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想不出来,就慢慢想。见招拆招,也是一个办法!”看到程名振若有所悟,老瞎子笑着安慰。“先说说吧。你怎么得罪了林县令和两位捕头,他们为什么非要置你于死地?”
“前辈不是已经算出来了么?”程名振本能地追问,然后又惭愧地吐了下舌头。跟老瞎子虽然相识了仅有几个时辰,但对方给自己的感觉却像血脉相连的长者般,既亲切,又值得尊敬。那些神神叨叨的把戏是骗术也好,是卜术也罢,总之都是为了救人。没有必要刨根究底,也没有必要去较真儿。
想到这,他收起笑容,低声补充:“这事说来话长,张金称半年前攻打馆陶的事情,前辈听说过么?”
“那我知道,当初你只身前往虎穴的故事,差不多整个馆陶县都传遍了。老瞎子今天之所以不让你死,也是因为敬你当日之勇!”段铁嘴又斜躺在塌上,闭着眼睛倾听。
“晚辈在此之前走了一次狗屎运,被林县令提拔为乡勇教头!”程名振顿了顿,继续讲述。把自己如何在衙门中看到张亮威胁林县令,如何挺身而出。然后如何被衙门同僚挤兑得硬着头皮接下出使张金称营地的差事,如何舌战群寇。以及事后如何被官兵当做土匪追杀,连同为了自保给张金称献计,击溃王世充所部官军,阵斩虞仲谋等往事都细细地跟老瞎子说了个清楚。
他相信正无论如何林县令等人都要置自己死地,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无关紧要,索性对这几个月的遭遇不再隐瞒。说到最后,干脆将巨鹿泽之中的事情也倒了出来。老瞎子开始时还能平心静气地听,待听到巨鹿泽中群寇彼此算计,自相残害的荒唐勾当,气得连连顿足。“这群王八蛋,多少年了,还如此不争气。你和杜七当家做得好,做得妙。怎么没回头把张金称一并剁了,自己去做大当家,也省得这没良心的家伙误事!”
“晚辈何德何能,敢做巨鹿泽的大当家。当时急着回来,事情一了,立刻走了!”程名振搔了搔头皮,讪讪地道。吃饱喝足,他的精神头好了许多,身上的棒疮也不那么刺骨的疼了,倒是很多地方开始痒了起来。
“是不告而别吧!”仿佛能看透程名振的心事,老瞎子撇着嘴追问。
“前辈,前辈说得没错!”程名振红着脸继续挠头,手腕上的铁链叮当乱撞。当初他之所以离开巨鹿泽,第一原因是看不起土匪们所作所为。第二,便是惦记着当初县令大人许诺给自己的大好前程。而回来之后才发现,比起林县令、贾捕头和郭捕头等人,土匪们简直像初生的婴儿一样纯洁。至于那个县丞之职,现在看起来不过是骗人送命的诱饵罢了,林县令做出许诺时根本没半分诚意。
“后悔了?”老瞎子偏偏看不到别人的尴尬,继续小声追问。
“没!”程名振轻轻摇头。“不回来这一次,我永远不会明白。呵呵……”
“这就对了!人不摔跟头长不大!”老瞎子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道:“你知道的那些事情,已经够死十回的了。能活到现在,也算咱们爷两个有缘!我来帮你分析分析吧,那林县令恐怕早就怀疑帮助张金称击败王世充的人是你,所以才赶着宣布你死于张金称之手。这样,王世充即便听闻一丝风声,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丑事大肆地翻动!’
“应该如此!”程名振叹息着摇头。他一直以为,王世充虚报战功,懦弱糊涂的林县令必然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但现在看来,林县令的懦弱和糊涂,恐怕十有八九是做给别人看的。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上,此人心中的算筹摆得比谁都精细,把所有人几乎都算计遍了,大伙还会对他心生感激。
“你这个兵曹虽然是临时拉来垫背的。但你活着回来,还是容易让王世充和虞家抓到把柄。一旦你被人指认出来,作为将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上司,林县令少不得要受牵连!”老瞎子打着哈欠,小声补充,“这只是其中之一。第二,就是你跟周家的麻烦。万一你举报了周家,林县令、董主簿等人恐怕都得人头落地。所以,他们为了自保,必须先杀人灭口!”
