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取






    “这样一刮……”

    树皮被剥了下来。

    “把皮剥干净,在水里浸三天,然后放进锅里煮软,剥去外面的那层黑皮,再放到太阳底下晒,使——劲地把纤维砸松。最后再跟马尼拉麻混合,就成为造纸币的原料了。树皮的里侧稍稍带着点淡淡的黄色,纸币特有的那种浅黄色就来自于这种颜色。

    我拿过黄瑞香树皮,体验了一下它的手感。一想到这个不久以后就会变成几亿元的假钞,我就觉得它像骨牌里的么牌那样的滑溜。

    “只是,抄纸的工作比想像中要难的多。一万元面额的钞票厚度大约是九十五微米。里面还抄有黑、白两种水印。一般的造纸厂的设备是绝对干不出来的。”

    “那,怎么干呢?”

    幸绪仰头看着老头那凝重的脸。

    “看来只好自己开发抄纸的机器了。”

    “怎么做?”

    “那是今后的课题了。不过,总之白水印要做得比周围薄,反过来黑水印要比周围厚就是了。道理上就是这么简单,总会有法子的吧。”

    老头说完,瞅着我,

    “拜托了,仁史。”

    “哎,什么?”

    冷不防被老头这么一说,我不禁呆住了,只呆愣愣地看着他。

    “没问题吧。像我这么一大把年纪的老头,哪懂什么机械上的事呢。你以为我把你物色来是干什么的呢。”

    老头很有些霸道地说。

    旁边的幸绪啪地拍了下我的肩膀。

    “一切全靠你了,仁史。”

    “列位看官,我这儿拿出的正是我跟幸绪的试制品。”

    老头站在书桌前,手里拿着张光亮亮的假钞,用说书先生的口吻说道。

    在黄瑞香秘密栽培林里吃过幸绪做的三明治午餐后,我们结束了徒步旅行,又回到了老头的公寓。有关印刷和假钞的授课换了个地方又开始了。

    “你再用放大镜仔细看看。”

    还要搞什么呀?都现在了。我一面想着,一面接过老头递来的放大镜,逐点观察那张假币。

    “怎么样,很吃惊吧?”

    “什么呀?”

    我这么一反问,幸绪沮丧地聋拉下肩膀。

    “啊——昨天教你的都忘光了呀。不是说了嘛,这张钞票是用我家印刷机印的,平版印刷的浓淡是怎么搞出来的?”

    拜这位初中二年级的小鬼之教诲,我总算看到了事实。

    我又一次拿起放大镜,仔细观察起那张假币。

    平版印刷的浓淡是靠那些网点的大小表现出来的。然而,不知为何,在这张钞票上不管怎么看,都发现不了一个网点。

    钞票上的肖像画,原本就是用细线和点描表现出来的,所以那里有些小点这也不足为奇。但是底儿和票额文字等等地方,却全都不是小点的集合,而只是一根根的细线。我的脑子都要乱成一团糟了。

    “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没有网点呢?”

    老头诡秘地笑着,举起食指。

    “第一点提示,再重新考虑一下为什么必须要网点呢。”

    你再怎么说,我也只有昨天学到的那一丁点知识。别再存心给我出难题了。

    嗯——平版印刷,正因为原版是平平的,确实只能够均一地涂抹油墨……所以……

    幸绪好像看不下去我抱头苦想的样子,用右手冲我比划了个“V”手势。

    “第二点提示。一万元面额的票子上有几种颜色来?”

    这不就OK了。我还记得,正面是凹版二色,记号是凸版二色,而底儿是平版……

    啊——

    我拿过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端详起那张offset式印刷机印刷的假钞来。

    正是那么回事。这张假钞上,洋红、黄色等基色一概没有使用,每一根线都是用钞票本来的那种淡淡的中间色的油墨印刷的。这么说来……

    “是不是每种颜色都制做了一块原版来进行印刷的……”

    “唉,你总算明白了。”

    “给您添麻烦了吧。”

    老头和幸绪抱着胳膊,互相看看点了点头。

    “可是,这是怎么……”

    我还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做的。如果使用扫描仪的话,倒可能进行四种基色的分解。难道他们是先把颜色分解了,再用电脑把输入的东西进行合成,一种颜色一种颜色地提取出来的?

