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人蛊





一般,牢牢地闭着嘴,谁也不开口。

    一双红眼的大长老精神有些萎靡,他的岁数最大,全身上下那些长长的黑色疤痕,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伤;中过早衰之蛊的二长老低垂着头,紧闭着双眼;大光头三长老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不停地挣扎,他白皙的皮肤上全是汗珠;只有尖嘴猴腮的宁二爷像没事人似的,乖乖站着,眼睛却一刻也没停了转。

    “其实,我很理解你们现在的思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只要能抱定某种坚定的念头,只要能自己哄骗住自己,不管遭遇怎样的艰难困苦,都能挺过来,”黑金魔头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桌子边,双手安稳地放在膝盖上,他的眼皮干瘪地贴在眼眶上,两鬓渗出一点汗珠,他满是褶皱的眼皮盯着面前的四个人,“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我记得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很偏僻的村子里;那时候我的眸子都还在,还能清晰地看见一切东西。

    我们那个村子藏在群山之中,又不是要塞之处,几十年也没受过什么侵扰,简直是与世隔绝。

    有一天,村子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穿着跟村民们截然不同的衣服,后来听叔辈们闲扯,似乎是一种什么官服;这几个人将村子里上岁数的几把老骨头都召集在一间屋子里,一直到晚上才出来,第二天,村里十几个精壮的男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开始去山里挖坑。

    我那年大约九岁吧,负责跟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守着水缸,给那些干活的想喝水的男人送水。

    十几个男人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一个很深很深的大洞,他们沿着一条土甬道一直深入洞中,架起火把,又在里面挖了三天三夜,我作为送水的孩子之一,一次次地溜达进洞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一个角落里挖出了一口棺材,一口土黄色的包裹着层层暗红色烂布的棺材。

    挖出那口棺材的时候,正好是晚上,那几个穿官服的人刚巧不在洞里,我的一个叔辈的人打算壮着胆子扯开那些烂布,掀开棺材瞅瞅里面有什么东西;可其他人都摇头不让,棺材上缠着暗红色烂布这种稀罕事,无论谁都没听说过。

    我在旁边偷偷捡起一块布,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在土气之间,竟能隐约嗅到一种淡淡的异味,说不上是香气还是臭气,那味道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多亏我的鼻子好使。

 第17节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那几个穿官服的人为了把之前挖到的宝贝送出去,所以才不在;等到第二天早晨,他们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一看见这口棺材,立刻大惊失色,几个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叫了一个老头回来。

    那个老头带着一个奇怪的小皮帽,满脸都是褶子,他浑身精瘦精瘦,一双小眼贼亮贼亮的;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棺材的外壳,又是摸又是闻又是敲,不知道他有没有闻到我发现的异味,总之,在半晌之后,他才让村里人将盖子掀开。

    棺材里,黑绿色的绸缎上面躺着一具干枯的僵尸,僵尸全身赤裸,从头到脚的骨头几乎都枯黄干瘪,还有些许尘土,惟独脑壳上有些新鲜的痕迹;而且奇怪的是,僵尸的面目骨骼异常狰狞扭曲,整个头骨还与身体的姿势极度不协调,像是被人动过了一样。

    穿官服的人挑挑拣拣棺材里的许多小物件,但很快都扔了,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让村里人继续在洞里的边边角角挖掘,我的送水工作也继续;可很快我就发觉,水缸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在空气中挥发得很快,但躲不过我的狗鼻子,从那时起,我再也没喝过一口这缸里的水。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我在睡梦中被人揪起来,拖到山上的洞里。

    我惊愕地看到,十几个村里人还包括另外两个送水的小孩都被吊在木桩上,全身赤裸,他们的手腕都被割开一道小口子,点点黑色的液体从口子里不断地滴下来;村里人不停地呻吟着,全身也在不断地抽搐。

    那几个穿官服的人很吃惊为什么我没有变成这副德行,精瘦的老头仔细地摸了我几把,好像检查我是不是有奇异之法。

    然后,领头的穿官服的人问我,有没有看到,是谁偷偷打开过那口用暗红色烂布包裹的棺材。

    我傻站在那里,没有吱声。

    那个穿官服的人瞪着一双牛眼,脸颊上的伤疤格外耍嫠呶遥绻凰党隼矗腥硕家溃呛鹊乃镆丫铝硕尽?br />
    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毒,就是传说中的毒骨砂。

