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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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蛋蛋一时找不出话来说，苦笑道：“我不骂他这一声，究竟心里不安。”张原起身道：“我送你出去。”与韩蛋蛋出门牵了马，送她到林外。韩蛋蛋挥一挥手，纵马直奔福州而去。

　　福州去浦口不足百里，韩蛋蛋所乘的马脚程不慢，一个时辰已到福州，到时天色刚刚发亮。临近年根，做生意都想抓个好季，许多铺面开始拆店板，支摊位。韩蛋蛋寻到当初送宫本藏茂住的那家“福居”客栈，却见店门已开了，一个店伙正拿了柄大扫帚“喝哧喝哧”打扫街面。那店伙见有人来，往一旁避了避，停下扫帚。韩蛋蛋道：“喂，我进去找个人，行吗？”那店伙浑身一抖，抬起头来，惊呼道：“啊，玉楷君，你终于来啦！”拖了扫帚，扑上前来。

　　韩蛋蛋吓了一跳，细看眼前这店伙，不是宫本藏茂又是哪个？却见他戴了一顶瓜皮小帽，穿着一件紧紧勒在身上的小棉袄，扎着裤腿，脚上是一双圆口烂帮粗布鞋，这模样，分明是一个进城帮工的地地道道庄户人家，哪里还有半点日本王子的影子？宫本藏茂的汉语说得愈发流利，拄着扫帚哈着手道：“玉楷君，您受冻了，快进去暖和暖和。”韩蛋蛋醒回神来，不由得心里一酸，轻声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宫本藏茂嘿嘿笑道：“我没有钱，能怎么办？这客栈的掌柜真是好人，让我在这里白吃白住，每天只扫扫地抹抹桌子就成。”韩蛋蛋声音更柔了：“你的宝珠呢，不能拿去换银子吗？”宫本藏茂从怀中取出那串珠子来，笑道：“玉楷君，我既然已送给了你，自然要替你好好藏着。怎么能舍得用来换钱？”韩蛋蛋忽觉得不能自已，骂道：“你真他妈的蠢透啦！”一把夺下他的扫帚，喝道：“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宫本藏茂叹道：“玉楷君，我没要怎么样。”韩蛋蛋冷笑道：“你还没要怎么样？我说过让你一个月就走，可你在这里足足三个月了！你是日本王子，你可以回到你们国家去，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你别这样害我成不成！成不成！”说最后一句时，已是跳了起来。

　　宫本藏茂吓得呆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忽然大声道：“玉楷君，你打死我吧！”咚的跪下了。韩蛋蛋气苦无计，怒道：“你跟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打死你？”

　　宫本藏茂面如死灰，慢慢道：“你明明知道，我……我……跟我一起来的武士都死了，日本已经没人知道我还活着，没有你，我回去干什么？”韩蛋蛋正要再骂，却见不知何时大街上已有许多人围观，当真羞得恨不能找地缝钻进去，叹道：“我真是太好心了，为什么要回来看你？上马！”宫本藏茂惊喜道：“什么？”韩蛋蛋马鞭疾出，卷住他右臂，顺势一拉，宫本藏茂已上了马背。韩蛋蛋一抖缰绳，对围观众人叫道：“回家看你奶奶裹脚去！我们有什么好看？”围观的人中有的叫好，有的怪叫，有的鄙夷，有的笑骂，更多的人惊叹。马蹄到处，众人早闪开一条路，两人策骑去了。此事后来成为福州街头巷尾谈论之资，有人绘声绘色道：“东海之滨，有国名瀛，今称日本。其国上下慕我中土福環宝地，多神踪仙迹，乃有该国王子来寻求长生不老之道。日本王子乔妆为逃租佃户，潜入我福州福居客栈，后来日本公主找来，叫日本王子回去，王子不肯，公主挥出乌龙鞭，将一百好几十斤的王子一下提到马上，飞腾上天而去。”或闻者不信，问曰：“何能飞腾上天哉？”则曰：“原来公主早已求得仙术，前来接王子共同修炼矣。”

　　且说韩蛋蛋与宫本藏茂共乘一骑，出了福州。宫本藏茂只觉得一生之中，最幸福的莫过于此刻，从后面揽住韩蛋蛋肩膀，韩蛋蛋给他一记肘锤，他始知幸福还没有从此便开始。到得一段静路，韩蛋蛋停下马来，道一声“下去”，宫本藏茂便跳到路上。韩蛋蛋手拿马鞭扬了扬，忽然摇头大笑。宫本藏茂忐忑道：“玉楷君，你笑什么？”韩蛋蛋苦笑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当王子？”宫本藏茂陡然间胸膛一挺，沉声道：“玉楷君，如果没有你，我当王子又有什么意思？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一辈子受苦受难，那又算得什么？”

