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大人,你倒是走啊!”程小九苦苦支撑。后背几乎贴上了墙。身体却死死地将林县令的身体挡在了背后,
“我,我腿软了啊!”林县令带着哭腔回应。手脚并用,一寸一寸向门口爬去。这种速度怎逃得过疾奔而来的剑光?张姓反贼踢起一只胡凳,撞歪程小九的兵器。剑锋微偏,一道闪电迅速劈向林县令的脖颈。
“当!”必中的一击再度被刀背挡住,程小九半跪于地,双手举刀,隔开了刺客的剑锋。
他知道自己支持不住了。好在杀了自己后,林县令与姓张的便结了死仇。馆陶县不会卷入叛乱中,念在救命之恩的情分上,林县令应该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娘亲。
“呜呜呜————”终于有人听见了县衙内的异常,拼命吹响了求援号角。
“是王二毛么?这厮终于找人来了!”程小九的心头一振,手中朴刀又向上举了举,将刺来的剑锋再度隔偏。
张姓反贼楞了一下,冷笑着摇头。没人能救得了林县令,全体乡勇都赶过来也救不了。不服从密公号令者,杀无赦!只可惜了这个姓程的年青人,本来是个带兵的好苗子。他又摇了摇头,剑尖轻颤,带起一阵龙吟。
程小九一咬牙,合身向剑光扑去。弟兄们的脚步声已经近了,挡住了这最后一击,自己今晚就大功告成。但愿县令大人上回说能赎回阿爷的话是真的!绝望之中,程小九心头反而浮起一股冷静。眼睁睁地看着剑光向自己靠近,一点一点刺向自己的胸口。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四下里号角声连绵不绝,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苍凉。“敌袭,敌袭,张金称来袭!”有人冲进院子,大声喊了起来。“禀告大人,张金称来了,南门告急!”掌管军械的衙役刘子光冲到门前,趴在台阶上哭诉。
已经刺破衣服的利剑突然停了下来。张姓商贩大声狂笑。“姓林的,你如愿以偿了。”他一脚踹开屋门。不管趴在台阶上的刘子光,也不看站在树下,已经吓得走不动路的王二毛,拎着宝剑扬长而去!
“敌袭,敌袭,张金称来袭!”哭喊声,号角声,在夜空里响成一片。
第三章 东门 (一 上)
王二毛靠在院子里边的老树下,身体不住地颤抖。程小九死了!曾经被他视作无所不能的程小九死了!被人眼睁睁地刺死在自己面前。而作为程小九的好兄弟,没用的王二毛却被书房内的刀光剑影吓麻了爪儿,既没想到去外边搬救兵,也不敢阻拦凶手逃走!
他忽然希望被张姓狗贼刺死的是自己,这样,他就不用背着一个懦夫的骂名活下去。平时自己吹了那么多的牛,胸脯拍得那么响,最关键时刻却被吓瘫在老树下,连一点忙都没帮上!
没人理会王二毛的表现。
衙门里此刻一乱成了一团糟,县令大人抱着脑袋蹲在墙根儿下,根本不敢抬头。武艺最好的程教头胸前殷红一片,看样子已经被刺客开肠破肚!至于平素威风凛凛的捕头和衙役们,黑灯瞎火的,天知道他们躲到了哪里。而城南传来的求救号角却“呜…呜呜…呜”没完没了,一声比一声急,一声比一声苍凉。
“大人!是战是走,您得拿主意啊!”刘子光满脸鼻涕眼泪,哀哀地向林县令祈求。
“张金称!张金称!”衙门外,被号角声从睡梦中惊醒的百姓们抱着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哭喊着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跑去。谁都不知道哪里安全,但谁都不敢再留在家中。张金称是个生吃活人心肝的恶鬼,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明天会不会成为他桌上美味!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伴着凄厉的号角声,无数飞鸟从半空中掠过去,叫得人毛骨悚然。它们是最幸运的,因为它们有翅膀,想飞到哪里便是哪里。
就在这个混乱不堪时刻,王二毛突然发现自己的好朋友的尸体动了动。“小九——!”他扯着嗓子狂喊了一声,飞也般向前奔去。撞开挡住面前的乡勇,踩过刘子光的小腿,顺势推了林县令一把,双手将程小九的“遗体”抱了起来。“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也不活了。我对不起你啊,我是个只会吹牛的废物!”
