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吴沉水)
们觉得萧墨存勾结朝廷,背叛凌天盟,萧墨存也无话可辨。墨存出身皇族,供职朝堂,你们心中存疑,也无可厚非。只是请诸君想以下两点:其一,墨存在天启朝,创立尚书处,撰边防细务,整理户部,改革弊端,献抗旱十三则,任南巡督察使,安顿荒民,制止瘟疫,再献秋冬粮食种植法,挽千万饥民于困顿之中。墨存于此,非宣扬自身,只不过将所做之事,与大家做一个交代。我这一生,不求扬名立万,不宣仁义道德,然所做之事,自问上不愧天地,下对得住自己的良心!试问,以我的为人,何需做出那等勾结背叛之事?以我的才智,若真要勾结背叛,凌天盟焉有此刻翻身之时?”
众人哗然,漫骂反对声此起彼伏,少数脸色难看,眉头紧锁的,却心知肚明,萧墨存所言非虚。现场一片人声鼎沸,徐达升不得不出言道:“大伙稍安勿躁,让萧公子继续说下去。”
萧墨存淡淡一笑,他为人讲究平等和善,给人印象一直温良恭谦,君子端方,却在此刻,现出一种深埋于骨子里的傲气。他扫视全场,继续道:“其二,若我要剿灭凌天盟,绝不会选那等时机,而会选此时此刻。今日所到众人,想必皆为凌天盟骨干精英,负责凌天盟各州县要务,经济营生,若此刻引入龙骑尉、骁骑营数万雄兵,再于周遭埋下火药,饶是你武功盖世,又怎敌得过千军万马?若真的除去你们这批人,凌天盟还剩下什么?只等着自己土崩瓦解罢了。”
他此语一出,众人皆是变色,均吓出一身冷汗来。确实,总坛被毁,虽然折损严重,可却未伤根基,况且众人突遭变故,全盟上下同仇敌忾,不出一年,定能恢复过来。但若将在场这数百人尽数杀去,那才是伤筋动骨,只怕凌天盟就真的毁去也不定。故这次水陆道场,单单防范就设想许久,只是萧墨存若有心报信,那才真是防不胜防。
萧墨存察众人脸色,已知自己说到他们心坎之上,当下笑了一笑,道:“无需担心,二品轻车将军率领的朝廷追兵,被徐二当家引开了足足两百里,便是星夜兼程,也要三天才到得了这里。徐二当家,是也不是?”
徐达升点头道:“不错。”
“可若是在你步迷魂阵混淆厉昆仑判断时,我有心阻挠呢?”萧墨存问道。
徐达升脸色难看,却只得承认道:“不能硬拼,只得退散。”
徐达升说出这等话,等于承认了萧墨存的清白。在场众人皆非草包,稍微一想,即明白此间厉害,再看萧墨存一身凛然,浩气十足,与那等妖孽男宠传言相去甚远,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沈慕锐脸上,也不禁露出满意的笑容,墨存来这么一出,虽然不在他计划内,但却也达到相同效果,他心里久悬的一块大石头不由落地,正待开口,却听得台下一人高声道:“就算萧公子清白无辜,那他带着的那个小崽子呢?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阉狗!请盟主下令宰了他,血祭我死难的弟兄!”
第34章
“就算是萧公子清白无辜,那他带着的那个小崽子呢?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阉狗!请盟主下令宰了他,血祭我死难的弟兄!”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人,仍是那群苦主中的一个,头扎麻斤,一身孝服,这时候倒也无所畏惧地站了出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眼哭得通红,双拳紧握,瞪着萧墨存,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这张年轻的脸似曾相识,萧墨存稍微一想,已然认出他来,这少年是当日岛上与自己有来往的众多人家中的一个,只是不记得张姓抑或李姓,他还记得,变故之前,少年恰逢十八岁生辰,正要加入盟内护军,他的母亲,煮了红烧肉卤蛋送儿子,顺便也给自己送过一碗。
他心里一阵剧痛,几乎要站立不定,几多往事,这时俱冲上心头,那碗红烧肉浓郁的香气,那岛上随处遇见淳朴微笑,那瞧着自己会不觉脸红的大姑娘小媳妇;那初时好奇又戒备,后来用甜食故事轻易哄过来,每每见了,会张来小短腿飞扑到自己怀里的孩童们;那平凡的母亲,缝补耕作,瞧着自家孩儿返家时笑开了的欢颜。
所有这一切,尽皆毁于那个夜晚,那吞噬一切的火光,那孩童失却父母的哭号,女人失却丈夫的嘶喊,刀入皮肉的惨叫,红了眼的厮杀,那刺痛了眼睛的鲜血,此刻如决堤红潮,以不可阻挡之势,顷刻间将他拖入永无止境的痛苦泥沼当中。没有用的,即便撇清关系,即便明知非己之故,那噩梦仍如怪兽一般撕咬自己,仍然会席卷一切,令所有的努力尽皆白费。再云淡风轻,再言明无辜,却又怎么抵消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在眼前俱成肉泥的恐惧?怎会抵消得了,看到孤儿寡母,残垣断壁,满目沧夷的动魄惊心?
