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
相爷的得力手下大多得过奈何的指点,但他真正的弟子只有一个,便是无情。奈何也是一个性情极为淡漠之人,本无心收徒,只是他和无情一样也受过沐夫人的救命之恩,经不住对方挟恩求报,只好答应了。
可既然收下了,奈何便是照着严师出高徒的标准来进行,更何况无情现在承担着沐夫人独女的护卫之责,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这个师父决不会护短。
“真是了不起,居然能打败诚王千岁,他可是号称打遍皇宫无敌手啊。”奈何笑道,但这笑容很假,假到他自己都懒得去掩饰。
“师父,弟子这也是没办法,要是输给他,岂不是丢了师父的脸。”无情的小脸很严肃地板起,他怎么会听不出师父是在说反话。
“是啊,师父是觉得很有面子啊,宫里那几个高手都只能在诚王手下走上几十招,你一招就灭了他,怎么还会丢师父的脸呢?”
无情的脸苦得更厉害了,“师父,我也想输,可是太难了。”
“哼,你也知道难啊,我还以为你已经当自己天下无敌、无所畏惧了。”
“嘿嘿,我才不是赵珞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
“放肆!皇子之名岂是你能叫的?”
奈何的长相算不上是美男子,但也不丑陋,让人看了感觉极为舒服,舒服到一转眼就想不起来是什么模样。可他有一点和楚清秋相仿,好像世间没有什么事物能让他们情绪激动,而一旦动怒,便让人情不自禁浑身发寒。
无情现在便是这样,寒气从心里一直冒到嘴里,冻得他话都说不出来。唉,要是早一点冻上就好了。
“皇子是什么?是金枝玉叶!是龙子龙孙!”奈何背着手冷笑两声,“这么说倒不是指他天生就比你我高贵,但他天生就容不得别人比他还高贵、还强大!诚王虽然还年幼,你却不可小看他,皇家人的心思岂是你比得过的?就算他真不在乎,他的母妃呢?他的兄弟呢?”
奈何转过身,盯着无情的脸,目光何其犀利。“你别忘了他是谁的弟弟!福宁宫的那一位虽与诚王不是同母所生,但谁损了皇家人的面子,就是损了他的面子,他要有心对付你,任你武功再高也只有等死的份。”
“可是……是诚王千岁自己缠着我要打啊。”无情被吓得哆嗦起来。春风小娘子虽也劝过他适可而止,但没有师父说的这么吓人,不一会儿就已经说到死了。
奈何脸上毫无怜悯之意。“不错,是他主动要和你过招。可你既知他的身份,为什么不想法回避?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想法输给他?嘿嘿,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想显摆一下你的武功比皇子还高强。”
无情的下巴已经贴在了胸前,“不是……弟子只是……没收住手……”
“哦,你是说师父看走了眼?”奈何的语气平缓得可怕。
“不是!不是!我……唉,弟子就是看不惯他明明啥也不会还自以为很厉害的猪头样,所以就忍不住出手教训他……别说,那小子打打就老实了。哎哟!”
“你这小子也是要打打才会老实。”奈何的那一掌力气不小,但却没敢运用内力,否则无情的脑袋就要成烂西瓜了。
“呵呵,师父您不生我气了?”无情捂着脑袋却是笑了起来,师父如果真生气只会一言不发的离去。
奈何看着徒弟那张痛并快乐着的脸,突然叹了一声:“无情啊无情,你这名字却是叫错了。”
“是啊,我原本想叫冷血,追命也不错,可沐夫人说无情才是大师兄,所以弟子只好勉为其难了。”
奈何额头上的青筋有凸出的迹象。他心想,如果时光真能倒流,他是不是该找那女人退货,大不了再倒流几年,不要那女人救他好了。谁说好死就比不过赖活?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声,这反倒让无情紧张起来。在他心里,师父是皇帝驾崩都不会皱眉头的人,又有什么事会让他老人家长吁短叹?
“无情,你还想成为天下第一杀手吗?”
“想!弟子天天都想!”无情立刻兴奋起来,难道师父想通了,要把压箱底的功夫教给他了?
