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有道是沙场无父子,该赢的仗都不敢不去赢,那才是怂蛋龟孙子。
对于王当仁的责骂,程名振也有一番准备好的说辞,“况且强龙不压地头蛇,在巨鹿泽中跟八爷动手,张大当家没开口申斥,已经是给了小可颜面。小可哪能不知道好歹,非得踩着鼻子往脸上攀!”
“我,我可是……”王当仁气得浑身哆嗦,若不是看在程名振重伤方愈的状态上,恨不能一把拎着对方的脖领子,将对方活活勒死。
与王当仁暴躁的脾气相反,杨公卿倒是多少能理解程名振的顾虑。“程兄弟的话有道理,毕竟咱们在此是客!”他拉住火冒三丈的王当仁,低声劝解,“若是以客欺主,未免连张大当家的脸一起打了。不过程兄弟若是在比武场上处处留手的话,被人看出来也会认为是对此间主人的侮辱。即便没人能看得出来……”
说到这儿,他抬起眼皮,向外边忙碌着的喂鸡莲嫂看了一眼,“事后杜当家想必也会对程兄弟失望!”
“嘿嘿,嘿嘿。鹃子,杜当家那边,我私下里跟她慢慢解释!”程名振又搔了几下头皮,脸上透出几分羞惭与幸福交替的神色。“想必她也不希望我初来乍到都惹上一堆麻烦,至于些许虚名么,只要我们两个看得淡些,管他别人怎么说!”
“你……”王当仁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差点破旧的木桌当场拍散架。杨公卿见状,赶紧拉住了他的衣袖,笑着继续开解;“程兄弟说得也对,他们两个,只要彼此明白对方的心思,又何必怕外人闲话。咱们的确多事了!真的如此也好,至少免得大伙都尴尬!”
哼!王当仁撇嘴冷笑。非常看不惯程名振这种只顾着讨女人开心,没半分男人担当的行为方式。可人家小两口愿意,他一个外人的确没资格管这份闲事儿。狠狠地又瞪了程名振两眼,摇摇头,长叹而去。
“王兄弟就是这直性子!”杨公卿赶紧向程名振抱拳致歉,“你别跟他计较。我追上跟他说一说,他应该明白你的苦衷。”
说罢,会心地向程名振眨眨眼睛,转身追赶王当仁的脚步!
明知道被人家鄙夷了,程名振也不多加解释,拎着鱼竿出门继续过自己的悠闲生活。走到院子口,一直关注着屋内动静的莲嫂快步追了上来,扯住程名振的衣角,低声提醒道:“你别被姓杨的给骗了,他和姓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替姓刘的探你口风来的!”
“这个我心里有数!”程名振笑着点头。只有对着心直口快的莲嫂,他才能暂时放下心中的戒备。“我刚才是骗他们,不过他们也挺精明的,根本没上当!”
“你这机灵鬼!”莲嫂笑着松开手指,“鹃子那边,你真的也会像刚才那样跟她说?”
“这不是为了气那姓刘的么!”这回,程名振的脸好像真的红了起来,“跟您说过好多回了,我已经订了亲。鹃子这么好的姑娘,总不能给我做小吧。况且我一个穷人家,哪有本事养得起两个婆娘!”
“那倒也是!”莲嫂惋惜地摇头。经历了近两月接触,她对少年人的品性和家世背景已经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彼此之间的神秘感与隔阂感一去,她便能设身处地的替程名振考虑起来。放了她自己站在对方的角度,也决不敢接受杜鹃的热情。尽管那份热情柔得像水,连千年老井中的寒冰都能融化掉。
穷苦人家,上面还有一个老娘。媳妇是自小说下的,从两三岁起一块玩到大。即便是在少年人最落魄的时候,人家也没打算攀什么高枝儿。如果程名振为了杜鹃就抛弃前盟的话,那才是真正的乌龟王八蛋!莲嫂不但不愿意伺候他,还非得找机会给他的饭菜里边下药,将他毒得无法人道才解恨!
