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春






    刀灵云身边的俊朗少年正是被囚禁多日的燕锦衣。此时的他也骑在一匹马上,一边听着刀灵云向他介绍勐卯城里的特色,一边仔细观察着左右。

    他并不知道沐春风此时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也没有想到要在这些陌生的面孔中看出什么蹊跷来,他只是想把能看到的一切都牢记在心,以备将来逃跑时能用得上。

    那天他虽然赌气地说让段宸书去问沐春风,可其实又怎么甘心让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且他也不愿意看到沐春风为着他的安危而委曲求全。

    比起兄长和段宸书,他也许是幼稚了些,但他不是傻瓜,又自幼生长在权贵之家,对于利益权衡的一套也知道不少。所以,越是想得仔细,也是相信圣上不会拒绝百夷人的提议——如果他是圣上,想必也会答应。

    如果能在圣旨正式传到之前逃走,即便是圣上也不能怪罪他。而如果是在那之后,就成了抗旨不遵,罪可杀头。所以,即使只能靠自己也要想办法尽快逃出去。

    明白了这一点,燕锦衣就决定不再等待,开始主动与刀灵云接触,进而提出些号称旨在增进两人感情的要求。脸上强带着笑容,心里却是苦涩无比——想不到临行前与沐春风说的美男计的笑话竟然灵验了。

    “燕公子,这地方可还入得了你的眼?当然,我阿爸的领地还不止这些,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看看。”刀灵云得意地说道。宰相的权势再大又怎么比得上他们这样可以世代相传的领地。

    “嗯,还行吧。”燕锦衣淡淡地说道,心里却是颇为惊讶。他原以为蛮夷人建造的城镇一定是简陋无比,现在看来虽然不如京师繁华,但比起中原的一些中小城镇也不多让。

    燕锦衣的冷漠并没有影响刀灵云的好心情。女儿家的心思就是怪,别的男人对她低声下气她便看不起,若对她傲慢无礼她又必然生气,可就这位燕郎,不论冷漠还是热情她都觉得是应该的。

    刀灵云并不怀疑燕锦衣有逃跑的企图,在她看来,这些汉家官员没有皇帝的同意是不敢擅自行事的。只是担心被高义贞的探子看出虚实,所以在城里逛了片刻便催着燕锦衣回府。

    回到府里,燕锦衣下了马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又哑又瘸的老马夫牵着马走进马棚。他并不是对老马夫感兴趣,他是在趁机观察马厩——逃跑时总得有匹马才行。

    刀灵云满含歉意地将燕锦衣重又送回囚禁他的房间,然后便去见她的阿爸。刚一进府时便有下人来报,土司老爷正在找她。

    “阿爸,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什么事让您不开心呢?”与满面春色的刀灵云不同,刀思法的脸上含着隐隐的忧色。

    “的确是有些让人不开心的消息。”刀思法苦笑道,“高义贞派人来为他的二儿子提亲。”

    刀灵云笑容尽收,脸色一沉:“向谁提亲?”

    “唉,还能是谁?”刀思法看着自己最心爱的女儿,既感到苦恼又感到骄傲,这周边的大小土司谁不想得到这只金孔雀。

    刀灵云却是眼露寒光,冷声道:“府里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刀思法一愣,“你是说有人把我们与朝廷的交易泄露给高义贞,所以他前来试探?应该不是吧,这事他前两年就已提过,只是我不想你姐妹俩都嫁进高家才没答应。”

    “哼,那就对了。他高义贞尚是一方强豪时阿爸都没答应,如今落了难还敢提,难道他现在反而更有信心了?”

    刀思法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不禁皱起了眉头,“谁这么大胆?”

    “还能是谁?当然是某个既知道消息又爱到高家献殷勤的家伙。哼,大概是想着高家二郎做了阿爸的女婿他也就抱上大树了。”刀灵云毫不犹豫地把矛头指向了二夫人的兄弟岩刚,二夫人生的儿子蠢笨懦弱,根本不得刀思法的喜爱。

    “既然他有了别的靠山,那我就索性成全他了。”刀思法的语气也变得阴森起来,但眼前的困局更让他烦恼。“这婚事我当然不会答应,可这样一来也就很难瞒住高义贞了。”他们一直欺骗高义贞只是在和朝廷谈判释放俘虏的条件。

    刀灵云埋怨道:“我早就劝阿爸干脆抓了高义贞献给朝廷,阿爸您就是不听。不如我们现在就下手,否则他有了怀疑也就有了防备。”

    刀思法又是一阵苦笑:“既然决定与朝廷议和,阿爸当然不会顾忌什么面子,只是朝廷的态度还不明朗,我们也要给自己留点余地啊。都这么长时间了,朝廷还没有回复,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啊?”