奈何的眼眸回复往常的冷漠,慢慢说道:“要做杀手,光是武功高强还不够,还要有铁石心肠。”
“嗯,我连皇子都敢打,这心够铁了吧,师父?”
奈何忍住再打他一掌的冲动,接着说道:“还要能吃苦。”
“小娘子存心拿我当铁人使唤,什么苦没吃过?”
“……还要耐得住寂寞。”
“哇,师父,当初我陪着小娘子呆在苍山,身边就几个汉话都说不好的当地人,真是够寂寞。”
“……还要能保持沉默。”
“欸,这是为什么?”
奈何冷哼一声:“买凶杀人又不是金榜题名,谁愿意找一个整日叽叽喳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露风声的杀手?”
“我、我可没有整日叽叽喳喳,又不是麻雀。”无情小心地偷眼看看师父,“是小娘子话多,我总不能不理她吧。”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你是可以保持沉默的?”
“当然可以!”
“那好,为师就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
“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说话,除了呼吸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我看看你能耐得住多久。一名合格的杀手潜伏时常常几日都不出声。”
“什么声音都不能出?”
“哼,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没能撑住。”
“我还没开始!”
“唉,看来是为师高估你了。”
“我……”无情及时吸取教训,闭上嘴,睁大眼睛,两手不停地比划着,意思是现在才开始计算。
奈何又用无比犀利的目光盯着他,看到他在这样的压力下也能保持住沉默,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吧,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看看你到底能撑多久。”
奈何说完这话便转身离去。无情在他身后把眼睛瞪得更大,双手不停挥舞,却偏偏不敢出声叫喊。如此,奈何当然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关上房门,只留下无情一人。
呜,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他就这样一个人留在院子里?呜,一个人很闷的啊。
房间里,奈何从窗户的缝隙里看着垂头丧气却又双唇紧闭的无情,笑道:“那女人说的对,这傻孩子真好骗。”
“啊,无情,你在练蛤蟆功么?”沐春风走进奈何师徒所住的小院时,眼前就是这样一副情景:无情一个人蹲在墙角,嘴巴闭着,腮帮子鼓起,两只眼睛也睁得大大的,活像一只蛤蟆。
无情哪敢开口解释,连哼哼都不敢,只能拼命挥动双手,想将有可能害他前功尽弃的沐春风赶走。
“咦,你这是干吗?有什么就说啊,老跟我挥手干什么,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欸,到底怎么了?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你总指着那屋做什么?噢,是奈何叔不让你说话啊!”
“奈何叔干吗不让你说话呢?”
“奈何叔不让你说你就真不说啊,你小子怎么忍得住?”
“啊,我明白了,是他点了你的哑穴,所以你想说也说不了了!”
“哈哈,无情,要不要小娘子帮你一把?”
“帮你解穴啊!”
“别担心,我虽然没学过武,可我是医士啊。人体七百二十个穴位我全都认识,不会错点成死穴。”
“哎,你跑什么?快给我站住!”
……
“啊!救命啊!”一个少年悲惨的叫声响彻相府大院。
刚从相爷书房里出来的大管家楚平也听到了这声惨叫,望了望声音传出的方向,脸上露出恐惧之色,身上不算太肥的肥肉也忍不住抖了抖,然后微微叹道:“可怜的孩子。”如果当初收养这孩子的人是他,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可怜了。
楚平为少年的悲惨生活哀悼的时间并不太长,脑子里很快便被别的事情塞满了。他刚从相爷那里接了一桩差事,一件事关重大、相爷要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办好的差事。
楚平感到身上的压力巨大,可心里却充满了愉悦。三年国丧已经结束,修得如此富丽堂皇的相府里也该热闹热闹了。
没过多久,自芮国公府绣球招亲后就沉寂许久的京师终于又迎来了一桩盛事。
第三十一章 狭路相逢群英会
“二郎,你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脸色白了好多,真的生病了?”
