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张全、冯庆二人双战马则卿,杀了个难解难分。周围的石家军士卒蜂拥而上,趁着马则卿被缠住的功夫解决掉了陷在附近的所有李家子弟。孤身一人的马则卿左挡又杀,精疲力竭,被张全冲到身边抱住了腰。冯庆看准机会,一锤子砸过去,将马则卿的头盔和脑袋一并砸了个稀烂。
解决了自身内部问题的石家军大方阵越来越顺畅,如洪流般涌上河滩,将渡过河来的李家子弟逼得节节败退。后续的李家子弟在桥上被浓烟阻挡,一时半会无法给前方提供有效支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袍泽被挤下河道,被长槊捅死在血河里。
“弩箭,射住阵脚,为大军开路!”站在河对岸指挥战斗的柴绍火冒三丈,怒吼着发出了一个残忍的命令。
站在河道当中靠近南岸一侧的血水里,早已准备多时的李家弩手立刻举起弩弓,扣动冰冷的弩弦。平射,无法越过已经退到河水里的自家袍泽,只好把他们和敌人一并解决。刹那间,河对岸不分敌我倒下了一大片,惨叫声,咒骂声,哀鸣声不绝于耳。血水汇成溪流涌进河道,把本来已经通红的河水染得更红,更稠,映着天空中的朝阳,冒着烟,腾着雾向下游淌去。
正在奋力前推的石家军方阵立刻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柴绍如此“豁”得出去。前方和后方的弟兄们挤做一团,在河岸边挤成了一堆堆箭靶子。李家军的弩手毫不客气地将更多的铁羽长弩射了过来,将措手不及的石家士卒成片地放倒。
“后撤,后撤!后撤结阵!”方阵中,石瓒痛得心如刀绞。这支队伍是他一手拉起来的,弟兄们都是他的同乡或者同族,彼此之间情谊极为深厚。本想着带着他们寻一条生路,却没料到,一个早晨,就把他们全送进了恶鬼手里。
“大帅,不能退啊!退下去,弟兄们就白死了!”张全抹了把脸上的血和眼泪,冲着石瓒叫嚷。“把桥毁了,给弟兄们报仇!”转过身,他立刻举起刀,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慢慢恢复通畅的浮桥。
一支铁弩射穿他的身体,从后背露出乌黑的弩尖。紧跟着密密麻麻一排铁弩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直接将他的上身分成了数段。几名亲兵冲上去试图抢回他的遗体,没等冲到张全身边,已经都被射成了刺猬。弩箭如飞蝗,一排又是一排,石家军方阵正前方彻底崩溃,所有人涌在一起,乱哄哄地向远方退避。
“结阵,重新结阵。盾牌手上前顶住!”被自家兄弟推搡着,石瓒一边狼狈地后退一边试图稳住阵脚。不少亲兵手挽着手,在他周围拉成一排。却挡不住大伙后退的脚步,转眼被挤得东倒西歪。
“结阵,结阵,退下去谁也活不了!”石瓒大惊,挥舞着刀鞘到处乱打。已经被弩箭打懵了的弟兄们却不肯再听,抱着脑袋拼命后撤。
“洺州营,上前!稳住阵脚”关键时刻,伍天锡的声音从阵后传来,不高,却天籁般传进了很多人的耳朵。令大伙惶恐不安的心情登时为之一静。紧跟着,三百名重甲陌刀手结队上前,用刀杆挡住后撤的人流。混乱的人流受到阻挡,奋力推搡,却无法将重甲陌刀手推动分毫。很多人侧着身子绕开,继续溃退。也有不少人不得不停住了脚步,闭上眼睛,等待飞来的铁弩将自己的性命取走。
想象中疼痛却迟迟没来,等死的人睁开眼睛,才霍然发现大伙在混乱中已经退出了足足有二百余步,早已退出了弩箭的射程之外。
“结阵,结阵。盾牌手上前,护住全军!洺州营看着咱们呢!”石瓒的声音终于传到了大伙的耳朵内,焦急中夹杂着惭愧。“结阵,结阵。盾牌手上前,护住全军!洺州营看着咱们呢!”亲兵们扯开嗓子,将这个命令大声重复。茫然中的石家军兵卒互相看了看,再看看巍然不动的洺州营,心中猛然涌起了一股狠劲儿,跑动着站到石瓒身边,重新整理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攻击阵列。
“弓箭手,弩手一起向前推,给我在对岸清楚一片空地来!”河对岸,捡到便宜的柴绍大声命令。濡水河在这一段已经没多深,河风也不像上游那般烈,方才战斗,已经证实了弓弩的威力切实有效。听到命令,几名低级军官组织起全部弓箭手和弩手,结成阵列,一步步向前趟。在河水即将没过腰肢的位置停下来,重新分成几排,交替着将羽箭和长弩射向对岸。
石家军一边用盾牌抵抗弓弩的袭击,一边缓缓后退。让开浮桥正对的河滩,再度退出羽箭射程之外。借着这段空档,李家军士卒将浮桥上下的火焰全部扑灭。大队大队的兵卒走过浮桥,在羽箭的掩护下于北岸河滩上缓缓结阵。
石瓒急得额头青筋直冒,答应程名振将敌军堵在河滩上,他决不能自食其言。扭头看了眼伍天锡,对方也轻轻向他点头。二人同时咧了下嘴,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再来一次!从西往东压”
“我先!”伍天锡迅速又补充了一句。
“我派人护住你的侧翼!”石瓒点点头,毅然承诺。
伍天锡哈哈一笑,举起手中陌刀,大声喊道:“弟兄们,跟着我来!给姓柴的点教训!”
