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想骗我,就凭姓林的那个蠢货?眯缝着眼睛观察手足无措的程名振,他心里好生得意。从昨天对方前来下书的那一刻,他就坚信林德恩不过是变着法想拖延时间。周围这群短视的家伙居然毫不犹豫地向陷阱里边跳,自己也差点中了圈套。可惜老天不给姓林的帮忙啊!呵呵!当年跟着自己出塞的那个子居然带着兵马从天上掉了下来,直接将黎阳守军全部“砸”死在家门口。武阳与清河两郡又被李密的帮手给拖住了,连自救还来不及,更不会向馆陶县发一兵一卒!
得到这三个消息后,馆陶县玩什么花样,在张金称眼里都不重要了。对方已经成了熟螃蟹,壳子再硬,也只有被掰了下酒的份儿。而眼前这个姓程的却是送上门的生驹子,一旦收服在手,说不定将来能载着自己驰骋千里。
大局尽在掌握,这种感觉真的令人飘飘然。张金称陶醉其中,心满意足。他从所有人的脸上都看到了佩服,唯独没注意到的是,在起身叮嘱王二毛的瞬间,程名振眼中突然有寒光闪了一闪。
那一闪,如白虹贯日。
第三章 东门 (九 上)
接下来张金称等贼再啰嗦些什么,程名振已经懒得再注意了。他只顾笑着送好朋友王二毛离开,然后又笑着向众山贼们告辞,转身返回囚禁自己的帐篷。林县令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做出是否答应张金称所有条件的决定,这一点他很清楚。他还清楚的是,即便县令大人能再拖延几天,馆陶城最后也避免不了被贼人攻破的命运!眼下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有人在贼兵发起下一次进攻之前杀了张金称,而有机会接近张金称,并割下他那颗凶残的人头者,只有程名振自己一个。
在走下城头的刹那,少年人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两天来的一切努力与挣扎,只是不甘心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而已。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其他所有选择,绝望之余,心情反而变得镇定。
女土匪杜鹃歉疚地跟在程名振的身后。答应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到,让她心里也很不舒服。但当着很多外人的面,她不能挑衅大当家权威。那样非但不能救得了程名振,反而会让窥探者找到机会。杨公卿绝不甘心受张大当家的指使,至于王当仁,他的江湖地位一向在张大当家之上。
这些绿林内部的苦衷她是无法向程名振解释的。她一直感觉到对方很瞧不起自己,再被此人知晓绿林好汉们彼此争权夺利时所干的那些龌龊勾当,她觉得自己可能被此人看得更轻。至于被程名振看轻后会损失些什么,杜鹃从未曾仔细想过。她只是一味小心着,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微薄的尊严,维护着自己在对方眼中的可能形象。
“有劳杜当家亲自护送!”用身体堵住帐篷门,程名振冷冷地道谢。
“这间帐篷是我的!”杜鹃委屈的强调。她本来没必要告诉对方这个秘密。军营里边能拿得出手安排客人的帐篷有限,为了维护绿林好汉的颜面,所以她昨天才不得不将自己的帐篷捐献出来。那几张狗皮褥子和帐篷里边的茶壶木盏都是从城里买了没多久的,除了自己外,还没给其他人用过。而眼前的客人没有半点客人的自觉,用了主人的东西,居然还想把主人拒之门外。
“那就劳烦杜当家换个监房囚禁我!”程名振微微楞了一下,硬着心肠补充。凭心而论,他并没有真的怨恨杜鹃。这么大个土匪窝,一个女人不可能事事都自作主张。但此刻双方即将成为生死寇仇,能少些瓜葛,还是少些瓜葛为妙。
“你这人怎么不知道好歹!”杜鹃性格里没有忍让二字,用手将程名振的肩膀向旁边一扒拉,径自挤进了帐篷。“我把你安置在这儿,是免得别人伤了你。出了我的营房,想半夜砍掉你脑袋的人有的是!别以为会两把三脚猫功夫就能横着走,要你命的办法多着呢,保证你临死之前发觉不了,过后张二伯也没法追究谁下的手!”
程名振笑了笑,懒得还嘴。就那些卧刀的姿势都不对的小喽啰?自己一个至少能收拾他们五个!只是现在自己手中没兵器,大白天也不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老实呆着!我会想办法放你走。无论张二伯和林县令之间到底能不能达成协议。”杜鹃被程名振满脸无所谓的笑容惹得愈发懊恼,乒乒乓乓地翻箱倒柜,将一堆带棱带角的东西全部翻出来,打成了一个大包裹扛于肩膀上。“你别试图自己逃,否则肯定会被追回来刨腹剜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肯定会做到。如果做不到,我就赔一条性命给你!”
