笑笑,待赶到清漳时,天色已近黑了。众人心痒难搔,死乞白赖跟在程名振背后,以谈论公务为理由不肯解散回营休息。堪堪赖到了县衙门口,杜鹃已经带领留守众将和窦红线迎了出来。哪里有什么持刀悍妇,却是个修身长腰,粉面黛眉的邻家小女娃。红衣绿裙站在杜鹃身侧,如果大伙不是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简直要把她当成杜鹃的嫡亲姐妹妹。
“你,你来做什么?”一见到窦红线,王伏宝又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难道我不可以来么?还是你不希望我来?”女孩子柳眉一竖,笑吟吟地反问。
“不是,不是!”王伏宝急得直搓手。“路上乱,我,我不是怕你……那啥,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窦红线不好让他太难堪。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拉起他粗壮的手指,“是大哥让我来的。他带着大队人马随后就到。怕程将军准备不及,所以提前派我来知会一声!”
闻听此言,众人心中忍不住同时暗赞,“好一个奇女子!不愧为窦建德的亲妹妹!”
令大伙佩服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和胆量,还有言谈间表现所出来的机敏。几句话,既安抚住了王伏宝,又清楚地将来访的目的传递给了程名振。窦建德马上要来,没有任何恶意,所以派亲妹妹来打前站,以免洺州军上下误会。
“窦,窦大哥也来了,他来干什么?”论心机,王伏宝十个也不如一个窦红线,咧着大嘴,笑呵呵地询问。
“进衙门说吧。别在外边站着!”杜鹃及时地插了一句,避免了可能发生的尴尬。
大伙闻言,赶紧将坐骑交给亲兵,跟在程名振身后陆续走进了县衙门。待众人分头擦干脸上的汗,换了衣服,重新聚拢到一起。杜鹃冲大伙点点头,笑着宣布,“窦大当家已经整合完了豆子岗,平原郡和渤海郡三地绿林英豪,亲自前往清河给张大当家报仇。眼下弟兄们已经攻取了青阳县以东全部城池和堡寨,不日便可以杀到漳水河边上!”
“啊——”尽管对窦家军的实力早有了解,洺州众将还是倒吸了口冷气。从豆子岗到漳水河之间,大大小小的城池堡寨足有二十几个。虽然去年的时候曾经被张金称、高士达二人大肆破坏过,但张金称和高士达相继败亡后,官府已经在博陵大总管李旭的支持下重新恢复了对这些地区的控制。而此时距窦建德击败郭绚之战还不足一个月,在不到一个月时间内,重新整合河北绿林,完全掌控豆子岗,摧枯拉朽般拿下两个半郡……。。这么多的事情几乎同时做来,这窦建德,难道真的有三头六臂不成?
第二章 黄雀 (三中)
窦建德既没三个脑袋,也没有六只臂膀。他长了个河北百姓中很常见的大高个,长腿宽肩,身子骨很结实,一看就是能马上抡刀的主儿。由于早年间长期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的肤色有点儿深,再加上两条浓重的眉毛,衬托得眼睛格外明亮。但是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眼神却不凌厉,而是带着一点点戏谑和调皮。特别是在他开口笑的时候,目光会变得愈发柔和、轻松,就像一个贪玩的孩子在玩着一个永远不会厌烦的游戏。
程名振在带领洺州军将士在清河郡的临清县迎住了窦建德的大队人马。作为新归附的部属,他不敢劳动主公千里迢迢地前来探望自己,所以才选择了这个既能表达出自己的敬意,又方便下一步任何动作的落脚点。顾名思义,临清县肯定距离清河很近。窦建德如果想继续攻击杨善会,这里可以作为临时屯粮和收拢伤患所在。凭借城外永济渠便捷的水利,大军向北两个时辰便可以抵达清河城下。而万一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洺州军也能迅速后退,撤过漳水后凭险据守,不至于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
“你小子啊,把我老窦当成什么人了!”一眼就看出了程名振心里鬼主意,窦建德摇头苦笑。“你放心,只要我老窦在这儿一日,平恩县还有巨鹿泽那边的一亩三分地都是你的,谁也不会染指!”
没想到窦建德说话的方式如此直接,程名振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属下只是前来迎接主公,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感觉到嘴唇发干,心里发紧。但同时却不停地告诉自己,“沉住气,沉住气,别露怯,千万别露怯!别被人三言两语糊弄住!”
最好交情见面初。前几次的痛苦经历,让他已经不肯轻易去相信任何人,无论对方是慈祥长者还是粗爽豪杰。想当年,林县令、张金称这些人,最开始的时候何尝不是对他客气有加。但过后呢?还不是渐渐都露出了獠牙?卢方元临死之前那句话问得好,如果窦建德真的像王伏宝描述的那般醇厚,他如何坐得上豆子岗大当家的位置?