仿佛听见了他的话,程小九的尸体又挣扎了几下,竟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目光呆滞,手指庭院众人,口中“呃呃!”有声。
乍尸!已经被城南传来的号角声吓破了胆子的乡勇们愈发慌张,零星几个人拔腿就向衙门外跑,更多的人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叩头如捣蒜。“程教头,你放心去吧。弟兄们亏不了你的后事,逢年过节,必有祭奠!”
“呃,呃,呃,呃”程小九的尸体越动越有力,居然摆脱了王二毛的手臂,直接站了起来。鲜血依旧顺着他的胸口向外冒,湿淋淋的已经染红了半边布袍。他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一步一步慢慢向前挪,一步步接近蹲在墙根处发抖的林县尊。
“程——”先前还死活不肯抬头的县令大人快速向后挪了挪,伶俐得就像一只肥猫。“程,程教头!”一边颤抖着躲闪,他一边大声祈求,“我,我,我不会亏待你。你别过来,别过来,过来我就喊人了!”
“程教头,你死得冤啊!大伙都知道!但冤有头债有主,你别乱拉人走啊!”刘子光最为机灵,刚劝完已经吓傻了的林县令,转眼充当起僵尸交涉者的角色。“你放心去吧,家里老小有我们,只要我们有口饭吃,就不会让他们饿着!”
“对,对!”眼看着程小九的尸体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林县令终于被吓出了几分胆气,高举右手,大声允诺:“本县决不会慢待了你的家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尸体”仿佛根本没听见众人在说什么,又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林县令已经只有半尺之遥。“本县给你家里每月送米五斗,钱三吊,月月不缺,决不反悔!”林县令已经无路可退,背贴着墙角喊道。
每月五斗米,三吊钱,已经接近一个在职兵曹的所有明面和暗地收入。林县令知道程小九生前是因为穷怕了,所以才应征乡勇的。急中生智,居然想到了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死尸”。而这招的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他的话音刚落,“死尸”迷茫的双眼中突然冒起了几丝亮光。不再向前走,也不肯倒下,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在拼命回忆着什么!
衙门外的状况愈发混乱,但比起近在咫尺的“僵尸”来,张金称的威胁已经无关痛痒了。林县令见收买的办法有效,壮了壮胆子,继续许诺道:“每季度该你得的,一文不会少你。弟兄们有肉吃,决不让你喝汤。”
“什么?”程小九吐出了块黑呼呼的东西,哑着嗓子问道。
“你若不放心,本县可以立字据为证。这院子里的弟兄,都可以做保人!”看到“僵尸”开始说话,林县令尖叫着保证。
“大人在说什么啊!”程小九的“尸体”皱了下眉头,继续道。他迷茫地转身,四下张望。然后突然明白了过来,抱着拳头躬下身去,“程某救援来迟,请大人恕罪。大敌当前,还请县尊立刻移驾城南,为弟兄们壮胆!”
“是,是,那是当然!”林县令不敢违背“僵尸”的要求,身体向门口挪了数寸,又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尸体”没说让其他人走,所以刘子光等人不敢有任何动作。而他们不动,林县令就无法走出书房门口。
“二毛,你在干什么?还不快去军营召集弟兄们。就说县尊大人有令,全体赶向城南防御。”程小九的尸体又挥了挥手,冲着满脸迷惑的王二毛喝令。
“唉!唉!”王二毛像平时一样,没口子答应。转身窜出三、四步,然后又蓦然回头,“小九哥,你死了还是活着?你带不带我走?”
“你才死了呢!”程小九被气得哭笑不得。他胸口上的剑伤并不重,顶多只刺到肋骨。而张姓狗贼剑上的残余力道却将他憋晕了过去。在醒来的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抹黑,浑浑噩噩不知道身在何处。所以才凭着晕倒之前的一点记忆,准备扶着林县令逃走。谁料一番好心却被大伙当做了僵尸还魂,吓得林县令外袍处湿淋淋黑了一大片。
“你,你真还活着?”王二毛用力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大声问道。
“滚,别耽误事!”程小九狠狠踹了王二毛一脚,将其直接踢出了书房。
“刘司库,请你带人速回军营,给弟兄们发放兵器!”处置完了王二毛,程小九转身对刘子光命令。
“唉,唉,我知道了!”刘子光还没从恐慌中缓过神来,连声答应。他在衙门中的人望和资历远比程小九要高,平素根本不必听对方的指使。可此刻,他心中却升不起半点儿抗拒勇气,答应完了,立刻转身去执行。
“周队正,你带今晚在衙门执勤的弟兄速速赶往四个城门,通知守门的弟兄,没有大人的命令,四面的城门皆不得开启,以免贼人趁虚而入!”程小九又扫了一眼傻站在门口的周礼虎,大声吩咐。
他现在已经记起了自己与王二毛为什么而来。而一旦被林县令察觉到救命恩人最初其实也打得和张姓狗贼一个主意,恐怕日后自己和二毛都没好果子吃!