“给姓柴的点教训!”陌刀手们大声回应,迈开整齐的脚步,与伍天锡一道走向了河岸。
“小石头,带人拿盾牌护住武将军!”石瓒咬了咬牙,从喉咙里吼出了一个残忍的命令。拼命三郎石重闻听,红着眼睛从身边抢过一把木盾,举过头顶,大声喊道:“洺州营上去了,不怕死的,举着盾跟我来!护住洺州弟兄!”
“不怕死的跟我来,护住洺州弟兄!”冯庆抓起盾牌,带领自己的嫡系袍泽,跑到陌刀手们身侧,组成两条单薄的长队,挡住羽箭可能飞来的方向。
河道中的弓箭手和弩手立刻发现了这个变化,调整目标,将弓箭和长弩对准盾牌手。铺天盖地的羽箭飞落,砸得盾牌咚咚作响。脸色煞白的石家军盾牌手们咬紧牙关,用手臂挡在身侧,跟在陌刀阵旁边寸步不落。
一波羽箭过后,紧跟着飞来一排长弩。一排长弩过后,紧跟着飞来一波羽箭。木制的盾牌被射得像刺猬一样,慢慢出现了裂缝。突然,几面盾牌碎裂,将盾牌后的石家子弟暴露于外。羽箭立刻射满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推得踉踉跄跄。内排的盾手立刻补位,挡住新出现的空裆,挡住所有对陌刀手可能的伤害。
一名盾牌手倒下去,一名盾牌手由内侧队伍上前补位。
又一名盾牌手倒下去,又一名盾牌手走向外侧,补上袍泽们留出来的死亡空档。
一名,又是一名。盾牌手不停地摔倒,盾牌手不停地补位,前仆后继。身披重甲的陌刀手紧握长刀,咬着牙,眼里喷着怒火,缓缓向桥头靠近,靠近。
“咚咚咚,咚咚咚!”低沉的鼓声又响了起来,站在不远处的河滩上,石瓒双手挥舞鼓槌,血水顺着嘴角缓缓滑落。
“呜呜,呜呜,呜呜!”亲兵们吹响号角,为陌刀手,为自家袍泽,呐喊,壮行。
风突然大了起来。
依稀中,有神明在天空上击筑而歌。
风萧萧兮濡水寒!
第一章 问鼎 (九 中)
陌刀队呈楔形,前窄后宽,锉刀般向最西侧一座浮桥靠近。从他们开始出发的位置到目标所在之处不过是短短三百步距离,可这三百步距离没走完一半,已经有一百多承担掩护任务的石家军士卒倒在了敌人的羽箭之下。
一步一人,步步是血。偏偏伍天锡还不能提高队伍的前进速度。莫说那一身重达四十余斤的铁甲严格限制了陌刀手的移动幅度,即便是能加快脚步,伍天锡也不敢冒着阵型被冲乱的危险盲目前冲。单独一名陌刀手入阵起不到逆转乾坤作用,当年在败在程名振手里的事实,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陌刀手破敌,凭得是整体配合,凭得是大阵所生成的威压,一刀劈出,当者立碎,故而百人结阵足可破千。若是千人结阵,纵使对上上万敌军,也可以砍他个人仰马翻。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重甲碰撞声隆隆如雷,敲得濡水两岸大地为之晃动。没等靠近,西侧第一道桥头前的李家子弟已经慌了。他们分明看到来自河道中间有羽箭落在了陌刀手头上,却仅仅是在对方的铁兜舆上砸出了个白印,然后徒劳地掉落。他们分明看到河滩上横七竖八地尸体挡住了陌刀手前进的道路,却连陌刀阵推行的方向偏一偏的作用都没起到,转眼间,就被包着铁甲的大脚塌成了肉饼。
轰,轰,轰。一步接着一步,毫无停顿。无敌无我。就像一只长满了獠牙的铁甲怪兽,任何阻挡于它面前的东西都被撕成碎块。“结阵,结阵!”不光是西侧第一道浮桥前的李家子弟慌了。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一直到第六座,所有已经奔过浮桥的士卒在昭武郎将杨怀的命令下,不顾一切向第一座浮桥前集结。刚刚恢复畅通的六座浮桥能输送过来的士卒有限,他们必须挡住陌刀阵,为后续登岸的袍泽争取时间。“靠前,靠前了射!”河道当中,负责指挥弓箭手和弩手的宁远将军吴平也急了眼,不顾一切命令弓箭手和弩手抵近射击。
