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算了,你这里人手正紧!”窦建德笑了笑,非常自觉的克制了自己的私人情感。“我那老哥哥在天有灵,想必也不会怪我不去看他!”
这番话落在随行的众贤达耳朵里,自然又是少不了一番君臣相得的感慨。谁也没看清楚,窦建德与程名振两个已经翻翻滚滚,暗中不知道拆了多少招!
事实,窦建德之所以对郝老刀如此关心,并不是出于二人之间的交情。而是因为此人的武艺、骑射都堪称一流,倘若程名振试图重整洺州军,此人将是骑射教头的不二之选。
如果程名振一直将郝老刀留在身边,则意味着程名振还没放弃恢复洺州军的努力。窦建德日后自然要多加防范。而郝老刀病得爬不马背了,则意味着洺州营想要恢复到全盛时期的难度更大,窦建德无论给予程名振多大的权力,能给出,亦可以随时将拿回,不必再小心变生肘腋。
至于巨鹿泽,窦建德想进去看的也不仅仅是孙安祖的陵墓。因为该处地形复杂,水文变化不定,以往每每被绿林豪杰当做逃避官军追杀的最后庇护所。如果程名振真的像传言中那样一把火将泽地里边的营盘烧了,弃之不用,则意味着洺州营彻底放弃割地自据的念头。如果程名振想进泽还随时能够进去,则说明此子暗中还在经营着退路,叵测居心不得不防。
前后多番试探,窦建德都得到了满意答案。心中大好,说话时也越发妙语如珠。只见他一会跟郝孟正、杨德清等人引经据典,谈一番文辞掌故。一会跟雄阔海、伍天锡等人指天画地,说几句粗俗俚语,端的是面面俱到,令所有人都如沐春风。
一直聊到掌灯十分,窦建德依然余兴未尽,命大伙随意散去,单独把程名振留下来秉烛而谈。“你和娟子成亲好几年了,怎地一无所出?”待所有闲杂人等散去后,他给自己和程名振各斟了一盏茶,亲切地询问。
“嗨!说来惭愧!”程名振不清楚窦建德问此话何意,只好笑着摇头。“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孙六叔开了许多药,却一直没有效果!”
“按理说,这是你的家事,孤不该插手。但你和娟子都算孤的晚辈,所以么”窦建德笑笑,将身体缓缓前倾,“所以孤就随便问问。如果需要请哪个名医,你尽管开口。孤就算绑票,也给你将他绑来!”
“谢主公关心!”程名振楞了一下,赶紧笑着拱手,“说实话,臣见过的名医当中,没一个强过孙六叔的。并且六叔说此事完全要听天由命,自己急也没用!”
“倒也是!”窦建德笑着点头,“有老孙这大国手在,的确犯不着另寻名医。不过”他想了想,语重心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何不再娶一房妾室?是娟子不许么?还是你自己没遇到何意的!”
“臣一时还没顾得。拙荆那边倒是没说过什么!”程名振心里又是一愣,立刻出言替杜鹃辩解。
“那就好。那就好。我想娟子也不是那妒妇!”窦建德就像个长舌妇人一般,在一件事纠缠个没完。“如果她心怀嫉妒的话,我可要说说她了。既然不是,你不妨在身边找寻找寻。如果实在找不到,我倒可以让宋先生帮忙寻摸寻摸!”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程名振略一琢磨,心里瞬间雪亮。脸色微红,拱手相谢,“多谢主公关照。但臣乃粗鄙之人,得娶娟子已经知足了。可不敢再委屈别人做小!”
“那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你乃当世豪杰,无论娶了谁,还能辱没了她?”看到程名振那番手足无措模样,窦建德哈哈大笑。“你要是舍不得,让新人做个平妻便是。两头大,自然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五指尚分长短,世间哪有平妻?日子过得久了,必然会生闲隙!”程名振正色摇头,心里恨不得一句话将窦建德的想法彻底堵死,“况且主公可曾闻听过,‘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之语?”
听程名振突然掉起了包,窦建德也是一愣。好在他读多,涉猎颇杂。很快就明白了程名振想表达的意思,笑了笑,摇头回应。“卿欲效仿汉之宋弘,孤自然也做得光武。这话就不提了,当孤从没说起过!呵呵,鹃子能遇到你,真是她的福分!”