孙俊看着好友的脸色不安地问道。
“没事,没事。”燕锦衣心虚地掩住鼻子,“就是近来天气燥热,肝火太旺,流了些鼻血而已。”
“哈哈,锦衣你这是欲火太旺,光流鼻血没用的。”旁边挤过一个瘦高个的少年,朝着燕锦衣挤眉弄眼。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微胖的小子,正捂着嘴嘿嘿傻笑。
燕锦衣顿时恼羞成怒,“去,你才欲火太旺!”这瘦高个名叫张鹏,小胖子名叫王灿,都是世家子弟,也都是燕锦衣的狐朋狗友,只是这两人吃喝玩乐的本事更大些。
张鹏摇了摇手中纯属假冒斯文的扇子,非常无耻地笑道:“可不是嘛,这几日夜夜春宵,可把我累坏了。”他虽然也还没成亲,可屋里已经收了两个婢女,艳煞旁人。
燕锦衣听了他的话,脑子里又冒出那些奇形怪状的画面,鼻子一热,险些又流出血来。
“鹏子你可要小心,别等媳妇过门时发现你已经被榨干了,一怒之下休了你啊。”孙俊带着几分妒意笑道。
“嘻嘻,表哥已经开始吃着虎鞭了。”王灿和张鹏是表兄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互相拆台。
张鹏一把将王灿推开,然后搂住孙俊笑道:“俊哥儿,我听说你爹已经去柳家为你提亲去了,是不是真的?”
“哪个柳家?”燕锦衣捂着鼻子好奇地问道。
“大理寺卿柳尚敬柳大人,他家排行第三的小娘子今年十六了,俊哥儿要娶的多半是她。”
“真的吗?真的吗?”燕锦衣接连问道,心里既为好友感到高兴,又有些迷茫——是人都得成亲吗?
向来嬉皮笑脸的孙俊这次却变得拘谨起来,红着脸说道:“我怎么知道,又不关我的事……”不对啊,这事不关他的事还能关谁的事?
几个好友都发出善意的嘲笑,孙俊放下心来,腆着脸说道:“其实就是我娘提了一下,还没定呢。你们……谁见过柳家的三娘子啊?”
“我见过!我见过!”个子最矮的王灿激动地蹦了起来,“她跟着她娘来过我家。”
“长、长得啥模样?”孙俊小心翼翼地问道,好像担心会打破什么似的。
“比我矮,比我胖。”
孙俊如丧考妣,燕锦衣和张鹏很有默契地拍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化悲痛为力量。
“对了,你们俩怎么也来了?”燕锦衣察觉不可能再流鼻血,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你这话是看不起我兄弟俩吗?”张鹏假装生气,啪的一声打开扇子,说道:“我张鹏难道就算不上青年才俊,难道就不够资格参加相府的群英会?”
“就是,就是。”小胖子王灿也板着脸朝燕锦衣挥了挥拳头。
“群英会?什么意思?”燕锦衣莫名其妙。
一旁的孙俊已经恢复常色,反倒惊讶地望着燕锦衣问道:“二郎你都不知道今天来相府做什么吗?”
燕锦衣抓抓头,尴尬地笑笑。他这几日被兄长送的东西弄得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只是昨日听父亲说相府有一个宴请要他前来,他便来了,连请柬上写了什么也没有细看。
见他果然是一头雾水,孙俊只好代为解释:“今天这宴名为群英会,楚相爷是想借此机会见识一下京师里的青年才俊,能接到帖子的可都不是普通人。”这话一说,张鹏和王灿又挺起了胸膛。
燕锦衣眼睛扫扫四周,可不是嘛,被下人领到这间花厅等候的客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年青人,一个个衣裳华丽、神采飞扬。这其中有和他一样的世家子弟,也有近几年科举及第的官员,或仪表堂堂,或风度翩翩,不愧群英之名。
“我爹说,相爷怕是要借这机会拉拢年轻官员,为自己培植势力。”张鹏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
今日来的年青人虽然年纪尚轻,官职大多也不高,但他们或是有强大的家世做靠山,或是有真正的学识做本钱,再过十年便是国家朝政的中坚力量,楚清秋真有此意也不足为奇。
“那我们来是做什么?滥竽充数?”燕锦衣感到奇怪,其他人大多已有一官半职,而他们这几人中除了自己靠着父荫弄了个侍卫当当,其他三个都还是在家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