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
“出去,出去,都给我出去!本公子要睡觉,谁也不许来吵!”燕锦衣眼睛都懒得瞥一下,就把两个小厮赶了出去。
侍书、侍剑不敢违抗,匆忙出了屋,却又不敢远离,站在院子里盯着已经紧闭的房门互相嘀咕。
侍书:“二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书没抄好被人骂了?”
侍剑:“我看多半是穿了巧巧小娘子缝过的衣服被人笑话了。”
侍书:“是哦,那衣服补得真是够丑的。”
两人想到性情高傲的二公子在大街上被人一路指指点点的情景,突然都是一阵毛骨悚然。
燕锦衣在屋里也正在研究着那件曾经被补得很丑的衣服。这是一件深紫色的长衫,沐春风用淡紫色的丝线沿着破口缝了一条波纹,针法细腻,若是不留意,还当是本来就有的花纹。
“哼,我燕锦衣的衣服向来是破了就扔、扔了就买、买了就穿、穿了就破……欸,反正是从来没有穿过缝补过的衣服。哼,锦衣锦衣,破了的衣服还能叫锦衣吗?”
可是该把这件破衣服扔到哪里去呢?箱子里?柜子里?床底下还是书架背后?啊!当初盖房子时为什么没想着修间密室呢?有个暗格也好啊!
燕家的二公子最近很不对劲,看书没精神,练功没精神,喝酒没精神,打猎没精神……除了在宫里当值时还能精神些外,其他时候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虽然在沐春风眼里,燕锦衣显得有些傲慢、有些自大,可在燕家亲友以及下人们的眼里,金贵的燕家二郎理当如此。所以,当这个一向神采飞扬的燕二郎突然变得心事重重时,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曾陪着燕锦衣读书识字的侍书、侍剑说这是因为二公子读了多年圣贤书,知道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常陪着燕锦衣练武打猎的周闻等护卫则说这是因为二公子未能如愿上场杀敌、深感英雄无用武之地的缘故。府里那些暗恋着二公子的婢女们则寻思着他是不是生病了。
燕锦衣的家人可不会想的那么远。父亲燕定北以为他在宫里受了同僚的为难,虽然心疼却打定主意要让他自己应付。母亲张氏则怀疑是老头子暗中“教育”了儿子,有心过问又怕被斥为慈母多败儿。外甥赵珞却以为小舅是因为欺负他而遭了报应——被大舅收拾了,高兴之余专程送了燕铁衣两包上好的龙井。
还是燕锦衣的铁杆兄弟孙俊一语中的:“这小子看起来活像戏文思春的小尼姑。”
今日不当值,可燕锦衣也没有出门戏耍的念头,懒洋洋地坐在亭子里,歪着头趴在石桌上,用面颊感受着石板转来的清凉,心里不断地哀叹:“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一个女人也能把我吓住?还是个大脚女人……其实,她的脚也不算大……”
“二郎!二郎!”燕铁衣用手中折扇敲敲弟弟的脑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人叫醒。
“干什么?”燕锦衣伸手推开那把扰人深思的扇子,慢悠悠地坐起来。
“你这小子到底是怎么了?整日没精打采的,往年夏天也没见你这样啊。”燕铁衣也坐了下来,和弟弟不同,他红光满面、精神饱满,燕锦衣不禁暗中揣测是不是嫂嫂刚又炖了甜蜜无比的糖水。
“没精神就没精神,非得有原因吗?”想到自己刚才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燕锦衣更郁闷了。
燕铁衣哈哈一笑:“是觉得以前的那些玩意儿都无趣了吧,这说明你长大了,是好事。”
“哼,你又知道?”
“那当然,大哥也曾经年轻过啊。”燕铁衣一声长叹,似在追忆已经流逝的青春年华,可燕锦衣却觉得他是在惋惜不能再明目张胆地上青楼了。
“走,去大哥房里喝茶,诚王那小子突然良心发现,昨日给我送来两包好茶。”燕铁衣短暂的哀怨后又恢复了精神。
“不去。”
“咦,跟大哥喝茶都觉得无趣了?看来你并非无事。”燕铁衣揽住弟弟的肩膀,“说实话,是不是又想女人了?”
