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女孩·池塘男孩
我通常是梦到被放鸽子,然后我一个人痴痴地等。
陪伴我的只有冷冷的风、昏暗的灯光以及被抛弃在路边的小狗。
我甚至还曾梦到跟我吃饭的女孩活像母夜叉,我吓得魂飞魄散。
『你……你不是抛绣球的女孩啊。』我的声音几近崩溃。
“你也不是接到绣球的男孩呀!”
然后我在只有恐怖片才会出现的笑声中惊醒。
这期间我只作过一个跟6号美女完全无关的梦。
在那个梦境里,我一个人躺在安静的沙滩,听着海浪的声音。
海风徐徐吹来,我彷佛可以闻到海风中特有的咸味,非常真实。
醒来后我觉得奇怪,于是问赖德仁的看法。
“昨晚要洗澡时发现没干净的内裤,所以我赶紧去洗内裤。”他说。
『喂,我问的是梦。』
“我总共洗了五件内裤,洗完后挂在五个衣架上。”
说完后他抬头看了寝室天花板上的电风扇一眼。
这是那种悬挂在天花板上可以360度旋转的古老电风扇。
『你到底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
“我回答了啊。”
『嗯?』
“我把这五个衣架勾住电风扇外圈,睡觉前打开电风扇让它旋转。”
他说,“电风扇吹了一夜,今天一早五件内裤就全干了。”
『你……』
“你一定还闻到海风的咸味吧。”他笑了笑。
『混蛋!』
“别气了。”他赶紧陪笑脸,“你没发现我刚刚那段话的玄机吗?”
『什么玄机?』
“我昨晚睡觉时没穿内裤。”他突然压低音量。
我不想再理他,收拾好书本,准备出门上课。
“喂。”他叫住我。
『干嘛?』我回过头。
“这几天你总是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样子。”他拍拍我肩膀,
“只不过是约个会、吃个饭而已,要放轻松,别想太多。”
『我尽量了。』我看他坐在床上,『你想逃课吗?怎么还不出门?』
“今天是星期四,我早上没课。”他笑了笑,“你也是。”
『啊?』
“你明天晚上要去约会,千万别忘了。”
竟然忘了今天是星期几,难怪赖德仁说我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我试着放松心情,找了些漫画来看,但只要一想到明晚就是生死关头,
漫画再怎么好笑,我也笑不出来。
晚上在宿舍餐厅吃饭时,电视新闻说强烈台风瑞伯已确定袭台,
主播用播报残忍凶杀案的语气,提醒大家务必要做好防台准备。
电视画面左边的跑马灯也同时打出已宣布明天停止上班上课的县市。
“台南市停止上班上课。”
餐厅里欢声雷动,对学生而言,赚到一天台风假无疑是意外的惊喜。
但我却一点也不想笑,甚至还想哭。
明天是我20年生命历程中最重要的约会啊,
为什么台风要来搅局呢?
