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
“燕指挥使能有此心,沐伯父夫妇在天之灵也会定然会感到欣慰。”段宸书这话既是赞叹也是感叹。
段宸书走后,燕锦衣便回营帐睡觉,却又翻来覆去睡不着。
“段宸书跑来与我说这些,是真的关心春风,还是存心挑拨?”
“如果真是关心春风,是因为他心地善良,还是另有所图?”
“段家应该不知道春风的父母和圣上有旧吧,要不一定会后悔退了这门亲事。”
“不对,郭娘子还是皇后的亲妹妹呢,身份比春风高贵。”
“呸!什么高贵不高贵,我怎么能长别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呢?我的娘子才是最棒的!”
“再说我燕家也不稀罕别人的身份,从来都是妻凭夫贵,哪有夫凭妻贵的道理?”
“不过看起来段宸书应该没有恶意,说的话也都有道理,难道他真是想我和春风过得好才多此一举?”
“这厮比哥哥还要像正人君子,就不知是不是也是装出来的?唉,不过得承认,他看来是比我要稳重成熟得多,想得也比我周全。”
“要是他没有娶郭娘子,春风是不是就不会拒绝嫁给他了呢?”
“那个撞飞我绣球的,是月老下凡吧……”
这一夜,燕指挥使睡得实在是不安稳。
按照习俗,正月初一这一天是不出门的,初二开始才能到亲友家中拜年,沐春风便在这一日来到了兵部尚书段正德的府上。
段正德是京师里除了楚清秋之外唯一和沐氏夫妇有故的人,依着礼节也应该来。沐春风知道,阿爸阿妈也希望看到她与段正德一家化解心结。
只是她来的有些不巧,段正德夫妇也出去访友,家里只剩儿媳郭盈袖。
郭盈袖不愧是具有良好教养的大家闺秀,没有以公婆不在为由送客出门,而是让人把沐春风迎进内宅的小客厅,奉上香茶,并亲自出来坐陪,等候公婆回府。
沐春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郭盈袖,但却是第一次有幸近距离观察她的言行举止。那容貌自是不必说,虽不及燕太妃明艳,但雪肤花貌也让沐春风暗暗称羡。
郭盈袖不但人长得美,说话如同黄莺娇啼,行走如同杨柳轻摆,一举一动都丰姿嫣然且又端庄无比。
沐春风暗道:“也难怪当初那么多男儿为她疯狂,这样的容貌、风范确实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不知锦衣现在还会不会后悔被我撞飞了绣球呢?可惜他现在后悔也晚了。”
沐春风暗中羡慕郭盈袖时,郭盈袖也在暗中夸赞她:“听母亲大人之言似乎嫌这位沐家小娘子不够亲和,可我瞅着她却是温柔可人又落落大方,不像是小器之人。爹爹也说过,楚相爷的确才华出众,这小娘子既是他的学生,想必也是女中才子。”她说的母亲大人指的是段夫人王氏,爹爹却是指她的亲生父亲郭淳。
郭盈袖虽觉得沐春风可亲,但心里又有些忐忑,因为在她看来,若不是自己的出现,这段家少奶奶的位置应该是对方的,而对方连平妻的名分都不愿要,难保不是心里怨恨着她,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说话。
倒是沐春风抢先笑道:“今日终于得见京师第一美人的风采,真是春风三生有幸啊。”
郭盈袖脸一红,“沐姐姐说笑了,沐姐姐自己长得也很美啊。”
“呵呵,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可不敢和郭娘子抢第一美人的头衔。”沐春风欢快地笑道,她那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总是能抚平别人的担忧。
郭盈袖的心情渐渐轻松,慢慢和着沐春风聊了起来。她二人一个知书达礼、一个见多识广,又都是真心想与对方亲近,虽是第一次交往,却是如鱼得水、乐在其中。
第六十一章 战事易胜不易消
“沐姐姐以后有空还望常来,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也常常挂念着姐姐。”虽然段家人从不在她面前提起沐家的事,可郭盈袖还是能猜出段正德的心结。而且从私心里讲,她也想能多与沐春风相交,不知是出于羡慕还是出于嫉妒,别家的娘子、小娘子总是与她有些隔阂,不似沐春风这般带着真心亲近。