    毒骨砂,先将蟾蜍活着放血,然后杀死,去皮去肉,用蟾蜍的活血加毒蛇的毒液浸泡被剔干净的蟾蜍之骨,直到骨屑上的孔隙将那些浓汁完全吸收,再晒干、研磨,储于黑色不透风的瓷瓶之中,味稍刺鼻,全溶于水,毒性发作很慢,全身血液从神经末梢起逐渐变黑,如果黑血在体内循环整整二十四个时辰,则命毙。

    我看了看这个瞪着大眼珠子的穿官服的人,知道他们要找什么,棺材里的僵尸头上戴着一顶宝冠,有人拿走了它;但我又看了看那些痛苦的村人,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决定,像你们一样,我紧紧地闭着嘴,什么都不说。

 第18节

    (二)

    “所以,我很清楚你们现在为什么这么齐心,闭口不谈,”黑金魔头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腔调,“你们肯定知道,现在这样的做法,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你们所保守的秘密值的付出这样的代价,对么?”

    我被那几个穿官服的人吊了起来。

    他们扒光了我的衣服,用皮鞭抽打我,我咬着牙,眼泪虽然不停地朝外流,但始终没有叫一声;他们每次问我,我都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几个小时是很难也很容易熬过去的,关键看你坚持怎样的信仰;中毒的村里人陆续停止了呻吟,当看到他们手腕上红黑色的伤口慢慢凝固的时候,我也半累半疼地晕死过去。

    那时候我只是个天真的九岁的孩子,不知道还有灭口这一说;那几个混蛋猜不出棺材里究竟有个什么样的宝冠,或许之前的收获已经足够,眼看着天快亮了,就赶紧在这个洞里放了一把火,然后纷纷逃窜,他们跑的时候,没有解开吊我的绳子。

    等被浓烟呛醒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一片火海,外乡人逃跑之前,把他们用过的所有东西统统扔进山洞里,火势很汹涌,而我根本无法挣脱开那绑手的麻绳,只剩下猛烈的咳嗽。

    当大火不知道烧到一个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猛烈的爆炸之后,火苗终于窜上了那口棺材,奇怪的是,那口陈年朽木的棺材竟然没有被点燃;接下来,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枯黄的棺材板迅速地变黑变干,突然轰的一声塌在土地上,与此同时,土地的表层好像开水沸腾了一般,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这些气泡鼓起大片大片的尘土,尘土在空中飞扬,竟然扑灭了所有的火苗。

 第19节

    等到山下的村民看到浓烟,冲了过来找到我的时候,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被吊在一根木头上,从头到脚布满厚厚的泥土,像一尊土做的雕塑一般,我的奶奶说,她用了整整一缸水,才将我洗干净。

    在昏迷了三天之后,我才慢慢醒来,村子里一片白色,家家挂着白布白旗,人人披麻戴孝,到处都是哭声;白白死了十几个壮劳力,他们却什么都没得到。

    我很想再进一次那个山洞,却发现洞已经被愤怒的村民捣毁了,那具狰狞的尸骨连同那口烧焦的枯木棺材再次埋在那下面,我有些失落,不是因为发生了这些事,而是因为尸骨被埋;你们肯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狠心,对这一切都莫不在乎,原因很简单,我本来就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刚刚被寄养来一年,至于从哪儿来的,被谁送到这个荒郊僻壤的村子里的,我也不知道。

    当天夜里,我偷偷地跑出来,沿着一条小路溜上山;几天之前的深夜,叔辈的两个人就是沿着这条路上山偷偷进了山洞,我当时一路跟着他们,他们一定打开了棺材,但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拿了什么,我只是看到他们进入这条小路深处一个废弃的地窖里,就再也没有出来;傻乎乎的穿官服的人根本没有察觉挖地的人中少了两个劳力,当然也不会知道地窖里的秘密。

