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
像段宸书这样的官宦子弟怎么可能如她所愿天生就有只娶一妻的念头?燕锦衣在喜欢上她之前也不觉得纳妾有什么不对,燕大公子爱妻入骨也要找别的借口来维持现状……依段宸书的书性,如果真爱上一个女子,想必也会为她忠贞不渝吧。
后悔吗?当然不是!能和燕锦衣在一起才是她最大的幸运。她只是发觉自己的性情不知是不是独立惯了的缘故,太过关注自己的得失,这和柳鸣玉的自以为是又有多大区别?
“等我嫁进燕家,面对的不仅仅是锦衣的家人,还有他们的亲戚朋友,如果还是这般随心所欲只怕会生出事端,总不能事事都拿老师的权势出来压人。不过,当然,谁想让我委屈自己也是不成的,我和锦衣在一起是为着今后的幸福,不能令我幸福的事我才不会答应。”
无情的心思没这般复杂,见沐春风半天沉默不语就耐不住了,说道:“小娘子,既然不后悔还想这么多做什么?你嫁了你想嫁的燕公子,段公子娶了他想娶的郭娘子,不是正好吗?”
沐春风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既然不后悔就不用多想。走,收好东西我们就回相府,快过年了,一定要开开心心的才对。”
“小娘子,燕公子他们在军队里也能过年吗?”
“呵呵,想不到无情你这么挂念他。”
“切,谁挂念他,只是想着他要是过得不好,小娘子你肯定要伤心了。”
“呵呵,不用担心,圣上可不是你师父那个小气鬼,不让战士们吃饱了谁替他打战呢?”
“嗯,这次一定不能放过师父,要他多给压岁钱才行!不让我吃饱了,我也不给他干活了。”无情兴奋极了,这是一年中唯一能让小气的师父出血的时候。
沐春风却因为他那句话又抬头看向远方,“不知锦衣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京师到云南的道路崎岖又遥远,新的一年即将来临时,大军才刚刚进入云南境内。虽然军情紧急,将士们还是得以在大年三十这一天停下来休整,大鱼大肉的好好庆祝了一番。
燕锦衣和着孙俊等一帮年轻军官待在一座营帐里喝酒聊天,只是他的心情没有别人那般欢畅,因为他正在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再过些日子就是沐春风的十九岁生辰,他该送什么礼物好呢?
按照孙俊的说法,他们这是在执行军务,又不是在外游山玩水,大可不必费这心思,等回到京师补上就是。可燕锦衣却不这么想,他觉得要能在行军途中搞到一样与众不同的礼物,那才显得出他对沐春风的情义。
可是大军一路急赶,即便路过城镇也没有太多时间停留,再往后便要进入战事,更不可能让他慢慢挑选、购买。唉,到底送什么好呢?
“燕指挥使这是怎么了?想家想得要哭鼻子了么?”一个年纪大些的军官善意地嘲笑道。
熟知燕锦衣心思的孙俊拿眼瞟着他笑道:“这小子不是想他娘,是在想他的娘子。”
众人都发出会意的笑声。幸好燕锦衣已经不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娇公子,脸上只是淡淡地有点红,而且还能勇猛十足地踹了孙俊一脚。只是那些被酒水灌得有些晕乎乎的军官们却丝毫也不体谅他,闹哄哄地议论开来。
“燕指挥使,听说那日群英会去了不少人,可除了你慧眼识珠,别人就愣没看出来相爷的学生是个西贝货。就凭这一点,老哥佩服你!”那人朝燕锦衣抬了抬大姆指,燕锦衣哭笑不得。
“切,哪里是他慧眼识珠,明明是……”孙俊正想说出实情,却见燕锦衣的腿又要抬起来,忙改口道:“明明是人家沐家小娘子慧眼识猪,哈哈,当然不是珍珠的珠,而是这个猪。”孙俊用鼻孔发出了哼哼声。在众人的笑声中,燕锦衣扑了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两拳。
“唉,要是燕指挥使这模样也叫猪样,那我也宁愿长个猪头。”说话这位与俊俏是半点缘分也无。
“哈哈,那倒是,你要能长得有燕指挥使一半好,我就做主把我妹子嫁给你。”
燕锦衣撇了撇嘴,这帮没处发泄精力的臭男人,没事就爱拿他的容貌说笑,分明就是妒嫉嘛!