“去,你堂堂朝廷重臣怎么脑子里竟是些龌龊事!”燕锦衣越是义正辞严越说明他心里的慌张。
燕铁衣也立刻严肃起来,“胡扯!你大哥的脑子里想着的不是黎民百姓便是江山社稷,如果不是为着你这小子,我用得着去想这些龌龊事吗?”
燕锦衣当然不会再被大哥的假象所迷惑,可大哥话里透出的浓浓关切却让他感动,只是他怎么好意思承认他这段时间浑浑噩噩就是因为在想女人,还是一个父母双亡靠卖脂粉过活的民女。
“真的不是在想女人?”燕铁衣发现了弟弟眼神里的犹豫,嘿嘿,要比装腔作势,这小子可差远了。
“当然不是!”燕锦衣干脆跟兄长较起了劲。
燕铁衣却皱起了眉头,心想:“二郎是不好意思承认呢,还是真的没有想女人?如果是真的……十八岁的儿郎不想女人,这可是真的不对劲了。还有上次在万花楼,紫薇那么漂亮又懂情趣的女人怎么会把他吓跑呢?难道二郎天生不能人事?哎呀,那可糟了!我还盼着他赶紧多娶几个女人回来为燕家开枝散叶,免得爹娘总琢磨着逼我纳妾……”
燕锦衣哪想到兄长脑子里已经转了这么多事,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便又害怕起来,他骨子里还是怕着这位兄长,他可不是深藏不露的嫂嫂。
“哥,你怎么了?”
“二郎,你实话告诉我,上次在万花楼你为什么会半途而废?”燕铁衣这一次是真的很认真、很严肃。
第二十七章 兄恭弟谦成佳话
“因为、因为她让我恶心。”兄长的表情太过严肃,燕锦衣不免有些紧张,不过这个答案也不算他胡编。
“恶心?可紫薇刚出来那阵,我看你都神魂颠倒了,怎么后来就恶心了呢?”燕铁衣想不明白,紫薇既然是四大红牌之一,身段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你才神魂颠倒!”燕锦衣红着脸瞪了兄长一眼,“我就觉得她恶心不行吗?哼,真不明白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捧着银子想跟她睡觉。”燕锦衣还记着那天兄长对嫂嫂抱怨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二郎,你这话就不对了。”燕铁衣脸色微沉,“青楼女子虽然不堪,但又有谁天生就喜欢做这营生,还不都是生活所迫。再说了,大哥是带你去嫖妓,又不是去相亲,不找青楼女子难道还能找良家妇女?”
燕锦衣脸一红,“欸,我又不是这意思,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她没你们说的那么好。”紫薇小姐美则美矣,却像是一朵已经开到极致的花,接下来只有等待衰败,不像沐小娘子……啊!他又想这女人干什么?
燕铁衣冥思苦想了一阵,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嫌她经历太过丰富!可是我的二郎啊,你自己是个雏儿,要是也找个雏儿能做什么?两人躺被窝里聊天吗?”燕铁衣大笑不止,知道弟弟不是身体有问题,他这心里就轻松多了,扇子拍打在石桌上几乎都要折了。
燕锦衣大怒,即使他还不算是真正的男人也容不得这样的“侮辱”!“谁说是个雏儿就不行?我就不信男人不嫖妓就不懂得行周公之礼!”他瞥了兄长一眼,接着说道:“当然,也许有的人是这样。”
“你个臭小子!”燕铁衣面目狰狞,举着扇子就朝燕锦衣打来。
燕锦衣不敢还手,只是依仗着身体灵活躲闪着,可亭子里太过窄小,总有躲不过的时候。
“大哥你再打我就告诉嫂嫂去,告诉她你成亲前总上妓馆去学习。”燕锦衣想不出别的词,只好用上了“学习”一说,反正兄长说的也是这个意思。
燕铁衣猛地刹住手,心里狂跳不已。二弟怎么会想出这一招?是他自己不小心露了马脚吗?不可能!是娘子大人不小心露了马脚?就算是他又敢说什么呢?