可这样一来,杜鹃的心思便全落了空。好歹她也是巨鹿泽的七当家,河北绿林道有名的玉面罗刹。总不能上赶着给人做小妾吧?即便她自己不觉得委屈,这巨鹿泽中大小寨主,和七大姑、八大姨们也受不了自己人被如此辱没。
对于这种小男孩儿和小女孩之间的事,作为过来人的莲嫂也有一番高见。谁还没年青过!石头缝的野杏树偶尔还能开几朵小花呢!春天总是短暂的,慢慢熬着,慢慢也就过去了。花瓣总有落地的时候,日子还是要过,杏子是甜是酸,只有尝到的人才清楚。
“那你自己注意,天已经转凉了,尽量别淌水!”替少年人整了整衣服和帻巾,莲嫂关切地叮嘱。虽然是在养伤,但程名振还是在不断地长高。两个月前她的肩膀可以顶在对方的腋下,现在,却要微微掂脚才能理顺对方的头发。
“刚才的话别让杜鹃知道!”程名振低下头,小声叮嘱莲嫂保密。“昨天她送来的藕根还有一些,我如果能钓到大一点儿的鱼,咱们今晚刚好烧汤!”
“嗯!”莲嫂答应一声,转身继续去照顾自己的小鸡。这个院子,因为程名振的到来已经平添了不少生气。内心深处,她已经渐渐对少年人产生了一点点依赖,一点点留恋。就像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对待自己的亲弟弟,虽然明知道双方已经不再是一姓,却有一种隐约的联系割舍不断。
“如果他们两个真的是我的弟弟妹妹就好了!”一个人时,善良的女人忍不住偷偷地想。旋即,她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从梦境中回归现实。杜鹃是巨鹿泽的七当家,高高地开放于山顶,不是她这种苦命人能高攀得起的。而渐渐远去的程名振,莲嫂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背影,却看不清少年人的方向。也许,孙驼子根据面相得出的结论有道理。莲嫂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句话,开始很不以为然,现在却越来越认为其贴切
“他是个天生有大造化的,恐怕巨鹿泽里根本留他不下!”这也是当日孙驼子重新给少年人诊过脉后,不准莲嫂透漏是谁在少年人昏迷时为他换药擦身的真正原因。后面还有几句话是专门对杜鹃说的,每次想起来都令人心中发苦。
“孩子,你收手吧。你福气不到。真的跟上他,你这辈子都要受尽委屈,最后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当晚,对着怒气冲冲的杜鹃,巨野泽算卦最灵的孙驼子如是道。
第四章 红尘 (三 中)
可是,收手怎会那么容易?只有深陷其中的人,才明白其中滋味。如果彼此之间一转身便可以成为陌路,古人也不会写下“山无棱,天地合”这种孤独绝望的诗句了。
像一个赌气的小孩子,大人越禁止做什么,自己越想做什么。为了跟程名振走动过密这件事,杜鹃最近没少被父亲杜疤瘌唠叨。但她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被逼得急了,反而瞪着眼睛向父亲吼道,“你倒是在巨野泽找一个强过他的人来!除了他,谁敢硬顶那个姓刘的?!怕我受苦,你倒是帮我找个不受苦的办法?没见过你这么当阿爷的,看着我要守望门寡还无动于衷!”
“你!”杜疤瘌被气得两眼发绿,扒下鞋子来既要对女儿执行家法。看到女儿垂泫欲泣的模样,心里又是一软。叹了口气,推开门,趿拉着鞋子去找大当家张金称诉苦去了。
说起来,这大当家张金称和三当家杜疤瘌还真有过命的交情。二人曾经一道出塞贩过货,之后又因为货物被官府无故扣押而一道扯旗造了反。当年河北的另外一支大绺子孙安祖与张金称发生龌龊,也是杜疤瘌带着几个老兄弟断然站在了张金称这边。
当年孙安祖在酒席宴上被张金称灌个烂醉,然后一刀砍去了脑袋。孙家军在窦建德的带领下反攻张金称的老营,张家军眼看支撑不住。危机关头,又是杜疤瘌带人迂回到窦建德身后,凭借芦苇丛中的一把大火吓退了窦建德和其所部哀兵。可以说,张金称能坐稳巨鹿泽的大当家位置,有一半是靠杜疤瘌、薛颂等老兄弟硬推上去的。所以老兄弟们再不成器,再临战拖后撤退抢先,看在曾经患难与共的分上,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张金称也不能不拉老兄弟们一把。
隔着很远,杜疤瘌就听到了中军帐内的女人嬉闹声。自从馆陶县外战败后,张金称变得非常颓废。这几个月从来没提过如何对馆陶县进行报复,也很少理睬泽中的事情。终日就知道跟几个抢来的女人喝酒宣淫!若不是营地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务有四当家王麻子五当家郝老刀和六当家韩建紘鼎力维持着,巨野泽营地非出大乱子不可。
在自己家里已经受了一肚子气,见到老兄弟如此颓废,杜疤瘌更是怒火万丈。也不用当值的喽啰通报,用脚一踢门帘,直接就闯了进去。大咧咧往酒桌旁一站,看张金称怎么有脸面对自己。
此间主人已经喝得眼花耳热,瞪着通红的眼睛看了看杜疤瘌,笑着道:“我当谁呢,居然敢在张大爷门口撒野。老三啊,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赶快坐下陪我喝一壶。这还有半盘子干肉,你趁热来两块!”
