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争天
尹三娘子背了尹宝儿,道:“玉楷,来。”爬向侧面一道石梁。三人找了一个平坦处,挨着坐了。
却听山顶上那群人呼喝起来,十句之中,有八九句不知所云,想来喊的是藏语。接着隆隆之声大作,尹宝儿道:“他们又扔石头了。”尹三娘子笑道:“宝儿乖,他们砸不到你爹爹的。”
韩蛋蛋站起身来,拉着树枝小心翼翼爬到一个视线无阻之处,见尹天弃的身影如同一道灰影子,在乱石流中飞一般上窜,有时脚在山路上一跃,有时便在飞石上一点,端的象是迎风劲箭、出水蛟龙。
本来离山顶已不过二里,尹天弃轻功了得,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只听得人声嘈杂,山顶上二十余人各持兵刃,向他截到。其中八九人使得是长兵器,好象是方便铲之类。另十几人好象全是戒刀。韩蛋蛋暗道:“敌人占据高处,又是人多势众,想要闯过去,可真是千难万难了。”
却见尹天弃双臂扬起,两道细线从手中飞出,两人应景而倒。尹天弃借势纵高,如同忽然惊起的苍鹰,半空又是两道细线从手中飞出,一人倒地,一人闪开。他身子一折,落下地来,拳打脚踢,一眨眼间打退四人,向里面纵去。那群人大声呼喝,追将过去,两三个迂回,便一齐闪过去,从这里看不到了。韩蛋蛋直看得张大嘴合不拢,待看不见人影了,方回过神来,赞道:“真是好功夫,刮刮叫,不得了!”
尹宝儿问道:“师姐,怎么样了?”韩蛋蛋转回身来,兴高采烈道:“厉害,你爹真是太厉害了,上去啦!”尹宝儿又道:“上去怎么样了?”韩蛋蛋道:“上去便让山头挡住看不到了呗!不过看来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尹宝儿道:“我爹从来就没有过对手。”
韩蛋蛋听他的口气很是平淡,这平淡之中又透着一股实实在在的自豪之意,不知怎的,又有些恼了,冷笑道:“那也不见得,我亲眼看到他输给了一个老道士,若不是那老道士不想为难他,恐怕……恐怕……哼哼。”摇了摇头,满脸不屑,续道:“对了,那天我们在船上说起过,你该记得吧?”
尹三娘子叹道:“玉楷,哪有这样说师父坏话的?”韩蛋蛋扬起脸来:“他不是我师父!”尹宝儿道:“师姐,我爹爹最听我的话,等他忙完了,我求他给你解去掌力。”韩蛋蛋冷笑道:“我自己都不求,还用求你去求他么?走这么多弯路,烦不烦哪?”尹宝儿道:“我不用你求我,我愿意去求他。就是你骂我,我也去求他。”韩蛋蛋反倒愣住了,看他脸色一片恳诚,不禁诧道:“这是为什么?”尹宝儿道:“师姐,你是好人,你不象我,我没志气,你比好多大人都有志气。我知道你讨厌我喝人血,其实我自己也讨厌。可我老没有志气。我……我会求爹爹的。”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更有一份怯怯的味道,眼泪也流了出来。尹三娘子心中凄苦,道:“宝儿!”伸臂搂住他。
韩蛋蛋琢磨尹宝儿的话,心中大是感动,上前蹲在他身旁,温声道:“宝儿弟弟,我爹说过,一个人若是看到自己没志气,那就是要有志气啦。你很好,你不要哭,哭就不好啦。”
尹宝儿抹去眼泪,问道:“你爹爹?你爹爹的武功也很高么?”韩蛋蛋这才醒悟到自己说漏了嘴,不用瞧也知道尹三娘子两道眼光射了过来,点头道:“我爹爹武功也很高,不过比你爹好象还差了一点点。我以前骗了你,其实我是有爹娘的。只不过我找不到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世上。”
尹宝儿道:“你找不到他们了,就跟没有差不多。哪是骗我了?师姐,你让着我爹爹一些行不行?他脾气不好,妈妈也让着他的,是不是?”尹三娘子摸着宝儿的大脑袋,含泪笑道:“他为妈妈和宝儿受了很多苦,妈妈该让着他是不是?再说他是男子汉,男子汉难免脾气大些。等宝儿长大成了男子汉,脾气也不会小的。”韩蛋蛋心道:“尹三娘子说的没错,我妈妈也是常常让着爹爹。我爹爹平时只让着我。”想起父母,不禁呆呆出神。
尹宝儿又道:“师姐,你拜我爹为师,好么?”韩蛋蛋心中一动,问道:“你怎么也想让我拜你爹爹为师?”