沐春风点了点,说道:“郭娘子有空也可以来找我玩,整天呆在府里多闷啊。我在南山有个小院,还算清静,虽没有种菊花,可悠然见南山还是使得的。”
郭盈袖淡淡地笑笑,却是没有接话。
“这郭娘子好是好,就是太循规蹈矩了。”沐春风暗自叹了一声,又说道:“段公子娶了你可真是有福气。”不可否认,这样的妻子正是大多数男人最想要的。
郭盈袖却是吓了一跳,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定沐春风这话只是由心而发,并不是有所特指,才放心说道:“哪里,我看燕公子才是有福气,能娶到沐姐姐这样的好人。”
沐春风哧哧一笑:“那倒是,他要敢说这不是他的福气,我就不嫁他了。”
郭盈袖有些好奇又有些羡慕,心想:“要是我说这话,早被娘亲呵斥为轻佻了。”可沐春风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把她吓了一跳。
“哈哈,想当初他还想去抢你的绣球呢,要不是我……呃,被人撞飞了……”
“沐、沐姐姐……真是对不起,盈袖那时只想着一切听天由命,实在不是故意要把绣球抛给……燕公子……”那日发生的“奇事”郭盈袖事后也曾听婢女说起过。
沐春风看着她略带慌乱的神色,自己也有些尴尬,心想:“这话我是不该说。对着一个已婚女子说别的男人对她如何,这事虽在我看来没什么,可对于郭娘子却是有些荒唐了。”
她忙说道:“哎呀,我这可不是在怪你,我那时和他还不熟悉……哈哈,要我说这就是你和段公子有缘,别人就是抢到了绣球也自有老天来帮你们的忙。天意如此,谁敢说老天爷的不是呢?”
沐春风拉了拉郭盈袖的手,示意自己真不是怀疑她有什么意图,郭盈袖这才又笑了起来:“也许老天爷是想帮姐姐和燕公子呢。”
沐春风笑着,心里却又叹道:“郭娘子的心地太过善良,偏又喜欢在自己身上找不是,其实这事里最无辜的人便是她自己。唉,这倒是好书性,可未免让自己活得太累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段正德夫妇便回来了。见到沐春风,段正德自是非常高兴,王氏却是因着以前的事心有芥蒂,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几句便带着郭盈袖离去。
沐春风倒也不在意,她今日不是来示威的,也不是来道歉的,只是依着晚辈的身份做该做的事。段正德也没有提及那桩心结,只是问问她父母去世时的情况,问问她现在的生活状况以及婚事的筹备,也做足了长辈该做的事。
沐春风觉得这位段伯父虽然如老师所说有些爱面子,但也不是伪君子之流,对阿爸阿妈的怀念、对自己的关怀都并非做假。
“虽然不能做段家的儿媳,当只要以父执之礼对待段伯父夫妇,想必阿爸也不会怪罪我了。要是老师不开心,想办法哄哄吧。”沐春风舒心之余又有些头疼。
除去到段家和燕家拜年外,沐春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相府内,不是要学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实在是因为整颗心都牵挂着西南,没劲做别的事。用无情的话来说:“小娘子除了发呆就是发傻。”
就在这时而怅然、时而憧憬的状态下,沐春风迎来了她十九岁的生辰。对于整个京师的权贵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当宫里也送来赏赐时,这事便有些让人震惊了。
这赏赐让人震惊,是因为它不是来自于燕太妃,而是来自于郭皇后。因为燕定北的谨慎,圣上那日在太妃处所说的话没有泄露出去,但明眼人都能明白这其实就是圣上的意思,因为不管英山侯还是楚相爷都与皇后没什么交情。
只不过众人都在猜测这是圣上在展示他对楚相爷的宠信,还是表示燕家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也在扶摇直上。可对于知道底细的人来说,却是一半欢喜一半忧,喜的是燕家,忧的是相府。
就连沐春风也摸不清这位圣上的意思,当真只是为了感激当年父母对他的救命之恩吗?可要是让他知道真相,等待自己的会不会是灭族之罪?
