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道理,为什么不问问军中弟兄,有没有人愿意领几十亩地回家,过太平日子呢?”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程小九!”王伏宝笑着嘲讽,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主动吞回了肚子内。
“不敢,但也未必人人都愿意做英雄!”程名振笑了笑,淡然以对。
闻听此言,众人也都楞了一下。在座诸位,几乎没人不认识程名振。一是因为他在襄国郡的屯田之政施行的风声水起,着实令人佩服。第二,他放着好好的武将不当,偏偏跑去做文职。第三,既然去做文官了,此人应该视功名利禄如粪土才对。可是偏偏不然,这个程名振单非但身兼了襄国郡太守和平恩县令两职。并且最近还嫌职权不够大,干脆借着麾下缺乏干才的由头,脆将巨鹿泽北侧,刚刚归附窦家军的伯仁县的县令职位也给兼任了。
听到程名振一句话就镇住了场子,窦建德也非常高兴,点点头,笑呵呵地命令道: “小九,你仔细跟大伙说说!说仔细点儿。咱们这儿粗人多!”
左右是逃不过去,程名振先整理了一下衣装,发现没有什么疏漏之处,然后才缓缓走到议事厅正中,施礼,进谏,“属下是从屯田之事想到的。我春天时在巨鹿泽附近遵照王爷的命令授田于流民时,前去协助的弟兄们都非常羡慕,私下里议论说流民们命好,逃难而来倒先过上了舒坦日子。而他们虽然名下有了田,却没机会照料。也没机会娶媳妇给家里传宗接代!”
所有文武官员中,此人是第一个完完全全按照官府礼仪来答对窦建德问话的。因而,尽管他的措辞中有很多市井之言,却让窦建德听得非常顺耳。略作斟酌后,长乐王窦建德笑着询问,“你是说很多弟兄们本来就想回家务农?对么?”
“启禀王爷,有些年龄大的弟兄们是想托王爷的福,早日回去做地主。五十亩地一头牛,很多人盼了大半辈子,也就是这么点儿心愿!”程名振再次躬身,朗声回答。有些话,他早就跟窦建德提起过。今日窦建德明知顾问,分明是想通过他的口说给众人听,所以他也把自己的声音在不失礼的情况下提到尽可能的高。
“我们怎么没听说过?”王伏宝等人再度插嘴,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他们都是核心将领,自然不再可能与普通小卒打成一片。而对方却是有名的不思进取,身边多几个同样只想着回家种地抱孩子的懒虫不足为怪。
无须程名振回答,窦建德主动给双方下台阶,“你们几个主要心思都在军务上,不像小九,有志于民政!”制止了王伏宝等人的刁难后,他又继续询问安置士兵回家务农的可能性,“地方上荒地还多么?以你治下的几个县为例子,还能安置多少人去屯田?”
“回禀王爷!”程名振略加思索后回答,“这两年被抛荒的土地极多。所以按每人五十亩地计算,属下奉命治理的各县差不多都可以再安置下四千名弟兄。咱们自己的弟兄都比较可靠,官府只要借给他们第一年的种子,过了夏天,肯定能连本带利赚回来。若是王爷能发给他们些农具,弟兄们给王爷回报还会更高!”
“嗯嗯!”窦建德手扶桌案,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高兴。他不是不明白精兵简政的必要,但纳言宋正本等人的提议太不考虑将士们的接受能力,王伏宝等人又一味地胡搅蛮缠。只有程名振,不但能提出建议,而且能找到切实可行的实施方案。
这也是他一定要王伏宝等人带上程名振的原因。聪明,世故,又能实干。这样的人才自己麾下怎么就没多几个出来!只可惜此人心思一直不安稳,否则,另外一个纳言的位置绝对可以由他担任。
众文武见窦王爷如此,知道精兵之事已经有了定论,所以也不再继续去争。程名振的提出的折中办法虽然不能令所有人满意,但已经最大程度保证了底层喽啰们退役后不至于生活无着。即便将来窦当家真的有对不起众人的地方,大伙手里有了钱,再行招募新丁便是。反正军中骨干都能留下来,不愁断绝了火种。
解决了争议最大的麻烦,窦建德的心思又回到了博陵六郡最近动作的用意方面。他知道程名振的治所距离边界最近,所以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向对方询问对此问题的看法。
“禀王爷,据属下所知,博陵方面给屯田点发放武器,不是为了对付咱们!”仿佛给大伙一个惊喜还不够般,程名振迅速给出了第二个与众不同的答案。“属下先前曾仔细打探过。据过往行商们说,赵郡和信都这边,只是给屯田点中那些退役的士卒重新发放了兵器。普通百姓如果想要佩戴横刀或者弩箭,需要自己出钱去买。官府只是不再禁止而已。但北边的上谷、涿郡那些刚刚建立的屯田点儿,凡四十岁以下的汉子,几乎人手都有一把快刀!”
