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程名振刚好从军帐里边迎出来,听到段清向自己呼救,只得笑着上前扳住王二毛的肩膀,“你这家伙,这么急就赶了回来,也不怕被马鞍子颠烂了屁股?把信交给大当家了,他怎么说?”
在外人面前,程名振的主将威严还是需要维护的。王二毛发作不得,先狠狠地瞪了段清一眼,然后极不情愿的回答道:“大当家还能怎么说?如果连这点儿挑拨离间的手段他都看不出来,也不配做咱们的大当家了!他让我转告你,今后再收到这种信,就把送信人的手剁下来给他卤了下酒。还有你的新房,房顶上已经上了两重干苇子。就等里边的泥墙再晾几天,就可以入住了!”
“大当家什么时候又换口味了?”程名振笑着摇头。张金称这个喜欢吃人肉的癖好,还真是令人无法恭维。半拖半拽将王二毛扯进军帐,命人给对方搬了个胡床,倒好热茶,然后继续问道:“怎么样,你路上还顺利么?有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趁着兄弟两个一问一答的功夫,拍错了马屁的段清早跑没影了。王二毛看不到对方继续在自己眼前添堵,气也就顺了。笑了笑,非常自豪地回应,“谁有那个胆子惹咱们啊?这都是你的功劳。还别说,你给大当家出的主意真好使。沿途的大小庄子和堡寨见了我的打扮,都像耗子见了猫一般。不但不敢主动生事,只要我停下来休息,他们肯定派了胆大的壮丁到跟前送茶送水,生怕因为伺候不周给全庄子里的人惹上麻烦!”
他口中程名振给张金称出的好主意,是指今年开春后巨鹿群雄对襄国郡各地的新策略。原来张家军每破一寨,十有八九要将里边洗劫一空,女人掠走,男人杀尽。虽然威名赫赫,却也跟那些没被张家军波及的堡寨、县城解下了死仇。每当其前往劫掠,里边的人宁愿全部战死,也不肯开门投降。
程名振成为巨鹿泽的九当家之后,参照张家军在馆陶县的经验,向几位前辈提出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具体的措施是,根据襄国郡剩余县城、庄垒、堡寨的大小和规模,向这些庄子提出“保安”要求。如果这些庄子能按照张家军的期望值每年缴纳一定的“保安费”,则张家军非但不主动攻打他们,并且还负责保护他们不受其余绿林豪杰的骚扰。与此同时,如果张家军过路,各受保护对象也要提供方便。并且在官军来进剿时,力所能及地向巨鹿泽内通风报信。
经过一系列说服、逼迫和威胁动作,除了襄国郡的治所龙冈外,其余的大小县城、堡垒都有选择的接受了张家军提出的条件。甚至连武安郡和赵郡的一些地方,也本着不惹火上身的原则,秘密派遣中间人与张家军达成了“保安”协议。
随着一系列协议的达成,张家军的耳目立刻灵便了许多。往往官军那边刚有动静,巨鹿泽安插于各地的哨探们已经接力将消息送回。此外,各地百姓对“绿林好汉们”也不再像先前那般仇视,虽然见了“张”字大旗还是如见瘟神,至少巨鹿泽的喽啰们落了单儿时,不必再担心被庄客们用锄头给活活打死。
在王二毛眼里,这些都是好朋友实实在在立下的功劳,自己脸上也跟着有光,所以无时无刻不想着强调一下。程名振吃过一次为人张扬的大亏,处事就远比王二毛谨慎。听他又将“功劳”两字挂在嘴边上,赶紧摇了摇头,顾左右而言他:“是大当家肯放手让咱们全力施为。否则,光凭你我二人,能掀起多大风浪来!七当家怎么样?有没有跟你说在泽地里边闷得慌?”
“小九哥想老婆了吧!”听程名振提起杜鹃,王二毛的眼神立刻一亮,“她可不是快憋出犄角来了!要不是到现在嫁衣还没着落,估计早就牵了坐骑,跟我一道跑来看你了!”
想到杜鹃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此刻却要为了自己而坐在树荫下跟着莲嫂学针线,程名振心里便是一暖。笑了笑,继续追问道:“她跟三当家呢,父女两个还是见了面就顶么?估计这次三当家带女人回泽的事,又让她很不高兴!”