“主公相待之恩,臣永不敢忘!”程名振长身而起,正色说道。
“哈哈,哈哈!”窦建德扶住他的胳膊,开怀大笑。君臣二人互相打量,心里都涌一股说不出的轻松。
注:汉光武的姐姐看中了宋弘,想下嫁为妻。光武便约了宋弘,问他,“富易交,贵易妻,人情乎?”宋弘感念夫妻恩情,回答说:臣闻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光武无奈,只好劝姐姐放弃了嫁给宋弘的想法。
中程名振猜到了窦建德的意思,所以引了宋弘的原话。窦建德读甚多,知道光武与宋弘的这段典故。所以立刻放弃了给程名振说媒的打算。因而程名振感恩,窦建德亦对属下表示赞赏。
第四章 浮沉 (一 下)
窦王爷准备将红线郡主嫁给教头!尽管当事各方都刻意保持了低调,有关窦建德试图嫁妹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那窦红线可是一枝花!”
“程将军大仁大义,当然应该享受这齐人之福!”
“你懂个屁,姓窦的嫁过来,让七当家往哪搁!”
“不是还有个两头大的说法么?”“胡扯,一碗水都难端平,两头怎可能同样大。那姓窦的背后还有哥哥撑腰,咱七当家能不受委屈么?”
“看不出那小妮子如此有心!亏得咱七当家还拿她当妹妹!”
“好在窦王爷的儿子已经大了,否则说不定他要摔上多少回。咱们教头这是。。。。。唉!”
“程郡守和王将军可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结义兄弟,姓窦的这是怎么回事?”
闻听消息的人们议论纷纷,或羡慕之,或者鄙夷之,或困惑之,就是没人肯仔细推敲一下,这个云山雾罩的消息到底有几分为真。
也不怪大伙推波助澜。在襄国郡的大多数人眼里,程名振称得上是个少年英雄。而古往今来,英雄美人一直是人们在茶余饭后最流行的话题。凡英雄出现的地方,一定要有美人相伴,并且越多越好,至于英雄自己受得了受不了,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与谈论者向来无关。而程名振自出道以来,家里只有杜鹃一个,不仅就让人们觉得有些美中不足了。
也有少数居心叵测者,此刻巴不得看程名振、窦建德等人的笑话。在他们看来,世间一切事情背后都与利益挂钩。程名振这桩婚事也不例外。窦建德之所以眼巴巴地赶到平恩来嫁妹子,是因为程名振功劳大,名望高,窦建德必须拿出些实质上的东西才能收住他的心。在此是个人都可以称孤道寡的乱世,爵位,官职都不值钱,所以拿婚姻做维持亲密关系的纽带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如果程名振接受了这桩婚姻,他以往的重感情,讲义气的假面目就会被彻底拆穿。而如果程名振拒绝了这桩婚姻,其与窦建德二人之间势必产生间隙,正好给有心人以可乘之机。
总之,无论是真心祝福程名振也好,暗中对他怀恨在心也罢,人们都乐见传言为真,并且对程名振娶了窦红线后,家中即将发生的故事充满了期待。但窦建德这个人非常不地道,没等大伙的热情冷下来,他却抢先一步带着妹妹回聊城了。害得无数双翘首以盼的眼睛瞬间充满了失望,接连数日都打不起精神。
窦建德走了,他此番出巡带来的余波却一直没有衰退。“原来窦王爷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在民间,特别是那些新开辟的屯田点中,人们对窦建德留下的一切痕迹都津津乐道。窦王爷用过的锄头,窦王爷耪过的田垄,窦王爷赶过的耕牛,窦王爷修过的沟渠。曾经被官府形容为青面獠牙,锯齿红发的窦王爷,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大伙感到如此亲切,如此鲜活。他就像邻家一个老农,善良、坦诚,待人友善。有这样一个耕过地,懂得民间疾苦的王爷在头上罩着,大伙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有奔头。
当然,也不能忘记程大人的功劳。日后如果他们一个当皇帝,一个当宰相,那就完美了。两人都是青天大老爷,有他们在,官吏仗势欺人,豪强肆意横行的日子肯定一去不复返了。
