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
“欸,没有啊,就是诚王千岁来府上找过大公子。”
“阿珞?他来干吗?找大哥告状,所以大哥罚我不能吃饭?哎,什么乱七八糟的,吃饱再说!”
燕铁衣离开弟弟的屋子,边走边自言自语道:“都上人家家里去了,居然还没能吃下来,我燕某人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弟弟?不过,没吃也好,一个村姑而已,收来做妾都嫌寒碜。会做饭又怎么样?燕家又不缺厨娘!”
刚好走到岔路口,他左右瞧瞧,细细思量了一番,最后下了决定:“嗯,这事还是早些和爹爹商量商量的好。二郎的确不是小孩子了,又经过我那么多教导,赶紧说门亲事定定他的心思也好,免得真弄出什么乱子来不好收拾。”
想到这里,他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朝着爹娘所住的院落走去。
却说段宸书回到府上也已经是上灯时分,妻子郭盈袖忙叫下人服侍丈夫洗面换衣,知道丈夫还没有用饭,又让厨房送来他最爱吃的几样菜肴。至于丈夫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为什么还没有用饭,她一句也没有问。
过去的郭小娘子,今日的郭娘子,再没有面纱遮挡,一张美颜展露无遗,除了曾让沐春风也叹为观止的弯眉杏眼外,琼鼻樱唇,贝齿桃腮,无一不美。发式已经换作妇人装扮,身上穿着天青色对襟衫、鹅黄绸裙,妇人的温婉中又蕴含着少女的清纯,更显得妩媚动人。
段宸书坐下来用饭时,郭盈袖就站在他的身边,为他端碗递筷,动作轻巧,说话时也是轻声细语,和顺如风,旁边的下人们看了心中也是赞不绝口。
段宸书并非真是木头,心中暗想:“我这娘子,要说德容兼备绝不为过,不论容貌、才学、气度、家世,都远在沐小娘子之上,也看不出对这桩婚事有什么不满之处,我的确应该觉得庆幸才对。”
这时,又听郭盈袖柔声说道:“官人未回之前,婆婆遣人来问了几道,一会儿官人是不是亲自去请个安,好让二老放心。”
“让娘担忧,是我的不是,当然该去。”段宸书忙随便扒了几口饭菜,便要起身去给父母请安。郭盈袖虽然有些心疼,却也不好多劝,只得随他一道去了。
据说当初郭皇后刚刚被选定为桓王正妃时,宫里专门派了教引嬷嬷到郭家指点言行举止,当时还年幼的郭盈袖也跟着一起受教。所以,哪怕是走路也显得格外端庄。
只见她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双手轻轻搭在身前,却比左右乱晃。身子略比丈夫靠后一些,步履轻盈,若不是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段宸书甚至会觉得身边少了一个人。
段宸书不禁想道:“如果我娶的是沐家小娘子,她走在我的身边又会是一副什么光景?应该不会这么安静吧。”
他的脑海顿时浮现一幅画面:一个清丽洒脱的女子,微微扬着脸,眼波流转,或喜或嗔,笑语不断,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会受到感染,任谁也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有些想笑,可张开嘴时,发出的却是一声轻叹。“她说的对,这样的她不适合走在段府的长廊下。”
郭盈袖终究年少,听到丈夫的叹息声,止不住好奇,问道:“好端端的,官人叹什么气呢?”
段宸书怎好说实话,只好说道:“为夫是在想,这夏天就快过完了,时光蹉跎,不免惋惜。”
“官人难道是‘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却忘了‘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段宸书一愣,郭盈袖说的那两句都是古诗,前一句是出自汉乐府的《长歌行》,后一句出自唐刘寓锡的《秋词》。虽然他方才说的只是遮掩之词,可郭盈袖能立刻用两句出处不同的古诗作答,可见她的才思和聪慧。
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色嗾人狂。有了这样的妻子,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沐春风此时也坐在院子里看着夜空,若有所思。
“小娘子,你在看什么?”无情走过来问道。
“我在看星星啊。”
无情抬头看看,“这星星有什么好看?哦,我知道了,你是巴望着燕公子从天而降吧。”
“胡说什么?我可没在想他,我只是在想秋天就要来了。”
“秋天来了又会怎样?哪一年没有秋天呢?”