燕铁衣收回手,整理好衣衫,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沉痛地说道:“你以为我和你嫂嫂还是如你这样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吗?本来还想着再帮你一把,可既然二郎已然知之甚详,那我就不再多事了。”然后转身,做出要一走了之的样子。
“帮我?帮我什么?”燕锦衣一双俊目睁得圆圆的。
燕铁衣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帮你搞明白男女之事啊,免得别人以为你是本事太差才会被一个青楼女子吓跑了。不过看来真是我多事了。”
“欸,大哥,你、你想怎么帮我啊?”燕锦衣又被燕铁衣的假象所欺骗,以为他真因为自己的不领情而生气。
“我是想……”燕铁衣嘿嘿一笑,打开扇子摇了摇,突然面孔一板,“还是不说了,要不然你又去告你嫂嫂,说我带坏你。”
燕锦衣的胃口果然被吊了起来,上前讪讪地笑道:“我是说笑,这事怎么可能和嫂嫂说?再说,就算我说了,嫂嫂她敢怪你吗?”
“那是当然,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你嫂嫂?”燕铁衣目光深邃,大义懔然。
“大哥,你说的帮忙是指……”燕锦衣没兴趣戳穿兄长的骄傲,他更对兄长所谓的帮忙感兴趣。因为他是一个身心健康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其实很想知道男人和女人躺在被窝里都该做些什么。难道一定要像紫薇那样?可那样似乎吃亏的人是他啊。
“唉,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把那些东西留下来是为了什么,原来都是为了你。来,跟大哥来,看了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燕铁衣面色郑重,仿佛他将要讲述一段关系重大的隐密。
燕铁衣带着燕锦衣来到自己的书房,把下人都赶了出去,又把房门关好,再把燕锦衣拉进后面的暗间。这里放着一张床,是供燕铁衣读书疲惫时休息所用。
燕铁衣上前掀起床上的褥子,在床板上轻轻一磕,就将一块木板取了下来,下面露出一个黑黑的小方格。
暗格!燕锦衣的双眼再次睁得圆圆的。兄长的书房里居然有一个暗格!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在为不知该把那件衣服藏……扔到哪里去而苦恼,燕锦衣的心里不禁升起一丝妒意。
燕铁衣小心翼翼地从暗格内捧出几本薄薄的书册,转过身来,两眼精光直冒。“二郎,这些好东西可是大哥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现在全都交给……不,是借给你。你拿回去好生研读,琢磨透了再还给大哥不迟。不过你要记住,这些东西的存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的人谁也不许告诉!”
“哦。”燕锦衣被兄长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心想:“这么宝贝的东西难道是什么武功秘籍吗?不对啊,大哥不是要教我男女之事吗?”
他也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几本小册子,一看书名,不由地大吃一惊。
《素女经》!
《春宵秘戏图》!
《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大哥,这些是春宫图啊!”
“错!你大哥会收藏那些不入流的东西吗?这叫房中术,都是前朝有道高人精心揣摩出来的养生之术。知道这书是怎么来的吗?”燕铁衣指指那本《素女经》,“这是黄帝向神仙素女请教房中术然后纪录而成。这个黄帝可不是圣上,是上古人帝,不但一统千秋,最后还飞升成仙。所以啊,这东西可不能小看啊。”
燕锦衣一撇嘴,这《素女经》还能沾点边,可另外两本又算什么?尤其是《春宵秘戏图》,和得道成仙有什么关系?
燕铁衣看出他的不屑,说道:“高深的东西是给高人看的,你这种什么也不懂的傻小子,当然就要配上简单明了的图解才行!”
“是,是,是,我知道了。”燕锦衣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这秘戏图画得还真是简单明了。
“好了,这些东西虽不是见不得人,但你还是带回去夜深人静之时翻阅为佳。”燕铁衣把三本小册子塞进弟弟怀里,“呵呵,等你琢磨透了,这京师里便又要多一个花丛高手了。”他脸上的笑容很古怪,让燕锦衣想起万花楼里的妈妈。
“照这么说,大哥当年也是一个花丛高手?”燕铁衣青春年少时燕锦衣还是一个小不点,没有留意过兄长的威名。
“那是当然,想当年……唉,好汉不提当年勇。二郎,听哥哥一句话,人不风流枉少年,千万莫要日后追悔。”
“大哥,别忘了你都成亲好多年了,还想这些干什么?你可不能对不起嫂嫂。”燕锦衣对兄长还在眷恋往日风流的心情非常不满,嫂嫂就算是河东狮也是世上最好的河东狮。
“废话!没听我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吗?成了亲便是大人,大人怎么还能风流?”燕铁衣一本正经,仿佛在说春天过完便是夏天。
燕锦衣浑身发寒,这是什么逻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