“小九哥,你真绝了。隔着二百里都能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王二毛佩服得直拍大腿,两只本来就不算太大眼睛顷刻间迷成了一条细缝儿,“杜疤瘌那老东西得了两个女人,整天喜欢得不愿意撒手。七当家为这事儿没少收拾他,老东西自己觉得理亏,所以认打认骂。但是过后照样钻在女人的被窝里不肯出来,让七当家再生气也没有用!”
“柳夫人呢,没劝劝她?”程名振笑了笑,又问。
已经有几个月没回巨鹿泽,他迫切需要了解泽地里边的运转情况。有些话从别人嘴里不好打听,唯独和王二毛交谈时,不怕事后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劝了!”王二毛一咧嘴,眼睛瞬间又瞪得老大,“要不然,七当家早把他爹的那两个女人给剁了!还是柳夫人的话说得有道理,女儿嫁了,老家伙难免孤单。有人陪着他胡闹,总比他一个人喝闷酒撒酒疯要好……”
接下来也不管程名振到底关心的是什么,他滔滔不绝,将自己这回送信时所听到个各种奇闻异事说了一个遍。特别是涉及到几个寨中老人的隐私,更是加上了几分轻蔑的语气,把相关的细枝末节都给翻了出来。
程名振听得极为认真,每逢王二毛疏失的地方,便打断他,仔细追问几句。王二毛也竭尽所能,将自己亲耳听到的,和道听途说的内容全部和盘托出。兄弟两个说说笑笑,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尽了兴。王二毛说得口干舌燥,程名振却把自己不在的这几个月间,巨鹿泽内部的变化基本摸了个清楚。
显而易见,张金称和其他几位寨主对程名振近期的战绩都非常满意。同时,源源不断送入泽地的粮食辎重,也进一步助长了大伙的野心。三月末的时候,据说有人在张金称的主寨背后,巨鹿泽最大的那个水面上看到了一只怪兽,马头、鹿角、鱼鳍、蛇尾,长达数百丈。据二当家薛颂分析,那应该是一条尚未飞升的青龙。这个谣言现在被说得有鼻子有眼,听到的人都认为这预示着巨鹿泽从此要兴旺发达。而一向神神叨叨的六当家孙驼子的说法更直接,干脆批了一句诗:待得风云际会,便有潜龙腾渊。
所谓潜龙,自然指的是大当家张金称无疑。有心热者接下来便撺掇张金称趁机称王,只是忌讳杨义臣的兵马就驻扎在清河与平原之间,张金称称王后必然会引来对方的全力打击,所以此事方才作罢。但人的野心一旦被勾起来,便轻易不会再安定下去。就在给程名振加盖新房的同时,张金称的主寨里边也起了一座大宅。规格基本参照馆陶县的县衙门,但名字却取得十分雄壮,直接称之潜龙宫,以借青龙曾在水中现身的口彩。
“大当家亲口说过,到底称不称王,还得听听你的说法!”王二毛用水润了润嗓子,继续补充,“总之等你回去后再决定。在你没回去前,即便潜龙宫盖好了,他也不会去住!”
第四章 腾渊 (三 上)—第四章 腾渊 (三 中)
“我能有什么说,大当家想称王,也是人之常情!”程名振连连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掩饰不住的失望。庄户人家多打了几斗麦子都想再纳个妾呢,何况张金称已经于襄国郡站稳了脚跟!他对外放话说要听自己的建议,是为了保全九位当家同气连枝的现状,其实无论自己说什么,最后结果都是一个样。
“唉!没说他们!”王二毛对张金称装神弄鬼制造称王舆论的事情也很不感兴趣,撇了撇嘴,悻然道:“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都不懂。要称,也应该怂恿高士达先把王旗亮出来。怎么着人家也是河北绿林道总瓢把子,张大当家称了王,让高大当家怎么办?再说了,眼下杨老虎虽然去了北方,但总有回来的时候。到那时他看到谁的王旗,还不是先奔谁扑过去?”
