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风流





  李靖脸色微一无奈,只好介绍起来。坐在左边最上面位置的,是临仙大儒之首,黄博黄夫子;右边首位的则是名望稍逊一筹的朱礼朱夫子,其它的什么杨夫子、刘夫子,都是些小有声望的老儒而已。
  李天纵将他们名字记下,又重新行礼一番。
  见礼完毕,张夫子沉怒地哼了声,一拍檀椅扶手,斥道:“竖子,你之所为,我已全然知晓,你简直是有辱斯文,枉读圣贤书!身为读书之人,怎可到妓院青楼那种低贱之地流连?那妓院里满目淫秽,满耳靡靡,只会玷污你的心志!那烟花女子纵然长得多漂亮,不过是淫贱之人,不经教化,不懂礼数,只会迎笑献媚,出卖作践自己身体!你为了如此个淫女子,竟与人争风吃醋,还大打出手,实在叫人不齿!”
  先是被李靖斥作孽子,现在又被张夫子叫为竖子,再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斥责,李天纵真是啼笑皆非。
  他这淡淡的笑容落进张夫子眼里,令夫子更加气怒,张夫子道:“孟圣有言: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肢,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搏奕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下面的夫子们都点头赞同,张夫子接着道:“你不愿读书,懒惰成性,是为一不孝;贪图享乐,是为二不孝,好勇斗狠,三不孝也!”他又道:“孔圣有云:‘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你好勇斗狠,实为不仁!”
  他怒哼一声,冷道:“若非看在李大人份上,我怎会收你这不仁不孝之人为徒?!”
  得,一会儿的功夫,就变成不仁不孝了。李天纵心中暗笑,这张夫子的确是出口成章,可是他的见解观点,无一不说明他是一个腐儒!什么妓院是低贱之地、淫秽靡靡,这些就罢了;但其后的青楼女子淫贱卖献,作践自己,这些词令李天纵胸中平生出一股怒气,难道她们都是自愿的么,若然可以选择,谁不想当大家闺秀?她们不过是被命运作践的可怜女子而已!
  张夫子道:“你虽然生性顽劣,但是年纪尚轻,并非无药可救。拜入我门下之后,我自会全力帮你重新做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更别说拜你为师!李天纵打定主意,便思索着如何给张夫子上一课!
  旁边的李靖沉着脸,也不知心里想什么,只是李天纵的表现让他甚为奇怪。以儿子的秉性,听了张夫子的斥责,应该低头嗫嚅才对;观他现在淡然自若,哪是平日的作风?
  李靖正要出言,却见李天纵微笑道:“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第三章 妓院与治国之道
  张夫子微微一怔,便抚须道:“待行过拜师之礼,我便会向你授经解惑。”
  李天纵轻笑一声,道:“拜师乃是人生大事,我怎么可以随便为之?若然夫子能解开我心中疑惑,我自然心悦诚服地拜夫子为师;若然此惑不解,我便不能拜你为师!”
  闻得此言,张夫子的脸板着更长了,谁不知道他张一宗是当世大儒,收个徒弟还要证明自己?真是欺人太甚!当下张夫子哼的一声,转头看看李靖,本以为李靖会出言喝止,却不料他无动于衷。
  李靖假装没有看到张夫子的眼神,自顾地泯了口茶,他见儿子似乎变了,当然要看个究竟,是以没有阻拦李天纵。
  张夫子无奈,只得沉着脸道:“你有何事不明?”
  堂中所有人都望着李天纵,只见他微微一笑,向堂内那边的供案上的画像遥遥一指,问张夫子道:“先生认为孔夫子如何?”
  夫子们都一脸疑惑,不知道李天纵这是何意,孔圣还用他们来评价吗?这李少爷莫不是真的傻了吧。夫子们都觉好笑,本着看热闹的心,他们静候张夫子的回答。
  张夫子微咳一声,端起茶碗喝了口,道:“孔圣乃千古贤圣,万世师表!吾等世人,便要学习孔圣之道,修身养性,以君子自居。正如孟圣所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众夫子纷纷叫好,黄博黄夫子抚须笑道:“正是如此,一宗此言与我不谋而合。”那朱礼朱夫子也不甘落后,赞同道:“我等为儒家传经授道,是任重而道远啊!”