程名振接不上话,心中愈发惭愧。这些细节,作为当事人他在被陷害后才慢慢想清楚。而老瞎子仅凭三言两语,便推断了个八九不离十。枉自己多长了一双眼睛,看问题却没一个瞎眼之人明白。
“机会,恐怕也就在这里了!”床榻上的老人翻了个身,低声提醒。
“哪里?”程名振听得一惊,赶紧凑上前请教。
“林县令只有让你死,才会觉得安全。但那两个捕头只是想将你从他们头上扒拉下来,所以没必要下死手。并且按你说的这种情况,恐怕你死了,对两位捕头弊大于利。他们二人能把持馆陶县衙门这么多年,未必看不明白这一点!”
第一章 冬至 (五 下)
形势果然如老瞎子所料,当天晚上,衙役们再也没来找过程名振的麻烦。第二天中午刚过,李老酒又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不拿正眼看程名振,对着老瞎子满嘴奉承,“神了,您老真是神了。俺家那小祖宗昨天居然一夜没哭闹。今天早上起来又老老实实吃了一大碗鸡汤!”
“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老瞎子用眼皮夹了李老酒一下,低声命令。
“那是,那是!”作为牢头,李老酒一点儿不觉得向囚犯作揖难堪,点头哈腰的应承,“我昨天回家找人写了一遍,全贴在榻旁了!今后每天早晨一睁眼,就能看到您老的教诲!”
说到这儿,他又偷偷扫了扫缩卷在墙角假寐的程名振,压低了声音道:“只是林县令那边……”
“林县令那边,规定你什么时候做了么?”老瞎子白眼球翻起来好生吓人,“郭捕头可曾又催过你?这点儿眼力架都没有,你怎么混得下去?”
李老酒转念想想,对谋害程名振这件事,两位捕头的确不是十分热心。就连平素跟自己争抢着献殷勤的蒋烨,最近几天好像也没精打采的。这让他更坚信老瞎子是铁嘴钢牙,又做了个揖,低声道,“那咱们就先糊涂着。反正都是瞒上不瞒下的事情。您老跟程兄弟说说,让他也别怪我,我吃的就是这碗饭,上面压得紧,就得动动。压得不紧,就得饶人处且饶人!”
明知道李老酒后半句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程名振还是不想睁眼理睬对方。昨夜他向老瞎子讨教的半宿。已经分析出几个陷害自己的仇人并非铁板一块。只要几人不协调行动的话,自己脱身的机会就大一些。在有绝对把握脱身前,则与这些人接触越少越安全。
得不到程名振善意的回应,李老酒也不生气。将声音压又低了几分,继续向老瞎子汇报,“昨您给我指点的那条路,我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去找,半个时辰前,派去查看的人已经送来的回音。的确……”
他又偷偷看向程名振,唯恐少年人将这些话听了去。老瞎子却轻轻摆手,“没关系,他又出不去,抢不了你应得那份。我这身本事,正缺一个传人。看他根骨清奇,也许是老天给我送上门的弟子!”
“吆!那我恭喜您老人家了!”李老酒赶紧向老瞎子道喜,看向程名振的目光却充满了嫉妒。眼前这老瞎子简直是个活神仙,姓程的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居然死到临头还能被神仙青睐。
“没有必要!”老瞎子继续摆手,“他顶多能学些鸡毛蒜皮的本事,帮人看看风水,算算方位还凑合。我老人家的其他本事,以他的资质,怎么学也未必学得会!”
“那也是他的运气!”李老酒目光中的嫉妒稍稍轻了些,陪着笑脸说道。
“我眼睛不能看了。所以,将来找什么东西还需要他!”老瞎子长叹了一声,凄然道。“你把你查到的结果跟我说说,
“今天早上……”李老酒的声音压得更低,唯恐被第三人将秘密听了去,“今天早上弟兄们送信回来说,说在成城外的四棱子山南麓,他们的确|奇|找到了您说的|书|那个洞口。但那洞口又窄又深,根本下不去人。用绳子拴着粘糕去沾,每次都能上来一丁半点儿……”
“有一点儿足够,别贪多。横财要有横德,咱们都没那么大的福气。按照事先约定,每个人分一些,也够吃喝一辈子了!”老瞎子的声音也很低,但恰恰让程名振能够听见。
到了这时候,程名振终于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囚犯,老瞎子的待遇如此超然了。看样子,他手中居然掌握着一个大宝藏。而李老酒等人之所以对老瞎子尊敬有加,恐怕一般是因为对方那高深莫测的神算,另一半就是因为这笔横财。
“不贪,不贪。您老放心。弟兄们一定见好就收!”李老酒的声音再度传来,听上去却没半点诚意。“您老那份,到时候就照您老的吩咐存在城里当铺。您什么时候需要,随时都可以提取!”