李仲坚主要想对付的是来自北方的敌人。在场的武将都非常有经验,仅凭程名振的寥寥数语,便对博陵军的大致动向有了初步评估。但北方,除了罗艺之外还有谁值得李仲坚如此兴师动众?对于大多数连河北各地都没走出的绿林好汉们而言,长城之外几乎是一片空白。
“属下还听人说,李渊起兵叛隋之前,曾经向突厥人请求援助!”程名振犹豫着,将路上一直思索的答案公之于众。他并没有太大把握,但凭借自己对博陵郡那个人的了解,他相信对方此刻根本没有南下找窦家军麻烦的必要。
这一点大伙都曾听说过。当时宋正本等人还对李渊的谋划大为佩服,认为此举可以避免刘武周趁机抄李家的后路。从目前传来的消息上看,实际效果也的确如此。突厥人只派了一千不到兵马前来应景,倒是李渊,每打下一个地方,都不得不按照先前的约定把大匹的金银细软送向草原。
可这与李仲坚的动作何干?
“突厥人实际参战兵士人数只有五百。押送物资回草原的,借机到各地敛财的,倒是有十几波!”程名振的声音慢慢变低,听在众人耳朵里却如同晴空惊雷。
“那不是为了敛财,那是为了借机踩盘子探路!”熟悉打家劫舍所有伎俩的武将们瞬间看穿了突厥人的图谋。将这些事情与李仲坚的非常举动联系到一处,博陵方面的所有反常行为都立刻有了答案。
李仲坚的确是诚心想与窦家军结盟!但他不是为了共同对付瓦岗寨,而是想把窦家军绑上共同对抗突厥的战车!这种与人做嫁衣的傻事谁肯去干?突厥人攻破了长城,先打的肯定是河东李家与博陵六郡,窦家军何必为了别人的地盘损兵折将?
“他***,姓李的终于遭了报应!”想到这,高开道再顾不上装斯文,拍着大腿叫嚷。自从本家叔叔高士达死于李仲坚之手后,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给自家兄长报仇。如今,机会终于送上门来了。姓李的招惹了突厥,所以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窦家军届时在背后轻轻一刀,就可以令博陵军万劫不复。
“老子这就去练兵,到时候,绝对要让他尝尝一点点等死的滋味!”杨公卿也跳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嚷嚷。如果不是李仲坚欺人太甚,也许河北道绿林总瓢把子的位置就是他的。可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窦建德麾下,唯恐一不小心被人安上图谋不轨的罪名。
“恭喜王爷!”宋正本也变得癫狂起来,苍白的脸上青筋直跳。
“请王爷把握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孔德绍的话如天外之音,听上去充满了诱惑。
那是机会,将大半个河北纳入掌控的机会。窦建德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原因,他却突然觉得心里无比空虚。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才能积蓄起与李仲坚一较短长的实力,而现在,他只需轻轻点点头,博陵军就会像一个精美的陶俑般碎裂满地。
窦建德很快找到了答案,在一片纷乱的吵嚷中,他听见襄国郡守程名振大声叫喊,“王爷,属下记得王爷跟属下说过,咱们现在是官,不再是贼!不是贼!”
咱们是官,不死贼!