    但是,我可不相信这么家小印刷公司里会有那种电脑。老头从我手里拿过假钞。

    “首先,我们对扫描进的画像进行色调补正,找出最接近各种油墨色的颜色,制做出临时的原版来,正反面都是十五种颜色。但是,因为会出现多余的线,所以接下来我就用手工摹写的方法对比着真钞把多余的线去掉,而只留下一种颜色。接下来再用照相制版的方法印制。这样,网点就一个也不见了,只有线条画的原版就做出来了。”

    原来如此。虽说是平版,但要是四种基色均一涂抹的话,就不需要什么网点了,只涂抹上那种颜色就可以了。他们就是利用这个道理,先粗选一遍,然后再把各种颜色都做出一块临时的原版。这,要花多少功夫啊。

    “那么,油墨也一样吗?”

    “我们是在对钞票扫描时,先进行一次色调补正,记下最接近真币色彩的颜色分解的比率。”

    幸绪得意洋洋地做了说明。老头接着说道:

    “每种颜色都是以此为基础,把各种油墨混合起来,制出特殊颜色的油墨。因为老制不出颜色最接近的油墨,我们已经浪费了好几罐油墨了。

    通常印刷是在印刷时用网点来表现混合色的。这种印刷却是用油墨制出混合色之后再进行印刷。

    “但是,因为都是用offset式印刷的,深凹版的那种沙沙的感觉是无论如何也表现不出来的。所以,没法子,我们就……喂,你瞅瞅日银总裁印下面的波纹图案。”

    老头哧哧地戳着钞票,把它推到我面前。

    “虽然也是offset线条画原版,但是真钞上混合色却表现得相当漂亮。”

    我从老头手中接过那张真钞。

    确实,红色的总裁印下面绘着波纹图案,颜色从左往右由紫色逐渐过渡为淡淡的粉色。

    要是把四种基色混合起来印刷的话还可以理解。可是用单色线条画原版印刷,本来就不可能出现混合色的。然而这张真钞上却的的确确有色彩的变化。

    “是大藏省引以为豪的彩虹印刷。”

    再瞅瞅假钞,整个儿用的都只是淡紫色一种颜色。如果单看一张,也许不会注意到,除非注意看的话。可要是把两张放在一起这么一比较,差别就很明显了。

    “这样,要想造出完美的假钞,除水印以外,这个也必须搞清楚。再就是——”

    老头说着,转向身后的书桌。

    “怎么做凹版原版的问题。”

    桌子上,几块肖像画刻坏了的铜板仍叠放在那儿。老头想要在单一色彩offset用的线条画原版基础上,刻入福泽谕吉的肖像画,来做凹版原版用。

    “那,普通的凹版,是如何制作原版的呢?”

    对印刷一窍不通的我,提出了这么个最基本的问题。老头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书,是《基本制版概论》。光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本让人有些难对付的技术书。老头哗哗地把书翻到有黑白照片的一页。

    “现在一般都用的是,海里奥库里肖古拉夫,名字有些咬舌吧,这种机器来雕刻的。”

    那张照片大概就是那叫做什么海里奥库里……的机器的照片吧。一个长方形的台子上并排放着两个大滚筒,各自的前面都安装着一个带轨道的四方形盒子。

    “一个滚筒是扫描用的,另一个是用来卷做原版的铜板的。只要在扫描用的滚筒上放上原稿,就会自动进行色分解,刻制出洋红、黑、青绿、黄等基色的原版。”

    “是自动雕刻吗?”

    “啊。是把钻头靠在卷着铜板的滚筒上,刻入画像的。”

    “要是调节的好的话,不能使刻度加深吗?”

    “很遗憾,不会那么好。如果单纯是加深刻度的话,也许并非不可能的。但是,正因为是自动雕刻,滚筒和钻头的角度经常被限制在一定范围内。要想画出平滑而细密的线,无论如何都会超出那一界限的。”

    我们要对付的是仅仅一毫米里就刻有十一根细线的精品,要是可以用机器来雕刻的话,恐怕早就被人模仿了。

    幸绪把手叠放在脑袋后面,很干脆地补充道。

    “而且,咱们这儿不搞照片凹版印刷。”

    “哎?那么,不能进行凹版印刷吗?”