垂头丧气走出餐厅,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觉得空气的味道变了。
回到寝室又试着看漫画,但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凌晨12点,窗外传来雨声,细细的雨声钻进耳里,像针刺的感觉。
我阖上漫画,深深叹了口气,爬上床铺躺下来,注视着天花板。
这天夜里我几乎没睡着,只在天微微亮时,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子。
不睡还好,一入睡又作了个恶梦,仍然是被放鸽子的那种梦。
但这次陪伴我的是狂风暴雨,耳边只听见风声、视野尽是白茫茫一片。
突然间洪水朝我袭来,又快又猛,我一面拔腿狂奔,一面大喊:
『我不要当尾生啊!救——命——啊!』
然后我醒了,擦了擦汗,戴上眼镜看了看表,快中午12点了。
窗外依然下着雨,风声也隐约传来。
赖德仁不在,也许是趁着这难得的台风假,带女朋友去看电影。
我简单漱洗后,独自到宿舍地下室的餐厅吃饭。
电视新闻全都是台风灾情,我不想再听了,饭只吃一半便起身走人。
电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请民众没事不要出门,千万不要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开玩笑。”
『要你管!』
我回过头,手指着电视机大喊。
这次糗了。我又羞又气,赶紧离开餐厅。
整个下午我都窝在寝室里,被窗外的风雨声搞得心乱如麻。
四点半左右,突然狂风大作,窗户好像在发抖,不断发出颤抖声。
偶尔传来碰撞声,应该是脚踏车或是花盆之类的东西被吹倒的声音。
还有辆汽车的防盗警铃声响个不停,吵死人了。
六点到了,我的心跳瞬间加速,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再待在寝室的话可能会因心脏爆裂而死,我决定马上出门。
仔细收好那张招待券、把雨衣穿上、说了声菩萨保佑后便离开寝室。
在走去车棚骑机车的路上,强风不断,吹得我摇摇晃晃。
我越想越气、越气越冲动、越冲动越气,我不禁仰头大喊:
『把我的青春还给我!』
少尉牛排馆离学校很近,我抵达时还不到6点20。
我不想太早到,只好在附近多骑几圈。
骑到第四圈时,大约6点40,差不多了。
我先把机车停在五十公尺外,脱下雨衣挂在机车上,
再顺着骑楼慢慢走到少尉牛排馆。
看了看表,6点50,这时间应该很完美。
但风雨中的等待,即使只有10分钟,也是非常漫长。
七点到了,6号美女没出现,我安慰自己女孩约会时本来就会迟到。
七点五分,我安慰自己也许这里不太好找,女孩来到这里需要时间。
七点十分,我安慰自己这种天气出门的话,任谁都会晚个几分钟。
七点十五分,我安慰自己……
完了,我已经想不出理由,而且开始担心梦境会成真。
我只担心了两分钟,便看见有个女孩出现在骑楼尽头。
我看不清她的穿着,只见她收了伞、甩甩伞面上的水、理了理头发后,
朝我这个方向快步走来。
在这样的风雨中,整列骑楼没人走动,所以应该就是她了。
我觉得有些喘不过气,身体因紧张而细微颤抖。
果然她走到店门口便停下脚步,先看了我一眼,再看了看招牌。
『请问……』我鼓起勇气向前,『你是6号美女吗?』
“嗯?”她的眼神有些迷惘,“6号美女?”
『抱歉。』我的心瞬间从高空跌落,『我认错人了。』
“你没认错人。”她笑了笑,“我只是一时会意不过来,6号美女
到底是什么而已。“
『啊?』我听见自己低声惊呼。
“对不起,我迟到了。”她拨了拨额头上似乎被雨淋湿的刘海,
“我走到一半时,伞被风吹坏了,只好折回去换另一把伞。”
『真是抱歉。』我很不好意思,『这种天气还让你出门。』
“你为什么要说抱歉呢?”她似乎有些疑惑,“日子不是你定的,
台风也不是你叫来的呀。“
『可是……』我想不出说抱歉的理由,『总之我很抱歉。』
“你太客气了,迟到的人是我呢。”
她笑了起来,眼睛清澈明亮,并发出轻微的笑声,我感觉似曾相识。
我不好意思直视她的眼睛,略低下头,看见她穿着蓝色牛仔长裙。
裙角滚了一些白色花边,还有些深蓝色不规则且凌乱的图案。
那是蓝色布料浸了水之后的深蓝色水渍啊。
我再微抬起头,发现她的发梢似乎也因浸了水于是黏贴在肩牓上。
她轻轻拨开贴在肩膀上的头发,白色衬衫便出现细碎的水渍。
我突然有些激动,不自觉地注视她的眼睛。
视线相对时,她只微微一笑。
“我还没先自我介绍呢。”她又笑了,“你好,我叫翁蕙婷。
也是如你所说的,6号美女。“
天色早已全黑,雨势仍旧猛烈,狂风依然嚎啕。
街灯稀稀落落,路上几乎不见人影和车辆。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我和她。
餐厅内透射出微弱的鹅黄色光线,或许可以带来一些温暖;
但真正让这个世界温暖而明亮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在台上初会时,我对她的第一印象;
也是从开始到现在,最深的印象。
2。
你说你今天生日,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
“我妈是在看花灯时,突然想生我呢。”你说。
『你妈是因为花灯太难看而受刺激吗?』我问。
“才不是呢。”你撇了撇嘴角,“我妈说那年的花灯好美,
所以我迫不及待想探出头来看。“
你笑了起来,眼睛闪闪亮亮,好像花灯。
原来是你出生那年的花灯特别美,所以你的眼睛特别漂亮。
『你想去看花灯吗?』
“想呀。可是去哪看呢?”