“我不是针对你!”程名振讪讪地回应,心里好生后悔。在杜鹃收拾包裹的时候,他至少看见了两把剪子,一把割肉用的短刀和一把纳鞋底的锥子。其中任何一件工具留下来,都可能改造成一件杀人利器。如果昨天自己和王二毛好好在帐篷里翻翻,而不是光顾着补觉的话,也许在今天杜鹃将这些东西收走前,就能藏起一件两件来。如果自己不惹杜鹃发火,也许……
“晚上营里边杀猪。我会派人给你送一盘肉来!”杜鹃一只脚踏出帐篷,回过头来说道。气恼过后,她的眼睛变得很圆,很亮,让程名振很容易地想起了夜空中的星星。
然而这两颗星星的闪烁规律是如此地难以琢磨。一直到了掌灯时分,也没有再度于帐篷里出现。烤好的猪肉倒是被喽啰们送来了整整一大盘,沾着土匪们自己用野豆和糠皮酿制的黑酱,再配上新煮的肉汤,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放下肉盘,四名轮值监视他的喽啰却不肯走,就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着,嘴角边上润润的,喉咙不断地滚来滚去。
“你们几个吃过了么?如果没有,何不一起坐下来尝尝?”猜到几个喽啰的心思,少年人笑着客气道。
“没,公子您自己慢用。我们,我们那份得等会儿才能送过来!”喽啰们连连摆手,脚却不争气地向放肉的矮几旁边移。“张当家这边只分到了十头活猪。今晚宰掉其中八头,得先照顾山字营和火字营的弟兄。我们,我们估计能分一碗肉汤,泡着馕吃也是一样的味道!”
“坐下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那边的柜子上有碗,刚好拿过来盛汤!”程名振笑着将烤肉向前推了推,然后伸手去抄汤盆里的木勺。“一人先来一碗,如果不够,你们就打着我的名义到杜当家那边去要。反正她不能让我饿着,否则会丢张大当家的脸!”
喽啰兵们轰然而笑,讪讪地从程名振手里抢走汤勺。“我们自己盛好了,可不敢吃着您的还累着您!公子一看就是个大善人,跟别的当官的不一样!”
“我是稀里糊涂当上的官。其实只不过是个替死鬼!”程名振笑着摇头,将自己二十多天前如何当上的兵曹,以及如何被强逼着出城当信使的过程添油加醋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个故事听起来的确荒唐透顶,很快便为他博得了一片同情。
“***,什么玩意儿。这,这不是糊弄傻狗上墙头么!”一边撕扯着骨头上的肉筋,带队的小喽啰头目一边义愤填膺地表态。
“当官的没几个好心眼的!”另一位诨号叫做橛子的小喽啰大声回应。有道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如果不是沾着程名振的光,光凭他们几个的身份,今晚可能连个肉星都看不见,更甭说坐在杜七当家的帐篷里,一手捧着肉骨头一手端着泡馕了。
“都怪我当时自己傻,总觉得当兵吃粮,怎么着也是条活路,就稀里糊涂地跳了进去!”程名振继续苦笑,从盘子里边捡起一块最大的肉骨头,用力撕扯,“结果这才当了几天的官,屁股还没坐热乎呢,便被派出来送信……”
“用这个,用这个!”看到程名振撕得费力,橛子毫不犹豫地从腰间解下短刀递了过去。坐在他旁边的一名年龄稍大的喽啰轻轻碰了碰他,却被他用白眼横了回来。“用刀切,这是我自己打的家伙。比买来的顺手得多!”
程名振笑着接过短刀,贴着骨头缝将烤肉分成数块儿,然后又倒着刀柄将短刀还了回去。“的确是好东西,橛子哥上山前是打铁的?”
“我当年的手艺,在村里边数得着。就是买不起铁料,否则我可以自己开作坊!”听别人夸赞自己的短刀好用,橛子笑得油光满面。
“又吹,你也就会打锄头和菜刀!”小头目用力咽了一大口汤,笑着奚落。
“那也比你只会给木板凿眼儿强吧!”不顾对方职位比自己高,橛子反唇相讥,“公子您不知道,木凿哥当年跟他师父学徒,学了三年半……”
小头目举起剩骨作势欲丢,“再说我就砸你。还不是你那没良心的叔叔。当年要不是你叔不用心教我,我早就独立门户了。结果白给你叔叔家扛了三年半长活,连个桌子面都没教给我怎么打!”