    这么说来,那小工厂里挤着的三台机子都是offset式印刷机了。

    “这点你放心。凹版用的平台正在仓库里睡大觉呢。”

    老头打包票说。可是,我越发不明白是啥意思了。

    “哎?平台,不是平版印刷吧?”

    “当然不是了。你还记得吗,工厂里印刷机是按照四种基色,每种颜色各成一个印刷组。而平台,正如其名,是在平平的台子上放一块版来进行印刷,必须每印一种颜色就换一块版。总而言之,是简易印刷台。”

    “哎——另外一种,是凸版……吧,那种是怎么印刷的呢?”

    “很简单嘛。只需制好版,用凹版用的平台,就可以印刷了。”

    凸版印刷的部分,应该只有纸币号码和红色的日银总裁印。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制造假钞用的版就费不了多大功夫了。

    老头看着自己的右手,遗憾地说道:

    “要是有法子在开工前复原的话,就好了……”

    “可是,”

    我还有些疑问。老头和幸绪都把视线集中过来。

    “我记得以前曾在电视上还是哪儿的看过印刷钞票的情景,要没记错的话,好像一张纸上并排印十张或二十张钞票吧。”

    “啊,竖着五张,横着四张,每次共印二十张。不过,这又怎么了?”

    “是吗,还真是一次印好多张呀……可是,最初的原版该只有一个吧?”

    听了我的话,老头眼眯了起来。

    “啊,这样一说,应该是那样吧。”

    “要那样的话,应该是用最初的原版再复制出一些版吧。”

    “是呀……有那法子!”

    幸绪跳了起来,好像明白我要说啥了。

    我接着说道:

    “刚才说的那个海里奥库里……什么的机器,也许的确不能雕刻深凹版。但是,大藏省印刷局里,确实把原版复制了,制做出了深凹版。如果用这种方法,不管多么细密、多么平滑的线,理论上都能刻到版上吧,我这么觉得。”

    老头和幸绪的眼睛像快镜头播放绽开的花苞一样张大了起来。

    “真不枉我把你给物色了来。”

    “仁史,看来你不只是个电脑虫呀。”

    虽然我对两人佩服我的方式不甚满意,但这样多少会另眼看待我了吧。我看看两人的脸,询问道:

    “那,大藏省是如何复制原版的呢?”

    只听老头跟幸绪齐声说道:

    “那就拜托你了!”

    那声音好像充分发挥了立体声音响的左右音箱的效果。

    深夜一点。接着昨天,我们又开始了第二晚的印刷辅导课。

    今天的教室在工厂的二楼。这里分管的是从色彩分解到制版等的作业,且各种作业都被分别设置在一个小小的房间内。

    接待我的是其中的彩色扫描仪室。当然,今天也顾及附近人的耳目,只开着工作台上的一盏小台灯。

    房间中央,一台跟印刷机一样也是半新的彩色扫描仪,沉甸甸地趴在那里。旁边配备着自动显像机,它负责把扫描后的画像转成胶片。

    扫描仪中央安着滚筒,直径约三十厘米,上面还绷着透明的胶片。在它的左边,是显示屏和键盘,就跟电脑的一样。

    “喂,听好了,仁史,这就是系统扫描仪。”

    今夜的主讲,不是老头,而是幸绪老师。要说起来,那些用线条画原版试印的假币,原本就是幸绪用这里的扫描仪进行色彩分解后才得已印出来的嘛。

    幸绪按下扫描仪开关,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些洋字母。

    “凡事重在实验嘛,让我输个什么进去做原稿呢。”

    “那——当然还是这个了。”

    老头从钱包里抽出张万元钞票来。

    幸绪接过来,揭下滚筒上的透明胶片,把钞票夹在下边。然后把钢笔尖粗细的扫描头搁在钞票边上,用细细的手指轻轻敲击起键盘。

    “就这——样,让机子知道原稿的起止点,再调好焦距,然后选择清晰度,按——开关。”

    滚筒无声地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