    当我钻进去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那两个叔辈的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都已经被什么东西腐蚀没了,头上只剩下碗大的一个大洞,发着恶心的腐臭;我并没有看见,当他们偷偷打开棺材的那个夜晚,从骷髅的枕边倏地喷出了一些粉尘到他们的脸上,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见鬼的毒药;我只是看见,他们的怀里抱着一只暗金色的宝冠。

    “关于那个宝冠的样子,不需要多说了吧,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说到这里,瞎眼的黑金魔头终于顿了顿,呷了一口茶水,“我将这个宝冠连夜带出地窖,埋进一座孤坟里,那里是我那时候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后来又带着那宝冠离开村子,走到外面的世界,直到眼睛瞎了的时候,我决定将它送给别人,不是因为不再喜欢,而是因为,换一个人保管,总比我这个瞎子留着强,可是现在,我只是想要回我的东西,你们可以开个价,多少都无所谓……”

    “呸呸呸!”三长老终于憋不住了,他狠狠地啐了几口,“你已经把它送给我族,还好意思说是自己的东西。买卖,本就是心甘情愿的事,哪有这种强买强卖的道理。”

    “不是你们的,永远也不会是你们的,”黑金魔头的声音依旧不急不慢,“我黑金魔头从来不抢真正主人的东西,可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你……你为什么非要这个宝冠?”樊长老哆嗦着问道。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知道它的另外一个名字,堇瞳冠!”黑金魔头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好像在按捺着自己波动的心绪,“堇瞳,堇瞳,那是一只多么迷人的紫色眼睛啊……”

 第20节

    (三)

    你见过紫色的眼睛吗?

    别管那残破的王冠,不过是一件陈旧的金制三重冠,锈迹斑斑,残破不全,既不厚重,也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它上面镶嵌的这颗紫色的眼睛,闭上你的眼睛,握在手里,那么温润,那么清凉;放在阳光下,睁开眼,那么透亮,那么细腻,淡淡的紫色像一层膜一般,若隐若现。

    这是一枚紫色的琥珀。

    琥珀的中心,像一枚深邃的眼球,黑漆漆的,圆润润的,还有个白色的亮点在晶莹地闪烁;可你仔细地看看,那不是真正的眼球,而是一具尸体,一具不知何种生物的幼小尸体,仿佛刚刚从蛋卵孵化出来的一样,这具颜色暗淡的尸体紧紧地蜷缩成一个球状,将头深深地埋进肚子里,一个前臂稍微地翘起,拱出一个空白的圆点。

    将琥珀拿在手掌里,不停地摩擦,清凉的表面逐渐变得温暖,温暖得像要融化一般,紧紧地贴在掌心上;而那具尸体的颜色竟变得渐渐淡薄,露出一种奇异的青色,身上的条纹、脉络也逐渐清晰,闻一下,是不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檀香味?

    如果将这块紫色的眼睛加热,随着温度的升高,琥珀一点一点变得柔软,颜色一点一点变向红润,而那里面的尸体竟如活了一般,一点一点地伸展开来,你能清晰地看见那只拱起的胳膊慢慢地划出一条弧线,而弧线竟在这琥珀上留下一道白色的曲线。

    当温度升高到一定的程度,琥珀表面丝丝升腾起一种淡红色的蒸汽,这蒸汽铺在手背上,竟像涂了一层淡淡的唇彩一样晶莹透亮;而其中的那具尸体已经全身变青,你看它的头颅,多像一个正在安睡的婴儿。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第二只眼睛,我不敢再继续尝试,不知道它还会幻化出什么新奇的景象;可惜这世界上没有第二只眼睛,我多想将它融化成一股蒸汽,全部地吸进体内,它会不会在我的身体里重新凝结,变成一枚紫色纯净的琥珀?

    你有没有见过这只紫色的眼睛?

    (四)

    “那么,有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给我一个答案?”黑金魔头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液。

    他的面前,在闷热中暴露了几个时辰的四个中年人的嘴唇已经开始干裂,浑身出汗出得有些虚脱。

    “或者,可以这么说,有没有人愿意给我开宝箱的第一把钥匙?”瞎眼的老头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一个下人从门外进来,双手捧着一个镶金边的箱子。

    “别做梦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二长老摇摇头,继续着无力的抵抗。

    “呵呵,我真是老糊涂了,江南的宁府,秘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