  李天纵神态依然淡淡,不见变化,他待夫子们赞过,才仿似大悟地点点头,忽然望向站于后边角落的李吉,对他招招手,问道:“李吉,依你看来,孔夫子如何?”
  夫子们怒了,连李靖亦皱起双眉,这李吉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随从小厮,在这群儒共聚的经堂,哪有他一个下人说话的地方?何况还要他来评价孔圣?这真是亵渎圣人!
  朱夫子一拍椅子,微怒道:“世侄这是何理!?”
  李天纵对他一笑,道:“夫子少安毋躁,李吉虽然身为下人,但是颇有学识的。”他向李吉投向鼓励的眼色,道:“李吉,说说看,你认为孔夫子如何?”
  这一下,所有人的眼光都转移到李吉身上,这小厮马上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有如芒刺在背,他心里打着鼓,走到堂中向众位夫子行过礼,嗫嗫嚅嚅:“小人、小人认为,孔夫子他,他……”
  “李吉,毋需紧张,你直说就可以了!”李天纵温声道。
  得少爷几番鼓励,李吉终于回复了几分镇定,他微弯着身,竖起拇指赞道:“小人觉得孔夫子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德侔天地、道贯天地、至贤至圣、永垂不朽!”
  好,就是要你这马屁功夫!李天纵心里称善,嘴角露出一丝狐笑。
  听得如此赞美之词,夫子们脸色转好,朱夫子笑道:“果然是有教无类,便是这奴人,也知道孔圣的仁德!”黄夫子继续抚着他的长须,看着李靖,道:“李大人的家风实在让人赞慕,竟连这小厮都胸怀学问。”
  从黄、朱两位夫子的赞扬中,就能看出为什么黄博的地位高于朱礼,这朱礼赞死人,而黄博赞今人,谁更让人喜欢,自不必多言。
  李吉傻笑地挠着头,神态腼腆中带点骄傲,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儒堂里其它的奴人,可不是谁都能被夫子赞的。
  李天纵摆摆手,让李吉退下,他转身望向张夫子,道:“如此看来,孔夫子真是大大的圣人,竟然上至先生,下至小厮,都对他赞不绝口,仰慕非常。”
  张夫子道:“这是自然。”
  李天纵上前走了两步,微笑道:“我有一句论语不明,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解释一下?”张夫子嗯的一声,李天纵念道:“子贡曾问孔夫子曰:「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孔夫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
  张夫子抚了抚白须,微一酝酿道:“你方才所言是出于《论语》的宪问篇第十四。”他脸上有点得色,接着道:“意思是说,子贡问孔圣人:「管仲不能算是仁人吧,齐桓公杀了公子纠,他却没有为公子纠殉死,反而做了齐桓公的宰相。」孔圣答子贡说:「管仲辅佐桓公,尊王攘夷,匡正了天下,便是到了今天,老百姓依然受着他的贡献。倘若没有管仲,我们如今就被夷狄统治了!管仲是个大人物,岂会像匹夫匹妇那样默自殉难!」”
  李天纵哦的一声,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向张夫子竖起大拇指,笑赞道:“先生高才,对经典如此了然于胸,让人钦佩。”
  张夫子终于一改驴脸,露出微笑,他呵呵一声,道:“你心中疑惑可解了?”
  “尚未。”李天纵摇了摇头,满脸求学之态,皱眉道:“请问夫子,这管仲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让孔夫子这样盛赞!”
  夫子们只当他真是心存疑惑而求知,李靖却暗觉不对,自家孩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学了,而且在这等场合,竟然能谈笑自若。不对劲!
  张夫子道:“这管仲,也是大贤也。他乃春秋时期齐国上卿,在他辅佐下,齐国国富民强,桓公也成为第一霸主。”
  “原来如此,先生真当得上学富五车啊!”李天纵又赞道,张夫子脸色更善,又闻这李府少爷道:“经先生一说,我又想起一句论语来,孔夫子说,桓公九合诸侯,不是靠武力杀伐,而完全是管仲的功劳,这就是管仲的仁啊!我说得没错吧,先生?”