好在大伙刚才都被吓得不轻,能不被“僵尸”咬死,已经暗自庆幸。哪个还会记起程小九到底什么时候来到的县衙?听到有人肯出头组织防御,立刻如找到了头领的蚁群般,盲目地追随下去。谁也不想计较下令者到底有没有指挥大伙的资格。
把可能暴露自己来县衙目的的人都指派走了,程小九又抹了一把胸口的血,然后抱着拳头,再次向林县令施礼。“还请县尊大人主持全局!贼人仓促而来,不可能立刻破了馆陶!弟兄们的家都在城内,如果调配得当,未必不堪一战!”
“那,那是自然,自然!”林县令到了现在还没弄清楚眼前的程小九到底是人,还是具僵尸,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茫然回应。
李密麾下的哨探大总管张亮为什么突然收手而去,林县令非常清楚。如果因为自己被杀的缘故,导致张金称破了馆陶,恐怕在楚公杨玄感面前,李密难逃一个“与流寇勾结,破坏自家后路”的罪名。但光凭着手中这一千弟兄能否将馆陶守住?他心里却没有半点儿把握。毕竟当初为了有充足的理由左右逢迎,他故意将乡勇们的装备和兵器都限制在了最简单程度,甚至连一件皮甲都没舍得给大伙配。
守,未必守得住。逃呢?看着半边袍子被血染红的程小九,林县令嘴唇嚅嗫半晌,却发不出那个“弃城北走”的命令来。即便对方已经成了“僵尸”,那明澈的目光依旧让林县令不敢直视。那瞳仁里边清晰地映着一个人的影子!林县令清楚,只有在这个少年眼里,那个身影才是端端正正的,一如若干年前刚刚踏入官场的自己。
他,不敢也不愿面对这份简单的崇拜与尊敬。
第三章 东门 (一 下)
“大人,请移驾城南!”程小九凑近了一些,继续劝告。
“城南?!”梦呓般的话从林县令口中说出,却不代表任何意义。是战是走,他依旧在反复权衡。真的是进亦艰难,退亦艰难,即便手中有一杆药戳子在,一时间也称不出到底怎样做才会失去得更少。
“天这么黑,张金称不可能连夜爬城!”小九用非常肯定的语气替林县令壮胆儿,心中却暗暗发出了一声叹息。县尊大人也忒地胆小了,与其平时在人前那幅“闻霹雳而不惊”的从容模样简直有天壤之别。如果被全县乡勇都看到他现在这幅窝囊样子,大伙士气肯定要一落千丈。可如果他不出面,所有乡勇更会乱作一团,根本没可能挡住贼人的奋力一击!
“张金称不可能连夜爬城!不可能……”听完程小九的话,林县令机械地重复。张金称,张金称喜欢挖反抗者的心肝出来下酒,万一乡勇们抵挡不住……
“如果张金称真的连夜猛攻的话,折腾了这么久,贼人早就入城了。您听,南城的求救号角还在响!”仿佛猜到了林县令在想什么,程小九指了指南方的夜空,继续解释。“号角还在响,就说明南城的栅栏墙还在弟兄们手里。蒋百龄只带了一旅弟兄在栅栏墙附近值夜,众寡如此悬殊,如果敌人真的连夜攻城的话,他根本不可能守得这么久!”
“不可能,不可能!”林县令继续机械地点头,仿佛程小九是他的顶头上司,他才是刚入官场没多长时间的小跟班儿。“蒋百龄的胆子小得很,我知道的,若不是看了蒋烨那厮多年辛苦的份上,我根本不会让他做旅率!”
话说完了,他的眼神突然恢复了几分生机。惊诧万分地瞪着程小九,带着几分期盼询问道:“你意思是说这是一场虚惊。张金称根本没有来?”
程小九被问得满肚子苦笑,使劲将打人的冲动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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