狼群中头狼的位置是靠牙齿咬出来的,而是不是靠仁义道德。如今的程名振已经不是多年前的那个程小九,他永远会在心底保存一分理智,一分怀疑。江湖上赐了他一个绰号叫“九头蛟”,程名振自己知道这个名字有点言过其实。他只是想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活得安全一点而已,为此性格变得谨慎有余,进取不足。倘若真的能长九个脑袋的话,肯定只有一个脑袋向前,其余八个都朝着后方。
窦建德又笑了笑,也不点破程名振的话与他的表现有多少矛盾之处。年青人的想法很好理解,换了他跟对方易地而处,他也会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不过他当年这一手儿就玩得很娴熟,玩得让人无法挑出纰漏。而程名振的在这方面明显火候还欠一筹,言谈举止都透出一点点扭捏和生涩。
“小九哥和娟子姐怕大军粮食接济不上,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为了把军粮运到临清,他可是动用了好几万民壮呢!”怕刚一见面双方就起隔阂,窦红线策马上前,笑呵呵地向窦建德解释。
在自家哥哥面前,她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就带上了几分少女固有的娇憨,让所有人闻之目光都立刻一亮。特别是几个跟在窦建德身后的年轻将领,本来看向程名振的目光还有几分鸡蛋里挑骨头的味道,此刻全部心思却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再顾不上争风吃醋。
“你呀,这次任务完成的不咋地!”窦建德又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爱怜之色。受到他的拖累,窦家被官府满门抄没。当初的上下三十余口除了他自己之外,只剩下自己的儿子和这个比他小了近二十岁的妹妹。所以无论这个妹妹做了什么事情,窦建德都不会太较真儿。
“我又怎么了,不是将话原封不动替你传到了么?”窦红线不依不饶,撅着嘴巴问道。
“我不是说了么?不想惊扰程兄弟那边的百姓。他们那不容易,从春天打仗打到仲秋,唉……”窦建德低声抱怨,解释的意味明显多过了指责。
后半句话他是说给程名振等人听的。窦家军现在兵精粮足,真的没必要再敲诈洺州军那点家底儿。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甭说他一直对年青人很欣赏,即便心里边充满了对年青人的厌恶,他也不会做那些趁人之危的没眼力架儿事儿。大伙相处的日子不止是眼前这几天,今后熟悉了,相互间自然会了解对方的性情,看出对方是不是真心相待。
不过红线这次出使也不算毫无所获,至少从她对程名振夫妇的称呼上来看,她跟程名振夫妇之间关系处得相当融洽。再加上那个一直咧着大嘴巴傻笑的王伏宝,可见双方初次接触已经开了个好局。当初派遣王伏宝带队去救援程名振时,其中一个重要的考虑就是王伏宝待人坦诚,容易博取对方的好感。
果然,听完窦建德如此知冷知暖的话,程名振脸上立刻出现了一分不是装出来的感动。又向前带了带坐骑,他笑着道:“我那边今年收成还不错,供应大军一两个月吃穿不成问题。况且王将军千里解困,也理应从战场缴获中分上一份!”
“他到的稍晚了些,再早一点,也许就能把桑显和捉住了!”窦建德很实在,见程名振并没有为拿出了些军粮就感到肉疼,便不再继续于同样的话题上浪费口水。“这也怪我,当初得到的消息后没敢立刻作出决定,稍微向后拖了几天。否则……。”
“主公千万别这么说。您那边当时也是连番大战,能腾出手来拉属下一把,属下这里已经是感激不尽!”程名振赶紧打断窦建德的话头,衷心致谢。
说实话,虽然并入窦家军的结局让他麾下很多人感到失落。但比起被瓦岗军王德仁部强行吞并,这个结局已经好很多了。做人不能太不知足,有多大本钱,才能端多大的饭碗。
“不说了,不说了。你这小家伙太客气,客气得让老窦我头疼!”窦建德连连摆手,受不了程名振的热情。“来,咱们进城去说话,日头有点儿毒,大伙都渴得要死了!”
说罢,与王伏宝当日一样,连个贴身护卫都不带,单人独骑就向对面的洺州军队伍里走。程名振一看,赶紧并络跟上,用目光示意弟兄们让开去路。雄阔海和王二毛将队伍“哗”地一下分开,长槊高举成一道峡谷,向窦建德致以军人之礼敬。
这回,窦建德没有客气。而是非常赞赏地四下张望,同时双拳紧抱,向弟兄们还礼。王伏宝、窦红线,还有窦建德麾下的干文武,如刚刚投靠过来的大隋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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