说罢,用筷子跳起两大条肉干,笑嘻嘻地向桌前递。
“不了,不了,我刚吃完!”杜疤瘌最怕的就是张金称这一手,退后一步,唯恐拒绝得太晚。这巨野泽里哪个不知道,张大当家口味特殊。那桌子上东一盘,西一盘,看着虽然让人流口水,万一是人肉做的,杜疤瘌这半个月就甭想再吃东西了。
“吃过了?”张金称将干肉利落地丢进嘴里,顺手拎起酒壶,嘴对嘴灌了几口,一边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那你就干喝点酒把。要不就整点茶!王八蛋郭县令给的茶叶还不错,咱们当年贩货,可从没敢买过这般档次的!”
“不用,我命贱,享不得福!”杜疤瘌被憋得没脾气,自己找了距离酒桌远的胡床坐下,耷拉着脑袋回应。
“哧!”张金称从鼻孔里喷了股酒气,“看你这德行,还跟我客气。怎么了,谁踩你尾巴了?说给我听听,我,我帮你找场子去!”
“没人,我自己倒霉成了不!”杜疤瘌气得直摇头,“喝吧你就,喝死了就啥也看不到了。一了百了!”
他本想用言语刺激一下张金称,谁料张大当家根本不上这个当,又从鼻孔里喷了股酒气,涅斜着醉眼道:“哧,哪那么容易死。我吃了这么多人肉,阎王爷见了我,恐怕也得哆嗦!倒是你,再这么下去,就可以出家当和尚了。天天念叨阿弥陀佛,可惜佛祖还是不敢渡你!”
“还不都是你害的!”杜疤瘌一听这话,立刻又跳了起来,“我说咱们出塞躲一躲吧,你非说留在中原也未必捱不过!结果呢,终日憋在这泥塘子里,这辈子都甭想再出头!”
“怎么了?老三,后悔了!”张金称终于有了点儿正常人感觉,抬起眼皮扫了扫,冷笑着反问。
“小娘养的才后悔!”杜疤瘌用手一拍桌子,拍得酒菜汤汁四溅。几个伺候张金称吃酒的女人被吓了一跳,受惊的小鸟般跳起来,站在桌边不敢抬头。“自从走上了这条道,俺什么时候后过悔。可当土匪也有当土匪的样子,像你这般,恐怕不用官府来剿,睡觉时咱们就被自己人割了脑袋!”
“那也算一报还一报!报应,谁让咱们当初这样对付老孙呢!嘻嘻!”张金称笑着接茬,手向两边一挥,冲着姬妾们喝令,“都滚回寝帐去,好好洗干净了等着老子安慰你们!哪个不听话,老子就把她交给厨子!”
几个抢来的女人吓得面色如土,飞也般地逃出中军帐。张金称用屠夫欣赏肥肉般的眼光看了看她们高高耸起的臀部,咽了下口水,笑着问道:“老三看上了哪个?我不吃她,给你做续弦儿。省得你天天憋得火大,四处找茬子发泄!”
“我没那个福气!”杜疤瘌悻然摇头,“我奔五十的人了,留着点体力还能多活几年。我说老张,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咱们兄弟虽然输了一仗,本钱不还是在么?何必就像赔掉了裤子似的,整天没什么精神头?”
张金称在酒桌后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咋没精神头了!我这不是该吃就吃,该喝继续喝么?哪像你,整天被烧了眉毛般!”
这种滚刀肉般的态度令杜疤瘌气不得恼不得,直想拿头去撞墙。“我说的是泽地里边的事情,你到底还管不管?”
“管啊!”张金称闭上嘴巴,不停用舌头舔自己的牙齿上的余味,“我不是一直关注着呢么,最近没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没吧?既然没有,我又何必管得太多?你不是因为杜鹃那妮子不听话的事情来找我吧?那我可管不了,谁的孩子谁负责。我管多了,你们父女肯定联手跟我过不去!”
“得得得!”杜疤瘌被说中的心事,老脸登时开始发红,“你别闲扯,我没功夫搭理你。老八要跟姓程的决斗,谁赢了鹃子跟谁。这事儿你听说了没,你到底什么意思?”
“好事啊!”张金称的眉头向上扬了扬,满脸幸灾乐祸,“有后生崽为了你女儿打破了脑袋,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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