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晋阳(吴沉水)
沈慕锐面色颓丧,目露痛苦之色,皇帝冷冷一笑,道:“朕是不知百年之后,见着墨存,他第一句话会说什么,但朕却知道,墨存若地下有知,绝对不愿见你。他活着的时候,宁愿服毒自尽,也不为你所用,更遑论九泉之下,还理你作甚?”
沈慕锐浑身微微颤抖,握拳的手弄破掌心伤口,鲜血涔涔滴下,面上眼中,笼上一层阴霾。萧宏铖瞧着甚为快意,忽觉如此一刀宰了此人,真是便宜了他,在此世上痛失所爱,一生经营之基业又灰飞湮灭,这等苦楚,活着的每日每刻,均会不停折磨于他,这才是对此人最大的惩罚。皇帝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勾起嘴角道:“也罢,瞧在墨存面子上,朕赏你一个恩典,留你一命。”他轻轻挥手,道:“郭荣,将沈盟主的琵琶骨刺穿,武功毁了,再挑断脚筋手筋,脸上刺上黥印,朕倒要看看,一代枭雄,若是连猪狗都不如,会是何等光景,墨存瞧了,会何等解气。”
他冷冷一笑,看着沈慕锐,轻声道:“动手吧,郭荣。”
沈慕锐忽而仰天大笑,道:“萧宏铖,我是该笑你妄自尊大,愚钝不堪,还是该笑你固步自封,养虎为患?”他猛地看过来,目光晶亮,宛若夜间觅食野兽,一字一句地问:“陛下见我只身在此,难道不奇怪,我那些忠肝义胆的属下,都到何处了吗?”
萧宏铖脸色一变,退后一步,喝道:“郭荣,快快动手,你要抗旨么?”
郭荣刀一转,银光一闪,却听得一声惨叫,砰砰两声,两人应声倒下,却是才刚护在皇帝身前的带刀侍卫。他刀锋一阵,对准萧宏铖,一张平板无波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
沈慕锐慢腾腾地擦去脖子上的血,转转脖颈,斜睨着笑道:“萧宏铖,这一出,你没想到吧?”
皇帝连退三步,却冷笑道:“原来郭大侠投去了凌天盟,这倒是意外之喜啊。”
郭荣淡淡地道:“凌天盟与我全无干系,郭某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皇帝何等精明,稍事一想,便已明了,忽而嘿嘿冷笑,道:“一帮乱臣贼子,狼狈为奸,就凭你们,能成什么气候?这客栈里里外外,全是龙骑尉将士,外头骁骑营三千精兵,将此去围了水泄不通,来人哪,给朕将这二人乱刀砍死!”
客栈内众位龙骑尉齐齐领命,提刀杀将过来。这天启朝精兵,自来由厉昆仑统率,忠肝义胆自不必说,且个个身手不凡,不惧生死。这时潮水一般涌了上来,个个恨沈慕锐适才将将军打成重伤,红了眼要为他报仇。客栈大厅本就狭小,数十人一拥而上,场面顿时混乱不堪。刀光剑影之间,却见沈慕锐、郭荣二人应对从容,气息不乱。郭荣一把离魂刀银光四起,犹如索命阎王,所到之处,皮肉分离,鲜血四溅。沈慕锐左手成爪,右手忽拳忽掌,恶斗之下,杀得兴起,威势不可抵挡。他一双肉掌之下,中者或被硬生生击碎天灵盖,或被当胸抓穿,血肉模糊,或被一掌毙命,尸首直扑他人刀剑之上。顷刻之间,客站大堂成一修罗炼狱,两人脚下,尸首堆积越来越多,墙上斑驳点点,尽是血迹。
龙骑尉副将一见形势不妙,立即禀道:“陛下,贼人狂性大发,留待此处恐有不妥,请您退避别处,待末将指挥弟兄们杀了他们便是。”
萧宏铖见此情形,也知己方人数虽多,然却不是那二人对手,再呆下去,恐怕性命有虞,当即点了点头,由三五名龙骑尉护着,渐渐要退出客栈。沈慕锐眼神甚好,一见之下,右手一拿,抓起一名龙骑尉,劈手夺了他的单刀,用力一投,单刀夹着风声呼啸着朝萧宏铖扑面而来。那龙骑尉副将大惊,忙挥刀劈去,却听得哐当一声响,那刀竟被沈慕锐扔过来的飞刀硬生生迸裂一个口子,也幸而这一下,刀飞得斜了,朝一旁扑去,一名龙骑尉不及躲闪,正中眼眶,惨叫一声,到倒地上。
萧宏铖早已脸色发白,当下不再多呆,命道:“快走,让外头骁骑营的人防火烧店。”萧宏铖阴狠地道:“朕还不信,烈火熊熊,烧不死这两个逆贼!”