“我叔叔就恨不得把女儿倒贴给你了,你还好意思骂他没良心!”橛子笑呵呵地戳对方老底。“就不说自个儿手指头粗,握个斧子都握不好……”
四名小喽啰嘻嘻哈哈,很快就被程名振探出了底细。这几个人都是来自一个村子,因为春天时山洪爆发,官府却拒绝救济,所以不得不投了张金称。而在张金称麾下,他们隶属于七当家杜鹃的锦字营,平素很少上阵打仗,所以伙食补给也远不如张金称的嫡系兵马。
“你们刚才说的火字营,就是张大当家的亲兵吧?我在城里边带的天枢旅,也是县令自己的亲兵。不过没人给我们开小灶,平素跟其他几个团弟兄吃得都一样!”一边抓过刀子来剔肉筋,程名振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
“我们这边也不是专门给山字营和林字营开小灶。只是打仗前才犒劳……”名叫木凿的小头目毫无提防,顺着程名振的口风回答。话说到一半,他猛然觉得不该泄密,连忙用骨头堵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对方的反应。
程名振对骨头上的肉筋显然比对军情更热情,居然连停都没停,径自将贴着骨头边缘的筋头剔下来,沾了点儿黑酱,大咧咧地丢进嘴里。“我打小就喜欢吃骨头上的筋,有咬头儿!哪位大哥再去弄一盘子肉来,就说我这两天没怎么吃饭,饿过了头……”
望着桌子上已经被啃白了的骨头,喽啰们讪讪而笑。对于五个久不见腥荤的大老爷们来说,一盘儿烤肉的确少了些。但再去前营要肉,却可能被在负责掌管伙食的王当家用鞭子抽回来。毕竟那盘子肉说好了是专供程名振一个人的,根本没他们四个喽啰的份儿在内。
见大伙谁也不肯动弹,程名振只好笑着又加了一句,“没事儿,说是我吃,他们肯定给。官府处斩死囚,头天还给吃顿好的呢,何况你们大当家攻城时还得拿我来威胁城里的人!”
话音落下,帐篷里边的欢乐气氛立刻荡然无存。四名喽啰瞪着程名振,不顾满手是油,五指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今夜入城行动是傍晚之前诸位当家人才商定的,严禁向外人透漏半点消息。可眼前的小滑头也太精明了,居然凭着几块肉骨头就从大伙口中套出了事实。
“我下午时就猜到了。你们大当家是为了麻痹林县令,才让王二毛送信和入城!”强压住心里的惊诧,程名振若无其事地补充。此刻割肉刀又转回了他的手上,但他没把握杀了眼前四个人后,不惊动外边的其他喽啰。所以不如继续装傻充楞,将刀子丢在桌案上,麻痹几名喽啰的心神。“只是我没想到张大当家这么着急,今天晚上就要进城!你吧,你们稍带着给我要点儿酒,反正要死,不妨让我喝个痛快!”
这一招果然奏效,几名喽啰看见程名振将短刀丢回,立刻放松了警惕。四个成年人,的确没有必要被一名半大孩子吓到。何况对方一直客客气气地请自己吃喝,从没流露出半点儿敌意来。
想到这,喽啰头目第一个觉得脸热,咧了咧嘴,冲着属下命令:“橛子,狗剩儿,你们两个去。就说七当家的命令,不能慢待了程公子!咱们把程公子灌醉了,也省得他心里难受!”
“嗯!”被称作橛子和狗剩儿的两个喽啰答应一声,站起身出帐。木凿和另外一名叫九成的喽啰仍然觉得尴尬,借着收拾桌上骨头的机会,低声安慰道:“程公子也别太难受。我们大当家的确要今晚趁夜入城,但他没想拿您的人头去祭旗。他一直把七当家看做亲生女儿,就冲您能住到七当家的营帐里这档子事儿,大当家肯定也没对您起歹心!”
程名振将身体向后一仰,连声苦笑,“你的大当家啊,把我骗得像个猴子一样。三更攻城还是五更攻城?届时我会被放在哪里?”
“七当家吩咐过,不告诉您。让您好好睡觉。等三更时分入了城,她亲自把王二毛和您的家人接出来!”小头目木凿倒也老实,喃喃地禀告。
七当家杜鹃从没让张家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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