    刀灵云不太满意阿爸的优柔寡断,但对于阿爸的担忧却也暗暗赞同。听说做皇帝的人都是难以捉摸的,万一当今圣上不肯答应他们的要求又该怎么办呢?

    她越来越喜欢燕锦衣,可不想白白错失这段良缘。也许,她该想点办法,逼一逼阿爸,也逼一逼朝廷。

    土司府里那个又哑又瘸的老马夫向管事请假回家,管事欣然同意。他之所以愿意收留这个老头在府里干活,完全是为着把他那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搞到手,施舍些小恩小惠又有何妨?

    老马夫低着头,所以管事看不到他眼里的杀意。“哼,等老子动手时,一定先拿你祭刀。”

    老马夫除了有一个漂亮又聪慧的女儿,还有一个又聋又哑的白痴儿子。可当他进屋时,这个又聋又哑的白痴儿子却对着他喷出一连串流畅又清晰的汉话。

    “师父,今天我们在土司府门前看见燕公子了!他居然和土司的女儿在一起,就在大街上卿卿我我,旁若无人!可把小娘子气坏了,一直掐着我的胳膊不放。您看,这都青了!”

    “奈何叔您别听他胡说,我才没有生气呢。锦衣也没有和土司女儿在大街上卿卿我我,我看得出来,他只是勉强应付而已。”沐春风狠狠瞪了无情一眼,后者则做了一个鬼脸,为着装傻他平时脸上都不敢有太多表情。

    奈何呵呵一笑:“我也看得出来,那小子在土司府里待不住了,否则咱们也用不着费力救他了。”

    “师父,要动手了吗?”无情好激动。他比不得师父,短短几日就能大概听懂百夷话,用不着像他一样装白痴。

    “怎么,装白痴不好吗?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张着嘴流口水就好,多舒服啊。”

    无情很想冲着师父做个鬼脸,可最终还是鼓不起勇气,只能坐在一边生闷气。沐春风笑了一阵,也满怀期望地问道:“奈何叔,还要等多久?”

    “哦,小娘子也等不及了啊。”奈何促狭地一笑,“也罢,我们还是先下手为强吧,要是等二姑娘先动手可就悔之已晚了。”

    沐春风一愣,“二姑娘要做什么?”

    “我看她有些等不及要吃了燕公子了。”

    奈何瞅着沐春风的红脸哈哈大笑,无情却是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说蛮夷人吃人是真的!

第七十二章 巾帼也怕美人计

    窗边的长几上点着两支蜡烛,在勐卯只有土司这样有钱又有身份的人家才用得起。可燕锦衣纳闷的是,为什么这两支蜡烛都是红色的,活像婚事上用的喜烛。

    刀灵云今晚换了一身汉家装束,衣裙颜色比较素净,云鬓高挽,披帛飘飘,两腮微红,欲语还羞,倒似个娴静的汉家闺秀,和以往骄横的模样大相径庭,更让燕锦衣摸不着头脑。

    此情此景有些熟悉……想起来了,不就是万花楼里与紫薇小姐同居一屋时的情景?

    这间屋便是刀灵云的闺房,就如同汉家贵女的闺房一样精致、华丽,并没有万花楼里那种让人沉溺的慵懒和淫奢。可燕锦衣还是让那淡淡的香气、闪烁的烛光晃得有些心神不宁。

    这些日子刀灵云虽然对他降低了防备,时不时也会让他离开囚笼出外走走,但却更像是饲养的牛羊,白天放出去却不能离开主人的视线,晚上则一定要关回棚子里。像今晚这样来到她的闺房还是第一次,显然是有特殊的原因。

    燕锦衣心里一阵冷笑:“怎么,这妖女也想学着青楼女子诱惑我?看样子她应该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可惜本公子不是初出茅庐,想让我上当可不容易啊。”他似乎已经忘却了唯一一次受诱惑的狼狈下场。

    屋里除了他和刀灵云便只有刀灵云的贴身婢女岩香,那些碍眼的护卫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原先不太看得起燕锦衣的岩香努力挤出笑脸,一边倒酒布菜,一边暗示自家二姑娘多多说话。