“阿妈,你这笔投资真如老师所说,未必是赚了啊。”不知不觉中,沐春风的心里背上了一个包袱。
可此事带来的忧虑很快便被驱散了,又或者说是被遗忘了,因为前线终于传来了消息。
“老师!老师!”沐春风平时走路虽不似郭娘子那般稳重端庄,但也绝对不会似今日这般快步飞奔,完全不顾衣裙在人前胡乱飞舞。
“慌什么?土司叛军还没打到京师呢。”与自己的学生相反,楚清秋却是懒洋洋地躺在太师椅里,手指轻轻拈着一张信纸。
沐春风稳住身形,喘着气,拉开飞到面颊上的发丝,眼睛因为激动而闪闪发亮。“老师,您就别逗我了,云南那边可是来了好消息?”若是坏消息,老师就不会这般懒洋洋了。
“嗯,是好消息。天朝大军势不可挡,昆明府、楚雄府均已解围,高义贞已率部退至怒江,圣上下旨勒令大军继续追赶,势将高义贞彻底歼灭。”
高义贞便是此次叛乱的大土司,因与朝廷派遣的官员发生矛盾,竟然杀害朝廷命官,并纠结、胁迫附近的土司势力一起起兵反叛,妄想如大唐时期的南诏一样借西南地域屏障独立为王。
可惜,这样仓促间的起兵能逞一时之能却逞不了一世之雄,在朝廷二十万大军的驰援下很快就土崩瓦解。而刚以北征大捷立威的赵瑾岂能容任此等小丑撩动虎须,便又下达了歼灭的旨意。
这消息当然是好消息,却不是沐春风最想知道的消息。
“老师!”沐春风不管不顾,冲上前来抢过信纸,可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正是楚清秋方才说的那些。
“哈哈,你当你的燕二郎是平南大将军吗?除非他活捉了高义贞,这上报朝廷的军情里怎么可能会有他的名字?”
沐春风不说话,噘起红唇瞪着楚清秋,她才不相信老师没有一丁点燕锦衣的消息。
“唉,放心好了,有你给他做的那些防患之举,你家燕二郎还活着,而且活得生龙活虎。他虽然还没能立下头功,却也有了功劳。他把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土方子用在属下士兵的身上,大大降低了士兵水土不服而患病的数量,后来又将这些方子献了上去。啧啧,据说要让他兼职军医了。”
沐春风红唇一抿,喜笑颜开,老师的话里除了最后一句信不得,其他肯定都是真的,那些不知何处来的“土方”便是阿妈书里记载的。锦衣还真是越来越机灵了。
“哼,功劳都被人抢了还敢笑,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学生?”
沐春风吐了吐舌头,绕到楚清秋身后为他锤起了肩颈,嘴角却还是挂着怎么也化不去的笑容。
“正所谓名师出高徒,徒弟不成,那便是师父出了问题。”奈何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名师?要是碰上一个小器鬼,那和庸师有什么区别?”楚清秋立刻反唇相讥。
“小器?你说谁小器?”
“说那个给徒弟压岁钱只给一百文外加一本书的家伙。那本书值多少?要十文吗?”
“啧啧,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我连老婆都帮他找好了,还小器?这些可都是你们读书人说的。”
沐春风紧紧咬住嘴唇,生怕自己会大笑起来。
楚清秋眉头一挑,“啊,对了,诚王千岁估摸着又要来拜师了,你换个借口吧,大过年的说死多不吉利啊。”
奈何脸色一黑,“哼,你这是在嫉妒我,谁让你只有春风一个学生?”
“我嫉妒你?本相爷要是想收学生,相府门前立刻就能排起长队,以你奈何的本事都看不到头!”
“哈哈,可惜这里面没谁是冲着你的学识来的,他们都只是想抱住楚相爷的大腿罢了。”
楚清秋也一阵冷笑:“我倒是忘了,有人被人死死抱住大腿不得脱身,最后只好把人家打晕了。嘿嘿,还真是高手风范啊。”
“楚清秋,你是不是想逼我和你打架?”
“不,我想逼你和我赛诗。”
“老师,您说这战还要打多久啊?”一声幽幽的询问把楚清秋和奈何费尽心思营造出来的欢乐气氛瞬间划破。两人同时一声暗叹:“这丫头怎么又走神了?”
“打到高义贞彻底溃败,最好是抓了他或是杀了他,让高家势力不复存在。”
“可是,高义贞现在不是已经被打败了吗?他现在哪还有心闹独立,朝廷为什么不招降他,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