萧墨存脸色煞白地看着那个少年,一时间,竟有些头脑嗡嗡作响,身形一颤,不得不靠着小宝儿全力搀扶,才不至于倒下。忽然之间,四面人墙仿佛俱成食人妖魔。一个个张牙舞爪,尽欲将他拆解入腹。
“将那小阉狗杀了!血祭我的父母,血祭我的兄弟姐妹!”四周轰轰作响,那少年咬牙切齿,狰狞着欲上前。空气之中,仿佛真有看不见的冤魂恶鬼,一个个萦绕左右,虎视眈眈。
“不……”萧墨存喃喃低语,几欲要抵挡不住这等暗流汹涌,却在此时,听到一声怯生生的童音呼喊:“主子,主子,您怎么啦?主子?”
这声音犹如三月清泉,凛冽沁人,将他的心魔霎时间击退,萧墨存茫然地低头,看着小宝儿忍痛的一双大眼,那里面有屈辱,有畏缩,有担忧,也有害怕,更有对自己的信赖和坚持。他浑身一震,神智顿时清明,松开紧紧掐住那孩子肩膀的手指,深吸一口气,温言道:“莫怕,有我在,无人能伤你。”
“我,我都不认识他,他,为何,为何要……”小宝儿小小声地说,咬了嘴唇,低下了头。
为何我鄙夷,为何要瞧不起,为何要,恨不得杀了自己?
这是小宝儿的疑问,他明明很努力地办差,很努力地活着,很自觉很卑微地躲在一旁,尽自己所能不给人添麻烦,他明明,每顿没敢吃太多饭,做事走动没敢弄出声响,没敢违背旁人的话,除非有人欺负主子,否则,他甚至,都没敢对谁大声吼过一句,他只是很小心地做自己该做的事,所求的不过讨口安生饭吃,有个地方可以睡觉,天冷的时候有件棉袄,天热的时候有个蒲扇,如此而已。
可为什么,从宫里到宫外,到处都有人要欺负他,对他使坏,别人看着他的眼光,为什么,不像在看一个人,倒像看一条癞皮狗。
一条令人恶心的阉狗。
他心里又恐惧又难过,缩在萧墨存怀里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才好。不一会,却被一双有些冰凉的手捧住脸,他愣愣地抬头,看见自家主子平和的微笑,听见他好听的嗓音,在问他:“小宝儿,小宝儿,你是信我多些,还是信旁人多些?”
“自然,自然是信主子。”
“很好,那么我只说一遍,你记住了。”萧墨存微笑地看着这个自卑的孩子,道:“你人如其名,是无价之宝,在我心底如此,在身心疼你的人心底,皆是如此,莫管旁人如何说你,你都要相信这一点,好吗?”
小宝儿微张大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墨存怜爱地摸摸他的头,道:“还记得我嘱咐过你什么?”
“做,做快活的人,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小宝儿结结巴巴地答。
“对,还有一点,”萧墨存微微叹口气,柔声道:“人命可贵,要好好活下去。”
这两人谈话之间,场上却起了变化。那名少年噗通一下跪地叩头,连声哭诉:“首领!您舍不得处置萧公子,我等无话可说,可那数百条人命如何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求您下令,杀了那朝廷来的阉狗,以祭我父母在天之灵,以慰我盟众同仇敌忾之心啊!”