“咦,那位沐小娘子装男人居然没人看得出来?难道她长得很粗鲁?”
燕锦衣狠狠地瞪着那人,眼光如刀光一般锋利,可惜那家伙已经醉眼朦胧,分辨不出燕锦衣的威胁。
还是刚被燕锦衣蹂躏过的孙俊说了一句公道话:“胡说!沐家小娘子装男人那也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比你们还要讨女人喜欢。”
“是哦,那小娘子的母亲听说是楚相爷的姐姐,都说外甥似舅,那模样能差吗?”
“唉,楚相爷那张脸啊……”
燕锦衣汗毛倒竖,心想这厮是不是不要命了。还好,还有尚且清醒的一脚踹翻了那个不要命的,然后忙把话题扯开。
说是把话题扯开,只不过是不再讨论沐家小娘子,而是讨论京师里其他府上的小娘子,再往后便又扯到了各家青楼的红牌小姐,再往后嘛,就越来越不堪入耳了。
燕锦衣不敢待下去,找了个借口出了营帐,在凉凉的夜风里找回一丝清明。而后,找了个僻静处坐下来,从怀里掏出沐春风给他新做的荷包,仔细端详着。
这是一个大红锦缎缝制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对并蒂莲,其用意不言自明。燕锦衣看着荷包,一阵甜蜜又一阵烦恼:女人可以缝制荷包送男人,男人又能做什么呢?
“啧啧,就知道你又躲起来想你的春风娘子了。”孙俊搭在燕锦衣的肩膀上,也伸过头来端详。
燕锦衣不好意思了,忙把荷包又塞进怀里,却又换来了孙俊的讥讽:“啧啧,有啥了不起的。等我回到京师,让柳家小娘子给我做十个。”他拍了拍腰,又道:“这里挂一圈。”
“挂一圈?你卖荷包的?”燕锦衣撇了撇嘴,他才不相信柳鸣玉那毛糙的性子能做出这么精致的荷包。
“还在烦恼送什么礼物讨好你家娘子?”孙俊拍拍他的肩膀。
“嗯,你小子不是鬼点子最多嘛,快帮我想一个!”
“自古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不过你家娘子是露华浓的东家,这个就算了。哎呀,女人都喜欢珠宝,回去挑个最贵最重的就是了。”
“哼,最贵最重,我比得过楚相爷吗?”
“……”孙俊只能再次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膀。
第六十章 瞎琢磨锦衣失眠
燕锦衣和孙俊再次回到营帐时,里面的气氛已经完全变了,因为副监军大人和着几位军队里的高官一起来给将士们敬酒,而这位副监军大人不是别人,正是燕锦衣曾经避恐不及的段宸书。
段宸书身为尚书左司郎中,本不用参与这场战事,但他却主动请缨。因为段家在云南也是一支强劲的地方势力,所以圣上便恩准了他的请求,还封他做了副监军。
燕中丞的严厉、段郎中的正直,都是年轻一代官员中出了名的,所以当他代表朝廷来敬酒时,先前喧哗不已的军官们都变得规规矩矩,差点让燕锦衣和孙俊以为走错了营帐。
段宸书大概也看出军官们的不自在,所以也没有久待,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之后便离开了,临走前却不知为何看了燕锦衣一眼,吓得他忙往自己身上瞅瞅,以为是哪里有失仪之处,可结果啥也没有。
段宸书等人离开后,营帐里立刻又恢复了热闹,孙俊趁机朝燕锦衣嘀咕道:“你说这小子是不是有毛病,都已经是正六书的实官了,还要来这荒蛮之地与我们争什么军功?”
“你这厮说的可就过了,谁不知道躲在家里陪老婆舒服?段大人这也是为国心切,别把人都看得和你一样龌龊。”燕锦衣相信段宸书绝不是为着赚些功劳才主动要求参军。
“咦,你不是最讨厌他了么?怎么倒还替他说话了?”
“切,那只是当年少年无知,我与他无仇无怨,为何要无端诋毁他?倒是你,柳家小娘子都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揪着段大人不放做什么?”燕锦衣此刻倒有几分他兄长的沉稳。
“哈哈,不为什么,就是看他不顺眼罢了。”孙俊倒是不忌讳坦言自己的妒意。“哎,二郎,说起来你可要谢谢那个撞飞绣球的小子,要不是他,你现在可就是郭家的女婿,只能眼睁睁看着沐家小娘子另嫁他人了。”
“呵呵,那倒是。要是让我找到他,一定要赏他几锭银子。”燕锦衣原先的说法是:“要是让我找到他,一定要赏他几记铁拳!”