『台北和高雄都有灯会啊。』
“算了。听说灯会的人潮很拥挤。”
你叹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样也好,因为只有在你闭上眼睛时,
台北和高雄的花灯才会显得灿烂。
花灯正在远方闪亮,灯会里万头钻动。
就让花灯继续闪亮吧,就让人潮不断涌进灯会吧。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你的眼睛,才是全台湾最漂亮的花灯。
“轮到你了。”
『嗯?』
“自我介绍呀。”
『你好。』我定了定神,试着稳住声音,『我叫蔡旭平。』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如果我是6号美女,那你应该说自己是接住6号美女绣球的帅哥。”
『我有廉耻心,不敢说自己是帅哥。』
她简单笑了笑,没说客套的场面话,应该是认同我的廉耻心。
“我说自己是6号美女,会不会没有廉耻心?”
『这根本不一样。』我猛摇手,『你确实是美女,而且被投票验证,
是客观的事实,连你自己都不能否认。』
“你真这么想?”
『当然。』
“那为什么你没投我一票?”
『啊?』我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
“我偶尔会有莫名其妙的预感,而这种预感通常很准。”
『真的吗?』
“嗯。”她说,“我无法召唤这种能力,但它会莫名其妙出现。”
『莫名其妙出现?』
“莫名和其妙是一对孪生兄弟,当他们在一起时,你便会说莫名其妙
出现了。“她说,”这就是莫名其妙出现。“
『这……』
“我的话很莫名其妙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点点头。
“今天风真大。”她转头看着街边拼命摇晃的树。
『是啊。』我也转头看着街上激起的水花片片,『雨也很大。』
“嗯。”她简单应了一声。
『喔。』我也回了一声。
“我们是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讨论风雨吗?”她笑了笑。
『不好意思。』我左手推开并扶住店门,再闪身让出通道,『请。』
她说了声谢谢,把雨伞放进门口的伞桶,走进店里。
我跟着走进,收回左手,把风雨关在门外。
店内满是浓浓的鹅黄色光线,与外面的昏暗相比,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她手里也拿了张和我一样的招待券,我们同时把招待券给女服务生。
“欢迎。”女服务生露出很神秘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她领着我们走到最里面角落靠窗的桌边,淡紫色桌布绣满白色碎花,
桌上还摆了插上一朵粉红玫瑰的深绿色花瓶。
『哇,这花是真的。』我坐下后用手摸了摸玫瑰花瓣。
她突然笑出了声,我自觉可能做了蠢事或说了蠢话,耳根有些热。
女服务生端着一个像圆球形小鱼缸的东西放在桌上,表面是五彩玻璃。
五彩缸里装了半满的水,水面飘着几片红色花瓣。
套上透明塑料外壳的蓝色小蜡烛浮在水上,在缸内缓缓航行。
微弱的黄色火光穿透彩色玻璃,映在她脸庞。
我看着她脸上像水波荡漾的光与影,突然觉得不可思议:
我怎么会没投她一票?
『很抱歉。』我说,『我没投你一票,请别介意。』
“我不介意。”她说,“只是很失望而已。”
『真的很抱歉。是我有眼无珠。』
“开玩笑的,这种事请不要放在心上。”她笑了笑,“当初系会长要我
参选,我推不掉,只好随便挑张照片参选,没想到竟然会入选。“
『这种话不适合你说。』
“呀?”她很惊讶,“为什么?”
『人家会觉得你一定自认为很美,不可能选不上十大美女,才会随便
挑张照片去参选。』
“我没这样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