　　韩蛋蛋一生之中从来没遇到这么难缠的人，可是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觉得有些甜滋滋的，一种被人喜欢的幸福感在心里充溢，使得她的顽皮有了另一番生长。她眼睛转了两圈，有了主意，点头道：“嗯，忍者神龟派的，我也不怕告诉你，过两天是我们中国的大年，我就要远走高飞了。那地方究竟怎么样，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还敢不敢跟着我了？”宫本藏茂一字一顿道：“哈俣，我不怕困难。”韩蛋蛋笑道：“嗯，蛮好。这样罢，从现在起，我骑马，你走路，看谁能先赶到五行帮。若是你先到了，本姑娘就会觉得你有本事，今后自然会带着你；可若是你落在我后面呢，对不住，再会罢您哪！”

　　宫本藏茂暗道：“她骑着马，让我走路，我十九会输。”但这时哪里还敢推托，点头道：“一言为定。”话音落时，人已掠出三丈。韩蛋蛋执缰不动，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呵呵自语道：“当了三个月杂伙，功夫倒没扔下，反而更见长进了些。嘿嘿，不过，你跟牲口比脚力，不累死才怪。”驾的一声，催马前行。

　　宫本藏茂身为王子，却一向喜好武艺。这番比赛事关重大，自然使出全身力气。韩蛋蛋起先扬鞭奋马，不过一刻已经追上他，但刚放慢座骑，宫本藏茂却又追上来。一连赶出三十余里，两人均是你追我赶，互相超越。后来韩蛋蛋见他浑身是汗，第五回宫本藏茂超过韩蛋蛋时，已经脱光了膀子，兀自跑得头上身上热气腾腾。韩蛋蛋见他如此，竟有些心疼了，勒住座骑，骂道：“奶奶老瞎眼，养大王八蛋。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傻瓜！”但细品这傻瓜时，已多少有些甜味，索性放慢座骑，慢慢前行，心里道：“让这傻瓜神龟赢了罢，反正跟他一起到了，他光个大膀子，我也不见得有多么光彩。”

　　到浦口城外五行帮还有三四十里，韩蛋蛋任马慢行，那褚红马饿了，一路上见到枯草，便拽上几口，近一个时辰，才又走了不到十五里。眼见太阳将到中天，却见前头路口挑出一面酒幌，韩蛋蛋眼尖，远远便看出是“七口井”三个字。这七口井为当年名酒，有道是“杭州白菊乌龙茶，福州鱼翅七口井”，若是有这四样，则酒菜皆雅，茶饮不俗，小酌莫过于此。早晨韩蛋蛋来时，没有在意，这会儿看见大名鼎鼎的“七口井”酒原来便在此处，正好人饥马乏，摸摸身边还有些散碎银子，自笑道：“合该忍者神龟赢了这场，我尝名酒去也。”

　　打马上前，却见路旁树林之中，搭建了七处草寮，互相比邻，屋舍简陋，却别有一样古朴高雅，正中一幢大些的贴了一副迎客联，却是：严封坛口复深藏，以避天宫无神眷。此联并没有多好，却引得四方酒客常常谈论。生意经有云：酒香不怕巷子深也。

　　虽还不到正午，但酒寮中早已坐了不少酒客。韩蛋蛋寻到一处空席，有一掌柜带着一名酒保迎上来，小心应候道：“姑娘可是姓韩么？”韩蛋蛋奇道：“是啊！你们这里卖酒还要看客人姓什么吗？”那掌柜笑道：“姑娘说笑了。适才有位客人在小店放下一枚珍珠，说是过会有个姓韩的姑娘会来吃酒。姑娘还果然就来了。”

　　韩蛋蛋暗道：“这个忍者神龟，自己受三个月的罪不肯动动那串珠子，为了让我喝杯酒却这般大方。嗯，他知道自己跑不过牲口，特意使这花招好赢我的。”无论如何，木瓜开窍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因此韩蛋蛋笑嘻嘻道：“也好，你拣好菜上两样来，打一小壶酒，本姑娘不大能喝的。”掌柜吩咐酒保上酒菜，自去别处招呼客人。