第五卷
第一章 问鼎 (一 上)…第一章 问鼎 (一 中)
第一章问鼎(一上)
春雨,淅淅沥沥。从立春那一天开始一直到小满,隔三差五就是一场,几乎从没耽误过。田野里,山坡上,一层层绿色借着雨水的滋润,就像拿画笔刷上去般,生机勃勃。河岸边,水渠旁,麦,谷,椒、稻,庄户人家赖以活命的根本也都吸足了水分,长得茂盛茁壮。天空中,白云下,画眉、黄鹂、燕子、布谷,群来群往,浅吟低唱,宣示着一个丰年的到来。
这是一个难得的好年景。天气暖得早,雨水给得足,地里的虫子生得少。更难得的是,随着窦建德、李渊、李密、萧宪、杜伏威等豪杰的陆续崛起,原来四处纵横的那些小堡寨,小绺子灭的灭,散的散、被招降的被招降,再无暇出山祸害百姓了。而为了争夺民心,为日后的问鼎逐鹿做准备,各路豪杰纷纷推出了一系列有利百姓的好政策,轻赋薄役,均田减粮,原先只恨自己收敛得不多,此刻却唯恐自己这边向民间的让利太少,把百姓都赶到别人的治下去。
中原的老百姓是最不好记仇的,只要你给他们一条活路,他们很容易就忘了你原来的那些作为。换句话说,你曾经是山贼也好,高官也罢,他们都不太计较。只要你现在少收点儿田赋,少收点儿市税,再多少约束点儿手下弟兄让他们不要随意抢男霸女,你就是百姓们的青天大老爷。他们愿意世世代代供奉你,把你当真龙天子顶礼膜拜!
除了眼前的田产和头顶的诸侯派来的官吏,远在江南和塞外发生的事情百姓们就很少关心了。一则因为距离太远,雷霆雨露都分摊不到大伙头上,哭也好笑也罢都是别人的事情,与我何干?其二则是因为消息传得慢,连续多年的兵荒马乱导致商贾几乎断绝,别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传到自家门口,早就晚了三春了,关心也是瞎关心,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耪两垄地去!长乐王也好,唐王也罢,郑王也好,哪家王爷到了秋天,还不得多少收回点本钱去?春天时借了人家的粮种,农具都不是白借的。得讲究有借有还,有本有利。虽然新上任的官老爷们一个个笑得都跟菩萨似的,可咱总不能识抬举,非惹人翻脸不是?
相比于平头百姓们简单而容易满足的心思而言,地方上的豪门大户,还有读书人们回忆起大业十三年冬到大业十四年夏这几个月来,可就觉得太惊心动魄了。起先是突厥人集倾国之兵南下,大有重演五胡之乱的势头。可还没等大伙决定是举家难逃呢还是留下来‘顺天应命’?博陵军大总管李仲坚已经带着自家兵马上了长城。
对于李仲坚的固执和愚忠,很多人私下里都嗤之以鼻。“螳臂挡车,他还以为自己是原先那个冠军大将军么?光凭着博陵六郡拿点儿的力量,他凭什么阻挡阿史那家族的四十万狼骑?”出乎大伙预料的是,笑声未落,唐王李渊的兵马,长乐王窦建德的部属,河间郡守王琮的乡勇,尉州迟德睿的喽啰,幽州罗艺的铁骑,北方大地上,一干有名号的,没名号的,曾经投降过突厥的,与突厥人不共戴天的江湖豪杰,都先后杀到了长城脚下。乒乒乓乓一场恶战下来,血流漂杵,却令狼骑最终也没能越过长城半步!
“看来大隋气数未尽!”听闻来自北方的捷报,很多士绅贤达在心中暗自琢磨。可好消息带来的兴奋劲儿还没等过去,噩耗紧跟着就从南方传了过来。最受大隋皇帝陛下器重的宇文家造反,将隋帝杨广,蜀王杨秀,齐王杨暕等皇亲国戚杀了干干净净。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混乱当中,内史待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一干权臣贵胄全都稀里糊涂掉了脑袋。
虽然早在两三年之前,大隋天子杨广就成了摆设。可有这么个摆设在和没这么个摆设在,毕竟还是有些差距的。杨广活着的时候,虽然世家大族和读书子弟们都腹诽他,觉得他是个古今少有的昏君,可只要他活着,大伙就可以继续稀里糊涂地过日子,不用急着站队。如今杨广死了,等于将众人最后自我欺骗的遮眼布也摘了去。大伙抬头一看,西边立了个代王做皇帝,南边立了秦王做天子,东边立了越王穿龙袍。到底哪家是真命天子?哪家是逆子二臣?谁也说不清楚。可唯一清楚的有一点,三个大隋天子都没实权,他们背后的李渊、宇文化及和王世充,才是真正的捉刀客。(注1)
如果光要面对三个捉刀客也好,豪门大户家中的才俊不止一个。分三个方向均匀投注,就像三国时代的诸葛家一样,总也有投对的时候。可如今除了李渊、宇文化及和王世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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