弓箭的穿透能力弱,准头受风力影响极大,因此在战场上的主要攻击方式为抛射,靠着大面积的覆盖,给敌军制造杀伤。弩箭的穿透能力强,受风力影响小,因此在战场上的主要攻击方式为平射,可以瞄准目标狙杀敌军低级将领。但只要陌刀阵和自家袍泽发生接触,无论弓箭还是弩箭都不得不停下来。敌我不分,乱射一气的做法只能用于万不得已的危机关头。如果一名将领总是胡乱做无差别覆盖的话,不用敌军来攻,说不定哪天晚上在睡梦中,他就会被自家弟兄摘掉脑袋。
不用吴平催促,弓箭手和弩手们也清楚自己拼命的时候到了。举着弓弩向前靠近,把箭馕叼在嘴巴里以免箭羽被河水打湿润。水很快就没过了他们的胸口,稍不留神就有人被河底的淤泥绊倒,被河水连同兵器一起卷着滚向远方。但身边的袍泽却丝毫不敢停顿,单人操纵一弓,两人前后配合着操纵一弩,将夺命的弓箭与弩箭一**砸在盾牌手的身上和头顶。
下游河道,风小,羽箭受到的影响也小。下游河道,水浅,所以弩手可以在河道中排成横列,逞扇面形为桥头附近袍泽提供支援。一切在上游无名木桥上对李家军弓弩手起到制约作用的不利条件,在宽阔的下游都不存在了。在无名木桥之战未能发挥威力的弓箭和弩箭,在此时得到了最大发挥。暴雨般的攒射下,石重所部的盾牌手被砸得血肉横飞,整个盾墙岌岌可危。忽然,几名盾牌手同时跌倒,一支弩箭从盾墙的缝隙飞了进去,正中一名陌刀手的脖颈。“扑通!”被弩箭射伤的陌刀手跪倒于地,紧跟着,被后续的袍泽推出队伍。
“废物!”临近的陌刀手们大声叫骂,指责身侧的盾牌手们保护不利。附近的几名盾牌手登时红了眼睛,彼此看了看,然后一咬牙,脱离队伍,直接向河道中央冲了过去。正在河道中向北岸攒射的弩手们一愣,本能地调转方向,将弩箭射向越来越近的危胁。冲进河道的盾牌手们一手提盾护住自己露出河面的上身,一手持刀,淌着河水大步前进。没等接触到目标,他们已经被几百支来自不同角度的弓箭和弩箭射成了刺猬。
血,顺着河流扩散开去,将上游流下来的河水分成截然不同的三股。两股清,一股飘红,潋滟燃烧着,汇入浮桥下的血泊。拼命三郎石重的眼睛登时被血染成了通红色,他不赞成自家大帅为窦建德拼命,但他在战场上却不是个孬种。死就死了!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翻滚。最终化作一句话,冲口而出,“去些个敢死的,上去杀了弓箭手。老子随后就到!”
“不怕死的,跟我来!跟我去死!”一名叫小字唤作石砬子的亲兵大喊了一声,抢在石瓒采取进一步行动之前,把盾牌挡在身上向河道中央冲去。“去死,去死!”百余名石瓒的亲信从第一排盾墙后冲出来,跟在石砬子身后,呈三角形,彼此简单的保护着,淌过河水,向羽箭的源头冲去。
除了手中弓弩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武器的弓手和弩手们大惊,不顾宁远将军吴平的呵斥,纷纷掉转方向,将弓箭和弩箭没命地朝石砬子等人射去。他们将一半以上的敌人放翻在河道中央,然后在敌人扑过来之前的一瞬间放倒了另外三分之一。最后剩下的二十几名石家军盾牌手厉声咆哮,将盾牌向弓弩手头上一丢,双手挥刀,扑入了敌军当中。
贴身肉搏,弓弩手们的战斗力几乎为零。只能挥舞着弓臂四下躲避。已经豁出了性命的石砬子等人却不管不顾,追在弓弩手们身后,一刀一个,将远程攻击队列冲了个七零八落。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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