龙骑尉副将领命,正要扶着皇帝出店,却听得外头杀声震天,冲出去一看,才发现守在外面的骁骑营将士遭到埋伏,敌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下手狠绝,将骁骑营杀了个措手不及。萧宏铖心下暗惊,心知这是凌天盟拼了最后残部,要与朝廷军队一决高下。正所谓穷寇莫追,凌天盟众本就个个乃江湖好手,此番拼了命,便是骁骑营英勇善战,却也被杀了个手忙脚乱。
而最为诡异的是,中埋伏的骁骑营只为部分,旁边密密麻麻另一片全身戎装,骑着战马的朝廷军士,却冷眼旁观,按兵不动,仿佛眼前厮杀,于己全不相干。
龙骑尉副将大怒,喝道:“你们是哪番哪对的兵马,拿朝廷俸禄却不行忠君之事,还不快上去杀了那些乱臣贼子?”
那军士骑在马上也不下来,神情倨傲地道:“我们兄弟们拿的可不是朝廷的真金白银,何须听命于你?”他眼力甚好,一眼瞧见躲在龙骑尉其后的萧宏铖,登时大喜,朗声喝道:“皇帝在此,大颗儿将他拿下了就是头功一件!”
那人一头大喝,一头拍马而上,几名龙骑尉立即赶上去拔刀相向,副将大喝一声,飞刀而去,正中那人胸口,登时将他一刀毙命,滚下马来。然此人才刚的话已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内,利之所趋,那后面丧心病狂的人前赴后继,涌了上来,顷刻间便欲将皇帝等人围起,外面骁骑营其他将士一见,不顾一切杀将过来,要保皇帝周全,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如此厮杀声中,萧宏铖由龙骑尉护着避到一旁,皇帝见此光景,心里透凉,明白所不欲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他毕竟是天子风范,便是身处险境,也不慌张,深吸一口气,冷静调遣各队军士,应对这些杀红了眼的流寇匪众,叛逆军士。凌天盟众虽武艺不凡,然却不擅此等行军打仗,涌入军队之中,便是以一当百,也讨不了好去。骁骑营骑术精湛,厮杀肉搏均训练有素,长矛短剑相拼,本就不落下风,要不然,凌天盟与朝廷之前数次交锋,也不至于尽数败北。此番皇帝亲自调度,众军士精神一振,倒士气充沛,虽中了埋伏,寡不敌众,可却个个面无惧色,誓死保卫皇上安全。
若无场上无叛军,单凭凌天盟剩饿那些人,虽难应付,但趁乱保皇帝全身而退,并非不可能之事。然加上叛军,敌人数量剧增,龙骑尉并骁骑营将士再英勇,却毕竟只是在勉力支持。眼见地上尸首越来越多,血流成河,皇帝周围护驾的军士越来越少,龙骑尉副将一声怒吼,夺过马匹,正待带着皇帝杀出重围,就在此时,只听轰鸣一声巨响,客栈房门,已被一掌击碎,一人如神祇一般自内缓步走出,身材魁梧,满面血污,衣襟上尽是鲜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敌人,身后跟着一人身形瘦削,银白一柄刀不沾血气,可整个人却宛若地狱修罗一般,满身浴血。正是沈慕锐和郭荣二人。
凌天盟众一见沈慕锐,齐声欢呼,个个脸上现出光彩,纷纷喝喊道:“是首领,首领没事,首领没事。”
萧宏铖一见,便知客栈内百来位龙骑尉尽是被此二人歼灭,无人幸免。他微微闭上眼,一时间百感交集,余下护驾众人一见之下,心知大势已去,却更握紧手中兵刃,均想着便是死,也不落入敌手。皇帝脸上阴晴不定,瞧着沈慕锐越过众人,缓步上前,忽而一笑,冷冷道:“沈慕锐,想不到你也有卖身给人做狗的一天,说吧,你家主子拿朕的性命,换你什么恩典?”
沈慕锐满不在乎,澹掸衣襟,道:“各取所需罢了,谈不上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倒是陛下你此刻如丧家之犬,不出片刻便要命丧我手,人生际遇,莫能揣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萧宏铖瞥开视线,淡淡扫向在场骁骑营叛军,他目光如电,积威之下,不少人偏过头去,不敢与之视线相接。萧宏铖淡淡地道:“你们也是一样,你们主子,拿朕的性命,许了何种好处?”
“狗皇帝,你死到临头,问东问西作甚?”一名叛军按耐不住,破口大骂。
萧宏铖盯住他,凌厉的视线下,那叛军不由脚下一软,污言秽语自动消音。萧宏铖冷冷一笑,道:“朕叹的是,无论你们主子许了何种好处,说得天花乱坠,你们也个个无福消受,只怕朕这一刻丧命在此,下一刻,就轮到你们,无人可逃!”