尹宝儿道:“你要是拜我爹爹为师,咱们不就经常在一起了么?我可以讲故事给你听,劈山救母啦、狐狸拜年啦、母狼报仇啦,我都跟妈妈学会了!”颇有得意之色。韩蛋蛋柔声道:“我拜不拜你爹为师,那是另一回事,宝儿弟弟却是我的好朋友了。”尹宝儿从来没听别人对他说过朋友二字,喜欢之处,泪水又落,道:“你也是我的……我的好朋友。”尹三娘子叹道:“等你爹心绪儿好的时候,我一定说说他,他老觉得什么人都怕他,怎么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
一句话未完,忽听山顶上传来一声长啸,正是尹天弃所发。三人一齐转头,只听尹天弃啸声连连,韩蛋蛋到方才之处望去,还是看不见人影。尹三娘子道:“看来敌人还是很厉害的。”韩蛋蛋不禁也焦急起来,回头道:“咱们上去看看吧?”尹三娘子摇头道:“咱们上去只有添乱。不要紧的,敌人再厉害,也奈何不了他的。”韩蛋蛋咽口唾沫,点了点头。无间意往山下一瞥,惊呼道:“师娘,又来人了!”
却见底下山路上并肩走来两条人影,一高一矮,来势极快,不一会儿就来到近前。韩蛋蛋看清二人相貌,不禁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他们?”
那二人一个是老道士,依尹天弃的猜测,乃是独臂道人;另一个是个少年,正是卞不服。独臂道人左手拉着卞不服,右手持着拐杖,大步生风,一跨便是三两丈,听得山顶上啸声激烈,也纵声长啸,转眼间已越过韩蛋蛋等人。只不过韩蛋蛋他们藏身处树木茂密,独臂道人又奔得急,没有发现三人。
却听得轰隆隆声响之中,山顶又有石头滚落下来。韩蛋蛋爬出几步,见独臂道人伸出拐杖,连连拨动,每一拨便有一块石头落到一边,竟是将一条石流悉数截住。韩蛋蛋看得又惊又佩,探步回到平台,寻思:“他们来这里干什么?哦,是了,一定是卞不服那小骗子中了卞和尚一掌,身上的掌力无法解除,也找药神看病来啦。”一想到卞和尚,便想到他的嘱托,摸一摸身上的神仙谱,望望独臂道人与卞不服,回头道:“我上去看看。”也不待尹三娘子答应,撒腿向山顶上跑去。
流石都让独臂道人拨开,韩蛋蛋没有任何阻碍,奔得也不慢。不过,与独臂道人相比,那是差得远了,耳中听得独臂道人与尹天弃的啸声此起彼伏,长短有致,如同互答,不禁对二人越发佩服。只听独臂道人的啸声越来越高,到了山顶之时,便不再发出,流石自然也停下。
但闻打斗呼喝之声愈发急促,但不一会儿也就停止。韩蛋蛋喘吁吁上到山顶,却见一幢石屋前面的空场上,二十几个怪模怪样又象和尚又是头陀的人物将独臂道人与尹天弃围在中间,说是围着,可手中全没了兵器,十几把戒刀与方便铲全堆在尹、道二人脚下。她前头已听尹天弃说过,知道这定是喇嘛了。卞不服坐在场外一块石头上,看起来老老实实。一见韩蛋蛋上来,惊愕之处,身子闪了一闪。韩蛋蛋朝他冷笑一声,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忽然间一名喇嘛冲上前来,一掌向她拍到。陡然间尹天弃后发先至,挡在那怪和尚身前,也是一掌拍出,砰的一声,双掌相交,那喇嘛跌出一丈,被另外三个抢上去扶起。尹天弃拍拍手掌,对独臂道人抱拳弯腰道:“多蒙道长相助,尹天弃感激不尽。”独臂道人微微一笑,说道:“若非尊驾先到,贫道要上这峰顶,只怕也一样要多费周折。”尹天弃脸有喜色,道:“道长肯成全,在下谢过了。”
韩蛋蛋听清二人对答,暗暗纳闷:“独臂道人怎么成全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却见独臂道人向尹天弃打了个无量揖,迈步到了卞不服身边,盘膝坐下,竟闭上了眼睛。韩蛋蛋本想上去找卞不服的麻烦,见了独臂道人的模样,莫测高深,神仙谱要不要交给他,还得看上一看。凡事要看上一看再作结论,这是孙振师叔的教诲。
尹天弃伸手拉着韩蛋蛋,问道:“宝儿呢?”韩蛋蛋甩开他手,对山下高声道:“宝儿弟弟,师娘,你们上来罢!”她内力自是无法与尹天弃、独臂道人相比,但声音脆亮,倒也颇能传远。不一会儿,见尹三娘子背着尹宝儿顺山道上来。
尹天弃心中暗暗盘算,忽的双足连发,将地上方便铲、戒刀一一踢出。众喇嘛吃惊之下,均伸手抓去,每人只一抓,兵器就回到手中,二十一人全是如此。各人看看手中兵刃,竟没有一人拿错,不禁更加吃惊:“他能将二十一人的兵器全认得准确无误,发足一踢,便正好送到我们手上,这等记性、这等巧劲,更在轻功、掌力之上。若是没有那老道士帮忙,我们也绝计胜不了。”默默向尹天弃、独臂道人看了一会,退到一旁。那儿原本坐了一个华衣公子,不停地咳嗽,一看即知病入膏荒。韩蛋蛋暗道:“原来这一伙儿也是想找药神看病,怕被别人抢了先,才想方设法赶走旁人。”忍不住道:“听说过吃霸王饭、赌霸王庄的,还没听说过治霸王病的。都是来治病的,干什么要打架?”