那百余名苦主,正是满腔仇怨无处可发之时,虽说人人对萧墨存恨之入骨,可适才萧墨存一番言说,已然将那内奸之名摘得七七八八,况有沈慕锐在,他们心底也明白,今日怕是动不得萧墨存分毫,只是如此一来,那家破人亡的血仇,又待寻向何人?听得少年如此一说,这些人纷纷跪下响应,心中均想,杀不了大的,杀个小的解恨也使得。
人被仇恨一蒙蔽,常常容易陷入此等偏颇心境,而若百余人一起哭号,那怨仇的对象,便直指小宝儿,杀个把小太监,便成为毋庸置疑的一件事。场上其余众人,便是明辨事理,却也犯不着在此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太监说情,有些人甚至心忖,杀了那小太监也好,只要那小太监替萧墨存一死,晋阳公子才真正保了下来,既全了沈慕锐的面子,于苦主也有了交代,对盟内其他弟兄,也有了说法,今日的水陆道场,才算功德圆满。
萧墨存一扫全场,便已明了这些人袖手旁观的态度,心下冰冷悲愤,正待说话,却听得台上的徐达升单脚跳了出来,大声吼道:“放屁,放屁,通通放屁!什么叫盟主舍不得处置萧公子就该杀个小太监来泄愤?你们当这是集市上做买卖,陪不了大的,就赔小的?”
众人尽皆愕然,料不到那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二当家竟然会气急败坏,全无形象,跳脚出来骂,连窜掇哭号的一干人等,也不由停了下来,有些发愣地瞧着徐达升。只见徐达升脸色铁青,眼神锐利,显是气得不轻,他接下来更是语惊全场,大吼一声道:“老子不怕跟你们说,那小宝儿是老子失散多年的弟弟,谁要杀他,就是跟老子过不去!老子兄弟在宫里受苦多年,如今好容易跑了出来,一天好日子没过,倒让你们拿来祭旗,做那刀下的冤死鬼。告诉你们,没那么便宜!有那不服气的,只管上来跟老子理论。”
此语一出,底下顿时像炸开了锅,小宝儿惊愕地张大嘴,瞧那老爱捉弄自己的打坏人,有茫然地看自家主子,怯生生地道:“不,不能够啊,我爹,我爹只……”
一句话没说完,剩下的都让那只冰凉的手捂住,抬头正见萧墨存好笑地道:“嘘,乖,他说是你哥哥,便真是你哥哥。”
“可……”
“别说话。”萧墨存低声问他:“你身上可有胎记或者明显的痣?”
小宝儿恪醍懂,老实回答道:“胸口,有,有一颗红的。”
萧墨存点点头,安抚地摸摸他,正听见那领头的少年冷笑道:“二当家,天下谁不知,怀川徐家有子三人,皆是江湖上人人景仰的狭义之辈,尤其幼子徐达升,乃徐夫人四十所生,自幼天资聪慧,武艺谋略当世一绝,却从未听说,徐家还有第四个儿子,想那徐家二老有了许二当家,已然是老来得子,若说还有个小了十来岁的兄弟,于人伦清理,只怕都说不过去吧?”
这番话人人听了,皆点头暗忖,不知道这小太监与二当家什么关系,二当家之顾要救他性命,情急之下,这谎话编得也忒离谱了些。
天启朝上至宫廷,下到乡野,颇讲孝道,那少年以为那徐达升高堂一将,他必定无法应答,哪知道徐达升肆意妄为惯了的人,当自家老爹的面,尚且能满嘴胡沁,更何况对着外人?他丝毫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大咧咧道:“小崽子,老子家底倒打探得门清,可你知道的不过老子家打开门们那些个事,关上门的,你一个隔了千万重的外人,个中缘由,知道个屁。老子有跟你说过,小宝儿是我同父同母的兄弟吗?老子家底厚,老爹养个把个小妾侍婢,有何出奇?我徐达升的爹,那个事能耐如何,能不能使人珠胎暗结,犯得着跟你一个外人说道吗?”他没脸没皮的一番抢白,顿时说得那尚未识情欲为何物的少年满脸通红,徐达升继续道:“今儿个索性将老子家那点芝麻绿豆事说开了,省得大伙不清不楚,我这个兄弟,本为丫鬟所生,这大家子里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故迟迟没将这孩子上报族谱。哪知倒得他满岁那日,却来了一伙仇家,我与老大老二合力打退,可那仇家临走却将这孩子掳去,致使我这可怜的弟弟,打小吃尽苦头。”
“你,你说得倒轻巧,无凭无据的,让人如何取信?更何况,若真是你弟兄,为何你早不认晚不认,却要在这等关口相认?”那少年双拳紧握,大声责问道。
徐达升冷冷斜睨过去,令那少年心里不由打了突,骂道:“老子爱什么时候认兄弟,关你屁事?”他看向缩在萧墨存怀里,茫然不知所措的小宝儿,眼光逐渐转柔,知道这个孩子怕是给吓坏了,不由缓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扬声道:“我徐家孩儿,出身必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