第85章
萧宏铖面色如常,叛军逆党之中,竟宛若高居庙堂,睥睨群臣一般,九五之尊的气势自然而发,倒令一干围攻者不敢轻举妄动。他自登基以来,平诸侯,定南疆,稳漠北,除豪强,此番又举新政,得民心,积威之下,凌天盟余众还好些,骁骑营叛军却人人心中发寒,那弑君犯上的勇气,骤然间消弭不少,不少人眼中甚至有些犹豫,却在此时,忽闻凌天盟众中有人高喊:“莫听这狗皇帝危言耸听,今日不将这狗皇帝杀了,待他卷土重来,那才真是人人死无葬身之地!大颗儿,杀了昏君!”
他这一喊,场上顿时又紧张起来。暗自垂下刀尖的叛军们打了个激灵,立即握紧刀柄,提刀相向,那包围圈,骤然又紧了几分。
萧宏铖眼露鄙夷,不看凌天盟众,却看向那些着军服配军刀的叛军,冷冷地道:“你们以为杀了朕就能高官厚禄,谋得锦绣前程?笑话,朕一死,这弑君犯上的罪名算谁头上?难道你们主子还替你们兜着?难道谁要举世,谁要号召天下,不得先立仁孝之名,先拿你们这帮作乱的逆贼祭旗?恐怕你们今日杀了朕,明日,你们那主子就得先灭口!”
骁骑营叛军人人打了个寒战,这个问题他们不是没有想过,但人的惯性总觉得或许事情不至于不堪如此,况且这群人中,下层军士居多,本就容易固守眼前的蝇头小利,看不透上位者勾心斗角的那些把戏为何。皇帝这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顷刻之间,不少军士均动摇起来。
就在此时,却听得沈慕锐一声冷哼,道:“任你巧舌如簧,也不过垂死挣扎。”他目光狠厉,随手一抛,一柄佩刀斜斜飞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萧宏铖边上一名龙骑尉正中胸口,鲜血飞溅,喷了皇帝一头一身。
身边众军士齐声惊呼“皇上!”萧宏铖脸色崩紧,连退三步,方才堪堪站定,伸手拭去脸色鲜血,直盯着沈慕锐,竟被他骇然的武功生生震退了接下来的言辞。沈慕锐讥讽地看着他,朝前缓缓走去,宛若将那周在皇帝周围的军士侍卫视作无物。这人功力委实太过高深,适才一百余位龙骑尉精兵,都挡不住他,众军士便是誓死保卫皇帝,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挑衅,他前进了几步,那些军士,竟就不约而同的,后退了几步。
沈慕锐仰天大笑,一身衣裳早已沾满鲜血,看不出原来所有的颜色,倏忽鹊起,左手为拳,右手为掌,那拳法也不见得如何精绝,却每一招每一式,均豪迈大气,潇洒大方。劲道中刚中带柔,瞬息之间,又抓又打,只听得砰砰连声,已将外围五六个骁骑营军士自马上擒获下来。这些将士均是天启朝骑兵精锐,身材魁梧,人高马大,可被沈慕锐擒获手中,却倒转宛若婴孩一般毫不费力。他手段很绝,那些人自马上被大力掼落,不是跌断脖颈,便是被乱马踩断骨头。一时间惨叫不断,见者无不心惊胆颤、
沈慕锐杀到兴起,一个飞跃,立于马上,一把夺过敌人手中长毛,越过好几重人,便要朝皇帝飞戳而下。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两声疾风夹杂利器破空之声,嗖嗖两下,一处自客栈那边发出,一处却是自远处而来,沈慕锐身下战马受痛惊啼,一个刹步倒地,将沈慕锐硬从马上掼下,幸而他神功盖世,反应灵敏,空中一个回旋,已长矛作支点,轻飘飘落到地上,还未站稳,却又是嗖嗖数声,三支强劲铁箭分上中下三路扑面回旋,沈慕锐吃了一惊,忙手挥长矛,硬是打飞两箭,那第三箭却避无可避,已到眉心。他一个仰面,张嘴一咬,于此危急之时,将那夺命一箭咬住,嘴唇却被摩擦出一道血痕。
沈慕锐吐掉铁箭,正要说话,却见远处一人骑白马,疾驰而来,又是嗖嗖三箭,分取他上盘下盘要处,他见状面露微笑,赞道:“好箭法!”使千斤坠稳住下盘,左手作爪,右手为掌,运功之间,只见冰魄绝焰隐隐现于掌心,他大喝一声,随手一勾一带,再一转一抓,竟徒手将那三只能破金玉,劲道非凡的铁箭尽数抓到掌底。那射箭人一呆,沈慕锐哈哈大笑,喝道:“还有没有?你的箭术仅此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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