    “燕郎,这些菜可合胃口?”刀灵云小声问道。她的心里也很着急,万没想到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比打战杀人还难。

    “嗯,还行吧。”燕锦衣还是不咸不淡地回答道。虽然刀灵云很努力地让土司府的厨子按汉人的习惯做菜,可和英山侯府的大厨比起来还是差远了,连沐春风做的家常小菜都比不上。

    刀灵云顿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沉默下来。这时岩香倒好了酒,冲她努努嘴,她忙端起酒杯向燕锦衣劝酒,心想:“也罢,只要他喝下这酒就万事大吉,我也不必太过拘谨。”

    燕锦衣脸上淡漠,心里却已经千回百绕。他留意到房间外面并没有看守,知道刀灵云也不好意思让太多人知道今晚的事,暗付这正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可偏偏刀灵云身手不凡,该怎么拿下她呢?

    刀灵云向他劝酒时,他没有拒绝,清香的米酒刚一入口,这心里便想出一个妙计来。“对啊,我用酒把她灌醉,不就可以脱身了?”他心里想得高兴,一口气把酒喝完,并没有留意到刀灵云主仆脸上的古怪神情。

    “这酒不错。”燕锦衣开口赞道,以缓和先前的冷淡。

    刀灵云开心地一笑:“这是开年酿的新酒,燕郎喜欢就好。”

    燕锦衣也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既是好酒,就该喝个痛快。来,我敬二姑娘一杯。”

    燕锦衣说着就去拿酒壶,却被岩香一把夺过,笑道:“哪能让二姑爷亲自动手,还是让岩香来服侍吧。”

    燕锦衣脸色一冷,喝斥道:“我与你家二姑娘说说体己话,要你在这里掺和做什么?还不快滚出去!”

    岩香敢怒不敢言,撇着嘴看向自己的主人,却见刀灵云红着脸笑嘻嘻地说道:“岩香你就先出去吧,让我和燕郎单独处处。”

    刀灵云这么说一是因为高兴燕锦衣没有拒绝“二姑爷”的称呼,一是因为也觉得岩香有些碍事,即便是可以信任的属下,此时也让她觉得难为情。

    岩香暗叹道:“二姑娘平时多英明的一个人,怎么遇上这位华而不实的燕指挥使就完全变了。唉,还好二姑娘已经下定决心,否则夜长梦多更为糟糕。”

    连主人都这么说,岩香当然不好再留下,幸好她已经把酒壶里的机关复位,加了料的半边酒让燕指挥使一个人喝就够了。

    岩香离开后,燕锦衣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满面笑容,不断地劝刀灵云喝酒。刀灵云心里像是灌了一罐子的蜜,也不去细想有什么不妥,只把那酒杯一次又一次饮尽。

    当然,她也没有立刻就被冲昏头脑,时不时地也拿起酒壶给燕锦衣倒酒,只是在对方的有心算计下,还是处于下风。可燕锦衣仍感不满:“怎么还不倒啊?”

    渐渐地,头开始有些晕沉,面颊红得发烫,双眼也有些睁不开了。刀灵云用手撑在桌面上,杵着腮帮子,眯着眼看着燕锦衣,只觉得玉面朱唇的燕郎愈发俊俏。

    “能得此人为夫,此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刀灵云心有感叹时,燕锦衣却是心急如焚:“这女人酒量真是好,她要再不醉我都要醉了!”他喝的并不多,可不知为何也觉得身体里面热辣辣地不舒服。“难道这酒后劲大?可为什么她喝那么多都没倒呢?”

    “燕郎……”刀灵云趁着酒劲把身子靠了过来。

    燕锦衣虽满心不耐,但也不好躲开,只是把脸稍稍扭向另一边,说道:“二姑娘是不是喝多了?”

    “不多,不多,正好,正好。”刀灵云一边咕哝着,一边顺势靠在了燕锦衣的身上。“燕郎,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嗯,嗯。”刀灵云对燕锦衣的确是动了真情,怎奈这小子现在只想着怎么逃跑,根本无心听她诉说衷肠。

    “燕郎,你喜欢我吗?”

    “欸,喜欢……”

    “真的吗?”刀灵云抬起头,因为醉意而迷离的眼神竟让燕锦衣看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忙撇开视线胡乱地点着头。

    刀灵云搂住他的胳膊,哧哧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我不会输给那个什么沐小娘子。燕郎,我实是等不及要和你做夫妻了。”

    虽知道这是醉话,燕锦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