　　菜是四色小碟，一碟是鱼翅，一碟是无骨比目，另外炸三样、姜汁蟹闸各一碟。韩蛋蛋拈筷各尝了一尝，果然味道鲜美，各呈特色。饮了一杯，入口但觉酒味清冽，接着尝到微甘，待酒浆入喉，唯觉余香绵绵，引得食欲大动，忍不住猛吃了几筷。但接着看到旁人均是低酌浅饮，好生雅致，不觉放慢了筷子，心道：“若是两位师父在，喝两盅后说不得要‘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等等了，可惜我平生只做诗一首，又是什么‘唐僧、猴子’的不大高明。”听周围人以酒佐谈，草寮外寒风间吹，屋檐上的草茎瑟瑟轻响，屋内却暖融融的，深感惬意，又想：“若宫本藏茂也是我汉家人，那该多好？”惬意中便渗了一丝说不明白的惆怅。向窗外看去，但见路上阳光清冷，草茎枯黄，自己那匹褚红马正与一匹黑马与灰驳色马争草料，甩头弹蹄，间或鼻子里嚯嚯喷气。不自禁又呆呆地想：“这牲口跑了一天，因主人在这里吃酒，它才能捞上吃草。其实它能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唉，就说我吧，过两天要去台湾了，台湾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是谁让我去的？谁又是我的主人？郑成功？不是的。何斌？不是的。他们自己不也是不知道何去何从吗？到底什么在操纵着我，操纵着人？”想了一会儿，哪里能想的明白，倒是不知不觉中，一壶酒空了，菜也吃去了不少。

　　韩蛋蛋站起身来，便要上路。忽觉脑袋一沉，竟有些晕眩，暗道：“糟，喝醉啦。”一个念头还未转完，忽然间身子一倾，哗啦啦将一张桌子带得翻了。韩蛋蛋大惊：“怎么会醉得这样厉害？”这时眼皮拚命想合在一起，却见门帘一闪，一人到了眼前，模模糊糊竟象是那个“一口气”高一功，笑道：“哈，好侄女，你怎么喝醉了？走，大叔送你回家。”上前拉起她来，出了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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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天凤无娇
更新时间：2009…5…8　2：20：09　字数：16952


　　词曰：蛟龙入海，从此神出鬼没，费人疑猜。明明白白事，是谁悄悄更改？令世界纷扰，无计安顿情怀。但含一抹笑，对此苍桑江山，默默期待。
　　韩蛋蛋想问：“高大叔，你怎么会来？”嘴里却说不出声音来。迷迷糊糊中觉得又来了几个人，将自己扶在一辆呢篷车里，等她后脑挨在车箱板上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懵懵懂懂醒过来，一睁开眼，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却见自己不知何时已处在一间张灯结彩的房子里，身下躺的床居然是一张龙凤雕床。床上两条大红缎被，被面是正宗的苏州提花鸳鸯绣。其中一条盖在自己身上，另外一条叠得方方正正。韩蛋蛋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摸摸脑门，觉得有些发烧，自语道：“糟糕透顶，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跑到人家新床上来啦。”慌忙下地，却觉得两腿发软，竟身不由己栽倒在地。

　　却听一人笑道：“你醒了么？”吱呀一声，雕花门开处，进来一个锦袍少年，满面喜气，冲她一揖到地，笑嘻嘻地望着她。韩蛋蛋吃惊道：“怎么是你？”

　　那少年正是商不服，微微笑道：“怎么不是我？你希望是谁？”韩蛋蛋看他一脸坏笑，怒道：“妈妈的，本姑娘好好跟你说话，你老老实实回答就是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商不服叹道：“你这人脾气太差，不知哪天才能改好？也罢，只怪我倒霉，别人娶了个兰花花，我却娶了个母夜叉。”韩蛋蛋怒极反笑，咬牙道：“小骗子，你究竟贼性不改，说话占我便宜是吗？先叫你尝尝占便宜的滋味！”脚下一蹬，一掌向他劈去。却不知怎的，浑身懒洋洋使不出半分力气，两腿一软，向商不服栽去。商不服一把将她拉住，靠在自己身前，拍拍她肩膀，温言道：“好媳妇！哎呀呀，我商不服时来运转、否极泰来，母夜叉韩玉楷自嫁给在下，便学会撒娇卖乖，与往日大不相同。你们都进来，进来瞧一瞧！”

　　却听脚步声响，进来五个人，却是商宫羽、武有境、屠丹青、文无华“通州四痴”，另一人是花痴花头陀。韩蛋蛋看得明白，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却见商宫羽等躬身道：“恭喜少教主！”商不服点点头，兴致盎然，问道：“都准备的怎么样了？”商宫羽道：“禀少教主，一切都齐备了。”韩蛋蛋看他一眼，暗道：“这家伙便是我的杀母仇人。”却不动声色，咬牙在床上坐下，笑道：“原来小骗子已是少教主了。”商不服道：“你嫁给少教主，以后就是少夫人了。”韩蛋蛋点头道：“哦，原来如此，你瞧瞧我有多糊涂，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嫁给你了。”商不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