几句话说得有条有理,令程名振不禁刮目相看。猛然间,他意识到王二毛已经不是原来跟在他后打转的那个小混混了。半年多的流贼生涯,令对方身上几乎起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虽然嘴巴上的汗毛还没有变黑,喉结也没有完全长出来,但那双眼睛,却是高傲之中带着几分忧伤,仿佛曾经看穿了世态炎凉一般。
“你看我干什么?”王二毛被程名振看得有些心慌,瞪起眼睛追问。
“你小子哪学来这么多弯弯绕。记得别跟其他人说,免得祸从口出!”程名振伸出拳头,在好朋友肩膀上捶了一下,郑重叮嘱。张金称对自己和王二毛十分器重,但那并不意味着自己和王二毛就可以乱说话。巨鹿泽的水,并不比馆陶县衙门里边浅多少。不小心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难免又被仇家背后捅刀子。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王二毛却有些混不在乎,又撇了撇嘴,悻然道:“那些老东西能成什么气候,也就是仗着资格,背后嘀咕嘀咕。只要咱们兄弟手里的兵权不放,谅他们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这句话更令程名振吃惊,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眼前坐着的到底还是不是昔日那个王二毛。但无论对其他人如何鄙夷,王二毛待他的情谊却还是真的。见他目光飘忽不定,抬手捶还一拳,笑呵呵地继续:“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么?这年头,依仗谁,也不如依仗自己。只要咱们手里有兵,营里边有粮,走到哪里不是吃香喝辣?那帮老家伙有本事自己出来打几个县城看看,没本事打仗,吃着咱们,喝着咱们,就少他娘的给咱们惹事!”
“你还是小心点为妙。咱们刚刚在泽地里边站稳脚跟,别招人惦记!”程名振一把抓住王二毛挥过来的拳头,低声警告。“有些事情能做,却不能说。有些事情既不能说,也不能做,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王二毛接连挣脱了几次,都没能将拳头从程名振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值得服软认输,笑了笑,低声道:“我明白,这不是跟你么?换了别人,我还懒得理睬他们呢!反正没人惹我,我也不惹事。如果有人非不开眼的话,咱们也没必要怕事!”
以二人眼下手中掌握的实力,的确不必惧怕其他几位寨主的挑衅。虽然经过程名振的一番**,各位寨主送来的那些喽啰的战斗力都有所长进。但一直跟在程名振、王二毛两人身后的这三千多人,却比其他同样受训的喽啰多了几个月的实战机会。战场上敲洗练过的精兵,和校场上训练出来的精兵,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此刻甭说其他几位寨主中任何一位欺负过来,程名振可以打得他满地找牙。即便除了杜氏父女之外的其他六位寨主联手,程名振凭着手头的三千来弟兄也许无将他们一战而破,自己徐徐且战且退,徐徐远走的把握却是十足十。
当然,由于张金称一直对他信任有加,以他的性格,也做不出辜负张金称的事情来。但做不出不等于没防备。正如王二毛所言,靠人不如靠自己。事实上,经历了馆陶县的一场背叛,程名振对“实力”两个字的认识尤为深刻。否则,他也不会做这种硬仗全是自己打,好处却跟几位当家平分这种傻事了。
既然王二毛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程名振也不再做作。压低声音,继续叮嘱:“今天的话你我心知便可,没必要告诉任何人。鹃子嘴里藏不住事情,所以暂时连她咱们也得瞒过了。大当家对我有恩,咱们不能让他觉得是养了白眼狼。至于其他人,暂且走一步看一步。有大当家在,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当然,除非他们找罪受!”王二毛耸耸肩膀,目光中露出几分阴狠。
程名振甚为敏感,立刻察觉到王二毛说话的语气不正常,“这次回去,他们又找你麻烦了?还是有人欺负了周宁?”
“谁?”王二毛再次耸肩,冷笑。“你答应给他们每人两个美女,已经都做到了。他们明着又怎好意思再打周家小妞的主意。至于我,不是说过了么,也就是背后嘀咕嘀咕,当着面,他们不在乎我的脸,还在乎你和鹃子的脸呢!”
“那倒也是!”程名振心里一松,哑然失笑。杜鹃是有名的护短,王二毛名义上是杜鹃麾下的堂主,谁敢明面儿欺负王二毛,不用张金称来主持公道,已经好久没跟人打架的杜鹃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王二毛也笑,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倒是你,自己小心些。那个叫魏征的家伙不是个善茬。他既然盯上了你,早晚会有所动作!”
“没事!我现在跟他以虚对虚,不会轻易见真章!”程名振在领兵打仗方面一直很有自信,听王二毛说得郑重,笑着宽慰。“并且魏征头上那个元宝藏是个糊涂蛋。我不主动进入武阳郡,他肯定也不会来招惹我!”
“你还是小心些。那姓魏的家伙……”王二毛仍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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