沐春风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她心里是在想,燕二郎什么时候会上门提亲,她又会在什么时候成为新娘。
“无情,今天的事可不准你擅自告诉相爷,你师父也不准说。”沐春风想起上次被他戳穿了段家退婚一事,忙叮嘱道。
无情咧嘴一笑:“小娘子,我们都不说,一辈子都不说,可好?”
沐春风扑哧笑了:“你瞎说什么?想我一辈子都不嫁人吗?”
“你嫁给别人有什么好的?在相府里,有相爷保护你,还有我和师父,谁能比我们好?”无情脸色郁郁。
沐春风笑着戳戳他的额头,“傻无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是一定要嫁人的,你将来也是一定要娶媳妇的,可不管怎样,我们都还是一家人,你用不着担心。”
“切,我才不要娶媳妇,师父说女人麻烦得很。相爷不也没娶?”
沐春风哭笑不得,“好,好,好,你们三个想一辈子做和尚也就罢了,难道还要我陪着你们做尼姑吗?”
无情一想:“这倒也是,总不能让小娘子成了尼姑,那些光头女人可不好玩。”可是,一想到小娘子终有一日要住到别人家里去,他这心里就难受得要命。“嗯,要不让燕小公子做上门女婿吧。他要是不答应,就叫他滚蛋!”
第三十八章 论爱情师生相对
沐春风虽不让无情擅自泄露她与燕锦衣的情事,但并未打算瞒着楚清秋,过了两日她便专程返回相府,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出来。
“怎么会是燕锦衣?”楚清秋的脸上难得地露出苦闷。
沐春风低着头,小声却又非常坚决地说道:“喜欢一个人非要有什么无懈可击的理由吗?”
楚清秋轻叹一声:“可我还是想不通,怎么会是燕锦衣呢?那日来赴宴的可有不少年少有为者,他除了长得比别人好看些还有什么长外?哦,身手也还可以,可段宸书还是武状元呢,你就是挑他也比燕锦衣强啊。”
此话一出,便看到沐春风瞪了他一眼,楚清秋又笑道:“是了,我知道,段宸书已经有了家室,再好你也是不会要的。”
“哼,就算现在他没有家室,我也不会选他。”
“哈哈,可当初他还没有娶郭娘子时,你不也想过要考虑的吗?”
“只是考虑嘛,又没有决定。若拿他和二郎比,我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沐春风眼神一闪,思绪似乎就要飘远了。
“啧啧,不过几日功夫,燕公子就变二郎了。”楚清秋没有掩饰自己话里的酸意。
“老师……”
“话说回来,倒不是我看不起你的二郎,燕铁衣的弟弟当然不会只是一个绣花枕头。可我觉得他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将来你俩谁照顾谁啊?老师可舍不得你太过辛苦。”
沐春风心里一暖,笑道:“老师多虑了,他不过小我五个月,怎么还会是一个孩子?”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当初她可也是这样评价燕锦衣的。
“你俩不同。”楚清秋摇摇头,“你从小就跟着父母四处游历,而且你阿妈一直很留意培养……你的独立性,是这么说的吧?而那燕公子是父母兄姐的宝贝,从小娇生惯养、不知疾苦。将来一帆风顺也就罢了,可要是遇上什么波折,他能似你这样坚强吗?”
“老师这话我觉得不对。”这师生二人竟然辩论起来了。“锦衣并非没有担待之人,只是现在的生活对他而言还没有这个必要。可要真遇上需要他担待的事,我相信他绝对不会逃避。这并非指他能有多大能耐,而是因为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沐春风脸上全是自信。“在我看来,这可比那些本事大、心思多、凡事却只考虑自己得失的人强多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是在说老师我啊。”楚清秋瞅着学生促狭的一笑。
“难道不是吗?”沐春风一点也不害怕,也回以促狭的一笑,“老师您自己说,如果您有了妻子,您会事事以她为先吗?”
楚清秋没有否认,只是轻叹一声:“所以嘛,春风,不要学你阿妈整□着老师成亲,那不是害人吗?”