“给我这徒弟也分一份,照你手下跑腿的待遇!”老瞎子毫不客气,手一指程名振,低声命令。
“好说,好说!”李老酒心中不快,嘴上却不敢抗议。暗自思量道:反正你老家伙也不清楚咱们到底能取多少?等老子将这笔浮财全挖出来,一个子都不分给你,看你能将老子怎样?
仿佛猜到了李老酒的想法一般,段瞎子轻轻叹气,“人啊,不能太不知足。看着是真金白银,其实都是追命的小鬼儿。罢了,罢了,你不信,我也不勉强你。你自己试着取吧,能取多少是多少!”
“您尽管等我的好消息!”李老酒最喜欢听的就是这句话,迫不及待地回应。转过身,他跟随自己进来的饭馆伙计将桌子收拾干净,重新摆上一份酒菜,笑着补充,“这是弟兄们的一点儿心意。您老给了咱们这么大的好处,咱们总不能让您老连一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好了,好了,你既然忙,就赶紧走吧!”段瞎子不耐烦地挥手。
李老酒倒退着离开,脸上笑容丝毫不减。转过身去,目光立刻变得冰冷如刀,心中暗道,“哼!看在你救了我儿子命和让老子发了横财份上,老子先捧你几天。等老子挖出这笔钱,谁还稀罕再做这个倒霉的牢头!”
带着满腹的发财渴望,他快步离去。牢房内又只剩下了段瞎子和程名振。老人家望着满桌的吃食,轻轻摇头,“孽障。全是孽障!你自己要招灾祸,怪不得我!”
嘟囔过了,他的脸上又绽起了一团笑容,“起来,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都听见了。陪着我老人家喝两口,吃饱喝足,咱们再想办法帮你脱身!”
“多谢师父救命之恩!”经过一夜恢复,程名振现在已经有力气走动,跪在地上,向老瞎子重重磕头。
这回,神神叨叨的段铁嘴没再躲闪,坐在桌案边完完整整地受够了程名振三个头,伸出一只胳膊,将他直接拎了起来。“你当初只身赴难,拯救阖城百姓。这份勇气和担当我老瞎子也很佩服。所以收你入我门墙,也不算违誓。但你要记住了,这辈子不能挟技为恶,否则,即便我管不到你,老天也会收拾你!”
“弟子,弟子不敢!”程名振连声答应,想再施礼,却被老瞎子一只手控制得弯不下腰。
“你这小子!”仿佛被勾起了很多心事般,老瞎子继续叹气,“你这小子心思赚得快,根骨也生得清奇。但做事却没什么章程,全凭一股子意气。嗨!一念为善,也许惠及万人。一念为恶,也会骂名百世。罢了,罢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坐下吃饭吧,咱们师徒两个边吃边聊!”
“是!”程名振答应一声,规规矩矩地在师父对面坐好,倒酒夹菜,忙得好不开心。老瞎子却不愿意受人这份殷勤,用筷子敲了敲桌子,低声道,“别那么多事。我当你师父,又不是你的主人。你那么奴颜婢膝做什么?自己吃自己的,你用筷子碰过的东西,我还嫌有吐沫呢!”
程名振不敢违拗,只好小心翼翼端了碗,细嚼慢咽。从刚才老瞎子和李老酒的对话中,他得知师父为了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把一处宝藏的位置都透漏给李老酒了。这份救命之恩,简直比山还要重,比海还要深。如果自己的父亲还在世的话,也就是父亲能为儿子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来。换了其他人,哪怕是叔侄舅甥,恐怕也要先掂量掂量宝藏的分量,然后再想人命值得不值得救。
想到这层,他抬眼再看老瞎子的满头白发,双眼中不觉涌起一片泪光。
他这幅谨慎拘束的模样,老瞎子十分不不喜。翻了翻白眼球,厉声道,“吃菜啊。光看着我干什么?难道多看我一眼,你就长本事了?”
“嗯!”程名振虽然挨了训,心里反倒觉得温暖。低下头去,用筷子夹菜。突然,他的手轻轻抖了起来,铁链叮当响个不停,“师父,您,您能看见我在看你。师父……”
“多嘴!”老瞎子狠狠地瞪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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