  张夫子点头道:“正是,这便是管仲的仁圣之处。”
  旁边的李靖疑惑更深,他这劣子竟然也知道这话?以往让他背诵《论语》第一篇,都有点困难的。
  李天纵惊叹一声,深吸一口气道:“这管仲竟然能用自身的仁来减少杀伐,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真是大圣仁啊!就连千古贤圣、万世之师的孔夫子都赞佩他,看来这管仲也是千古圣人,也是我辈楷模啊!”他看看这个黄夫子,又望望那个朱夫子,道:“各位夫子,您们觉得是吗?”
  众位夫子都点头称是,李天纵最后才问张夫子。这话也没有什么不妥,张夫子微一思索就点头答道:“不错,管圣贤正是我辈看齐之人。”
  你肯说不错就行了!一丝得逞的淡淡笑意出现在李天纵脸上,他忽然大声道:“我还知道一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于他身上,李靖只见他的儿子浅笑道:“这妓院青楼,乃是管圣贤开创的!”
  哗!儒堂里所有人都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夫子们也全都怔住了,黄夫子抚须的手停住,朱夫子更是张大嘴巴。
  李天纵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双眸紧紧盯着张夫子,一副求学模样:“敢问先生,管仲乃孔夫子所赞之圣贤,他为何会开创这妓院?开创您所说的低贱、淫秽之地!”
  这……张夫子经过最初的愕然后,一张原本笑意盈盈的脸已经变得又红又绿,煞是难看。
  妓院确实是管仲开创的,而张夫子刚才还大赞了管仲一番,又说他是圣贤,又说要我辈要见贤思齐;但之前他所斥妓院之词又摆在那里,这叫他说些什么才好?张夫子端起茶碗缓缓喝了口,欲言又止,支吾了一会,还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下面的夫子们这时不敢多言了,怕这个问题问到自己身上。
  李靖看着一身白衣,飘逸淡淡的儿子,不禁暗呼:“这小子,竟然对夫子们下套!先赞孔夫子,再借孔夫子之口来赞管仲,以管仲开创妓院来说事,反将一军!这一环扣一环,让张夫子反驳无言,好一招借刀杀人!”他心里又喜又惊,惊和喜都是因为李天纵似乎脱胎换骨,不是吴下阿蒙了!
  李天纵微微一笑,道:“所谓圣人也有错。管圣贤开创妓院,就是圣人的错误吗?先生请教我知道!”
  奇了,为何纵儿会出言破解这个问题呢?难道他刚才并非借刀杀人,只是巧合而已?李靖一时间竟患得患失,他经常就盼望有一天,这个儿子突然开窍,如今正向他祈求的方向前进,可不能是巧合啊!
  再说张夫子,他闻得李天纵的话,不禁暗呼一口气,点头道:“嗯,这便是圣人的错误。就连圣人都有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所以你在妓院与人斗殴一事,我就既往不咎了。”
  “正该如何!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朱夫子点头称善。
  李天纵挂着淡笑,对张夫子揖手道:“先生,我心中所疑惑的,是管圣贤的治国之道!他究竟是如何在三年之内,把齐国这个边陲小国,治理得民富国强,使齐桓公成为春秋第一霸主?”说罢,他高声道:“先生请教我得知!”
  “嗯,这个呢。”张夫子支吾着,方才轻松下来的脸色又绷住,让他讲经解义自然是滔滔不绝,可是在经济军事这方面上,他却不甚通晓。
  见他陷入窘境,李天纵微微有点急道:“莫不是先生不懂治国之道?”他语气极其客气礼貌,求学之态尽显。
  张夫子轻哼一声,脸上闪过一丝羞恼:“我怎会不懂,礼治,孝治,理治!”
  “礼治,孝治,理治?”李天纵念了一遍,又问道:“先生的意思是,只要做好这三治,便会国富民强,百夷臣服?”张夫子尚有点犹豫,李天纵不给他思索的时间,满脸诚恳地追问:“是吗先生?”
  被李天纵追问几次,其它夫子又全盯着自己看,张夫子只得顺势点头,道:“正是。”
  李天纵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转望向李靖,微笑道:“父亲,孩儿想问您一个问题。”
  这小子难道又在设套?李靖心里疑惑,便“嗯”的一声,看看这小子究竟作什么。
  李天纵问道:“请问父亲,那农夫种庄稼,是否对着庄稼讲礼仪,那庄稼便会自行长大?那商人贸易,是否做到孝顺,就会大家能赚到银子?杨将军征战东瀛,是否跟东瀛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