与民间对窦建德的崇拜日益高涨趋势格格不入的是,在洺州营上层,特别是程名振身边那些人眼里,窦建德的形象却悄悄地打了个折扣。有道是,最好交情见面初。随着那些能掐会算、料事如神、宽宏大度的光环褪去,众人越来越怀疑大伙去年的选择是否正确?虽然窦建德此行表现得像以往一样睿智,一样宽宏大度,平易近人,可他的睿智却让人越来越难以心安。在此人的如炬目光下,你几乎难以藏住任何**。就好像什么衣服都没穿,呈现出来完全是一具赤条条地**。之所以人家不奚落你身上的疤痕,是人家故意装着看不见。什么时候想揪之出来,绝对轻而易举。
也许,窦建德表现出来的,是每个试图成就霸业者必须的王者之气。让对方畏威且怀德,私底下不敢起人任何二心。对于那些被窦家军强行征辟来的贤达、名士们来说,窦建德这一手驭下之道收效的确非常明显。而对于本来就对窦家军心存戒备的雄阔海,伍天锡等人,效果却截然相反。
“窦王爷对教头不放心!”在窦建德身边那些人都走干净了之后,雄阔海忧心忡忡地跟朋友们说道。
“当然,否则他也不会到处抢功,唯恐流民们不认识他!”伍天锡的感觉跟雄阔海差不多,冷笑着补充。想起窦建德假模假式那样子他就有气,屯田点的粮食、物资,哪一份是他窦王爷出的?有拎着锄头下地那功夫,还不如给襄国郡多划拨些钱粮过来!这下好么,拿着洺州营众兄弟口挪肚攒省下来的辎重,他窦建德卖了一份好人情!即便不卖,难道百姓不知道程教头是他窦建德的属下么?跟教头抢民心的招数都使得出了,分明心里还提防着大伙!
“哼,我早就说过,姓窦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王飞一直对洺州军被吞并的事情耿耿于怀,此刻愈发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他的话引发了一阵嘤嘤嗡嗡的附和之声,“就是,就是,还王爷呢,连张大当家都不如!”人们议论着,附和者,心里甭提多别扭。洺州营过去虽然也有尊卑秩序,但大体上,还带着非常浓厚的江湖传统。要不委派重任,要么放手不管。像窦建德这般用了人之后还百般提防的做法,短时间内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张瑾呢,他不是说会有事情先给咱们通风报信么?窦建德的大军都杀过河了,怎么没见他的信来?”
“他***,说得好听。还不知道把咱们卖了多少回呢?”骂完了窦建德,大伙稍带着就开始数落已经离开洺州营去别处高就的张瑾。总觉得他不地道,答应的事情根本没做到。背地里说不定还跟窦建德有什么勾结。否则,窦建德为什么别处不去,偏偏想到巨鹿泽里边一探虚实?
越议论,大伙越激动。恨不得时光倒流,让大伙重新选择一次。当初就拼个鱼死网破,好过现在终日疑神疑鬼。
“不过也难为窦王爷了!毕竟咱们不是他的嫡系。换了谁,恐怕都得防着点儿!”刚刚赶回来的王二毛听大伙越说情绪越激动,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立刻就成了众矢之的。大伙不会当众让程名振难堪,但他王二毛职位虽高,却不在大伙不攻击之列。“还不怪你,当初也没劝教头仔细考虑考虑!轻而易举地上了姓窦的圈套!”段清率先发难,直指王二毛未尽朋友之责。“我们劝不动教头,你还劝不动么?你可是教头一手**来的兄弟!”
“我?”王二毛非常无奈地向大伙摊手。“当初咱们还有别的选择么?甭说当初,即便现在,咱们能有别的选择么?”
这两句话非常犀利,登时令众人的气焰为之一滞。经过多年历练,可以说,如今洺州营众将的眼界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巨鹿泽那群草头王。举头四望,他们不得不承认,王二毛说得是事实。以洺州军当时和现在的实力,只有依附于强者才能生存。而迅速崛起的窦家军,无论从血缘和地域上来讲,都是与洺州军最接近的一个。换了西边的李渊和北边的李仲坚叔侄,人家会不会坦诚相待不说,光是一方曾经为官军,另外一方曾经为绿林这层关系,就令双方水火难以同炉。
见大伙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王二毛笑了笑,继续替窦建德开脱:“咱们不能光看坏的一面。窦王爷一直没向漳水河西岸指派官员,也没试图把大伙打散了分派到各处,这都是事实吧?如果他这样做,于情于理,咱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么?”
“这。。。。。”众人无言以应。现实归现实,但大伙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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