尹天弃哼了一声,想要说她两句,但又作罢。见尹三娘子快到山顶,下去接了上来。那些喇嘛脸色难看之极,从石屋前抬起一顶软轿,扶那病公子上了轿,下了山去。尹天弃走到独臂道人身前,抱拳道:“按说在下既然见道长也来了,该知趣下山才是,可犬儿的病也耽误不得,这个……这个……请道长见谅。”独臂道人淡淡道:“药神的规矩是想给谁治就给谁治,不分前后,不分老少,待会儿说不定便给我师侄儿治了,尹先生何必跟贫道客气?”尹天弃道:“道长所言极是。但须知忘机峰药神屋一年只开一回,一回仅治一人,在下若是就此回去,实是心有不甘。”
独臂道人双目陡然射出两道冷电:“尊驾的意思,是要跟贫道比划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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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绝处逢生
更新时间:2009…5…8 2:04:32 字数:16388
词曰:飞鸿何去?结此亲密伴侣。忆往事,轻风斜雨,苦愁淡淡掩去。天际何处?承我浪迹沉履。借得轻薄酒,醉我衷肠曲。醒来一场梦,梦真真几许!剑无归,心无窍,人无语。
韩蛋蛋本一直盯着卞不服,听独臂道人这一声不怒自威,眼光自然又转到他与尹天弃身上。
尹天弃道:“在下深知道长乃当今武林高人,本来无论如何不敢冒昧,可在下跟道长不一样。”独臂道人道:“哪里不一样?”尹天弃道:“道长仙风道骨,在下凡夫俗子。道长当比在下更看得开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在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在下……竟然看不开。”
独臂道人神色木然,慢慢道:“尊驾可听说贫道有个师弟?”尹天弃道:“酒肉和尚卞梁?”独臂道人点点头:“他已经死啦。贫道是真出家,我那卞师弟是假出家,他也只有一个儿子,若是他活在世上,想必和尊驾一样,看不开生老病死。”
尹天弃笑容有些惨淡:“不知这位贤侄得的是什么病?”独臂道人仍淡淡道:“中了棉里藏针掌。”尹天弃倒吸一口冷气,又道:“在下听说棉里藏针掌正是酒肉和尚的独家本领,莫非……莫非……”独臂道人道:“不错,我这师侄中的掌力,正是师弟所施。此中多有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了。”
尹天弃点点头道:“请道长指点。”双掌缓缓上提,合到胸前,这一式乃童子拜佛。武林之中,谁也不敢确信自己是天下无敌,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因此规矩也最多。便是不入流的耍把式卖膏药的江湖汉子,画圈儿翻跟头顶砖头开卖之前,也得铜锣一敲,说几句“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家里遭了旱宝地献个丑不图大鱼肉但求糊个口”之类,尹天弃是江湖大行家,知道独臂道人非同寻常,第一招使童子拜佛,既是敬对方,也是给自己留个余地。
韩蛋蛋武功虽不行,见识却还是有一些的,知道这两位武林高手马上要就将开始上演一场顶尖级的较量,不禁很是兴奋,心想:“上一回独臂道人在暗处,尹天弃又是重伤在身,算不得真打,这一回肯定要好看得多啦。”
却见独臂道人慢慢站起,既不凝神运气,也不摆开迎战姿式。韩蛋蛋暗道:“这独臂道人要打架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比师父差远了。”这时心思在别人打不打架上,忘了还没“正式”拜尹天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