军营里毕竟比不得家里,即便是过年也不可能让大家通宵欢庆,所以守岁时节一过,众人便都一一散去——第二日还要启程赶路。
燕锦衣喝得并不多,所以没要人搀扶,一个人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快到时,却发现有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矗立在门前。他就着营地里的火光一望,那不正是副监军大人么?
“段大人?”燕锦衣迟疑地喊了一声,不知这位段大人是随意散步到此,还是特意在这里等他。
“燕指挥使,打搅了,段某有些话想当面和你说说。”段宸书很快就给了燕锦衣答案。
“哦,那还请段大人到营帐里坐。”军队里最重上下尊卑,所以尽管燕锦衣心中不满也不好表露出来。
“不必了,不过是几句话而已,就在这里耽搁燕指挥使一会儿。”
燕锦衣无奈,哦了一声,走到段宸书身边。月光下,段宸书的面容显得格外清朗,燕锦衣也不得不暗自赞一声:“嗯,也就比我差一点。”
段宸书的心里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样沉着,虽然他早就想好要说什么,可如何说才能让对方明白又不会起了误会,也让他颇为踌躇。
而燕锦衣虽然曾经长期把段宸书当作假想敌,可面对面打交道还是第一次,心里也有些紧张。等了一会儿,没听到段宸书说话,觉得奇怪,只好轻轻地咳了两声。
段宸书收到催促,这才开口道:“燕指挥使,段某不知你可否知道,与你订婚的沐家小娘子的父亲在世时曾与家父交好?”
“嗯,听春风提起过,她刚来京师时也曾蒙段尚书照拂,在此多谢。”后面的话不过是燕锦衣客气的说法,他根本不知道沐春风只去过一趟段府,为的还是退婚。
段宸书见燕锦衣知道段沐两家的交情,不用再担忧会引起他与沐春风之间的误会,心里一松,可听了他后面的话,又有些尴尬。“照拂什么的不敢说,只是家父原不知道楚相爷是沐小娘子的族亲,本想把她接到府上,后来得知此事也深感欣慰。”
燕锦衣却觉得很不舒坦,心想:“你与郭娘子成了亲,还要接春风去你府上住,你想干吗?就算没有楚相爷,春风也决计不会答应,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不过,日后沐小娘子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请告诉段某,段某定当效力。”段宸书知道毁婚一事一直是父亲心中的疙瘩,所以才会想尽力化解。
“嗯,段大人的话燕某一定会带给春风,这里也多谢段大人、段尚书。”燕锦衣嘴上客气着,心里却在想:“春风若有事自然有我顶着,难道我燕家还比不过你段家?”
“燕指挥使,段某还有一事,不知……”
“段大人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只要有理,燕某定当遵从。”燕锦衣实是烦了文官说一句话要先绕三句的做法。
段宸书也觉出自己太过谨慎,不由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请燕指挥使将来好好照顾沐小娘子,她双亲已逝,也无旁的近亲,今后最亲近的人便是你了。”
“成亲后她就是我的娘子,我当然会好好照顾她。我家里人也都喜欢她得很,不会欺负她。”燕锦衣心里有些不高兴,因为他觉得段宸书这话似在指责他们燕家不会好好对待沐春风似的。
“燕指挥使别误会。”段宸书脸色一正,“我想说的是,沐小娘子虽然为人聪慧,也善于与人相处,可她多年随其父母在外飘零,习惯了独自生活,嫁到燕府后难免会有些不适应。你我都知道,世家大族,人多规矩也多……”
燕锦衣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段宸书的意思,心想:“这倒也是,就连嫂嫂贵为宗室女都要掩了本来的性情。春风呢?我可不想她也变得谨小慎微。”
他想到这里,便也语气诚恳地回道:“多谢段大人提醒,我既然娶了她,就不止要让她生活安逸,也要让她心情舒畅才是。”
“燕指挥使能有此心,沐伯父夫妇在天之灵也会定然会感到欣慰。”段宸书这话既是赞叹也是感叹。
段宸书走后,燕锦衣便回营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