沐春风脸色一变,“糟了,怎的被老师套住了?唉,这事再怎么害人也不能不逼啊。”她不敢此时讨论这个,忙一转话题:“老师,今日说的可是我和锦衣……”刚才被楚清秋笑话,她也不好意思再喊“二郎”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
沐春风眼睛一亮,“老师这是答应了啊?”
“我能不答应吗?”楚清秋有点沮丧,“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想嫁给他,他想娶了你,老师我还能学王母娘娘捧打鸳鸯吗?”
“多谢老师。”沐春风低下头,小声挤出几个字,然后便揪着发稍偷偷地笑起来。再怎么聪慧大方的女子,说到自己的婚事也总会有乱了方寸的时候。
“唉,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上他了呢?”沐春风越愉快,楚清秋就越苦闷,他这辈子都没遇过这么难解的困扰。
沐春风抬起头,哭笑不得,“老师,您总纠结此事做什么?”而后,她狡黠地一笑:“大概就像阿妈说的,爱情不需要理由。”
“嗯,她说过这话?”
“说过啊,我在阿妈的书稿里看到的。她说在她嫁给阿爸前,也有不少青年才俊追求她,可她却偏偏选了阿爸。您问起她为什么会这样,她便回答说爱情不需要理由。”
“切,你就听她瞎编吧。”楚清秋鄙夷地撇撇嘴。
“怎么,阿妈说的不是真的?”沐春风愣住了,长久以来,她一直把阿妈的话奉为真理,就像《论语》里的子曰一样。
“这事怎么说呢?”楚清秋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眯起,像是正在往日的记忆中寻找着什么。
“你阿妈不是一个普通人,我总觉得她好像在一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待过似的,言行举止处处透着古怪,不像个大家闺秀,也不像个小家碧玉,江湖侠女就更谈不上了。”
沐春风听到这里心跳加剧,老师真不愧妖孽之名。
楚清秋却误会了她的表情,忙说道:“我说你阿妈言行举止古怪可不是说她不好或是有什么不对,只是大多有些……不合时宜。”这四个字形容楚洄真是最为贴切。
沐春风笑道:“老师的意思我明白。阿爸说过,阿妈年少时一家人因遇山石崩塌而蒙难,就她一人幸得阿爸救治才活了下来。我外祖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阿妈还是认识阿爸后才有机会读书识字,自然不能和那些千金闺秀相比。”
楚清秋微微皱眉。楚洄的身世他是知道的,算起来也是他扬州楚家早年迁往西南的分支族人。可即便如此也解释不清她的不合时宜,总不可能是最为循规蹈矩的木头钟教给她的吧。
“唉,伊人已逝,我还琢磨这些做什么?她若不是这般不合时宜又怎么会是楚洄呢?”楚清秋想到这里,眉头舒展,笑容依旧。
“不过呢,这世上就是有些男人喜欢你阿妈这一套,这其中也的确不乏她所说的青年才俊。”
“那您还说阿妈是瞎编?”沐春风替阿妈打抱不平。
“哼,那不过是男人的猎艳心,你还真当他们都爱你阿妈爱得死去活来?像你阿妈这样,自己不安于室还不许男人喜新厌旧,真正的大户人家哪个敢娶?就如你刚才所说,有能耐的男人更注重妻子的家世,没有能耐的有心也是无力,只有你阿爸这个老木头……”
“老师!”沐春风双手环抱,狠狠地瞪着楚清秋。世上哪有这样的老师,贬了她的阿妈又来贬她的阿爸。
楚清秋哈哈一笑:“春风莫急,老师可不是要说你阿爸的坏话。虽然我和他在为人处事上相看互厌,但在这件事上我对他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也只有他才敢娶你阿妈为妻,也只有他才能让你阿妈过的幸福。”
沐春风很诧异,她不想听老师说阿爸的不是,却也想不到阿爸居然还有让老师钦佩的地方。
“所以你阿妈绝对是瞎编,我从没问过她怎么会挑了你阿爸,我倒是问过你阿爸怎么会挑了你阿妈。”
“我阿爸怎么说的?”
“你阿爸说,等我遇上了对的人就会明白了。然后我说,如果明白了就意味着得娶你阿妈这样的女人为妻,那我宁愿永远都不明白。”想起当时楚洄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