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衫传说
此时这三楼上,加上他们这一桌,也不过只有三桌客人。另外两桌都是些文人打扮的士子,正自低声而语,偶尔有笑声飘过,也是甚为克制。
肖遥缓步走近,先是向二苏施礼,歉声道“小子无知孟浪,竟不知是二位学士当面,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今日便由晚辈做东,以为赔罪,二位学士可莫要与晚辈相争啊。”说罢,这才在下首坐下。
苏轼嘿嘿一笑道“小友一身锦衣玉带,一看便知是个金主儿。老夫身无长物,两袖光档,自是由你来请了,又哪里用得着说来。”
苏辙听着大哥调侃肖遥,自是微笑不语,只是暗暗观察。肖遥微微一鄂,随即笑道“那便最好,日后晚辈却也有大把的噱头传扬了。只说曾请过二位学士,便已是无尽的风光了,呵呵。”
二人听他说的有趣,齐声大笑。楼梯上脚步声响起,古掌柜已是带着小二,亲自将酒菜送上。另两桌人眼见掌柜的亲自送菜,不由的都是愕然,纷纷猜测三人身份。
苏轼看着古掌柜笑道“老古,你我一别经年,你倒是不见苍老,实是可喜可贺。只是苏大却被你这的杏花春想的好生头疼,今日你也莫要再推辞,便来共谋一欢,少叙离情吧。”
古掌柜呵呵笑道“苏学士能记得小老儿,便已是老儿的福分了,哪敢来多做打搅。今日老儿这的杏花春,大学士便敞开来喝便是,权当小老儿稍慰您老这多年的惦记了。”言罢,也是呵呵而笑。
苏轼大喜,连声道好,见古掌柜不肯坐,也不再让,先自筛了一樽,仰头饮下,闭着双目细细品味。半响方才长叹一声道“杏花酒浓仍如昨,少年却是白头翁。一别二十年矣,却不知下回还能饮否?”说罢,举杯相邀,又是一杯饮尽。
古掌柜见他们叙话,已是悄悄转身下去了。肖遥陪着饮了,果然是酒香浓浓,馥郁芬芳,暗暗点头。他自体内内气消失,这千杯不醉的能力已是不见了。只不过比之原先的一杯就倒,却是天差地别的。这般烈酒,仍是喝个三五斤不在话下的。
此时见苏轼面现哀思,不由想及按照历史所记,他此时应该在惠州才是,怎的却跑来了江陵?心中疑惑间,不由问了出来。
苏轼闻听,不由默然,又饮了一杯方才叹道“老夫闻听二弟被贬,远赴雷州,便借着进贡贡品之机,先来迎接而已。这会儿荔枝成熟,每年均要往东京进贡,到不知这帮蠡虫要到几时,才肯罢手。老夫虽是憎恨,此次却也不得不借着这个借口出来,与二弟相见,竟不知是该赞还是该骂了。”说罢,不由的自嘲一笑。
苏辙在旁亦是面现黯然,只是随即便已恢复,转头却对肖遥问道“咱们这多时候,还没请教小友高姓大名?此番又是要往何处而去?”
肖遥一窒,随即坦然道“小子嘉陵肖遥,此次乃是护着兄长往沧州去的。小苏学士此次之事,说来惭愧,听说倒是因着小子的缘故,方才有此难。小子实是愧疚的很。”
苏辙一呆,问道“你就是嘉陵肖二郎?”说着,又上下打量他的衣着,满面疑惑之色。
肖遥苦笑,知道他定是听说自己喜着蓝衣。此时自己一身白衣,倒是让这苏辙有些疑惑了。当下便将成都府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苏轼苏辙二人听的齐齐气愤。苏轼拍案大怒道“这班狗官,整日里便是残民以逞。对上巧言令色,蒙蔽圣听,便是杀一万次也不为过,真真可恨至极!”
苏辙亦是愤懑,对肖遥摇头道“二郎不须自责。老朽之事与你并无关系,不过是朝堂新旧之争罢了。今日官家罔顾祖宗规矩,一意变革,却不见急行之下,我大宋百姓,处处流离,苦不堪言。偏生京中,蔡京曾布二人弄权,只拣好听的说,让官家一错再错。老夫不忿,遂上言弹劾,他们早对我恨之入骨。此番,不过是借着成都一案,迁延而出罢了,与你一案本身实无一丝关联的。你仁义二郎之名,我便是远在京师,也是知晓的。”说罢微笑。
苏轼不知究竟,连忙问起,待得苏辙说起肖遥的传闻,不由击掌赞叹,深觉今日所交的这个小友,大是可心。更有今日亲眼见他千里送兄,当真不愧仁义二字。当下杯盏不停,连连劝饮,三人一时俱皆有些醉意。
待到说起时政,俱皆感叹。二苏身在局中,体悟良多。言谈之间,肖遥仗着后世所知,往往寥寥数语,便能点到关键之处,让二苏大是赞叹。
三人边喝边谈,自王安石新法谈起,慢慢说至地方政权糜烂,官吏欺民之事,苏轼想及自己一生抱负不得施展,竟被一贬再贬,此时二弟竟也随后步上自己后尘,又念及此次所押贡品,当地百姓的苦楚,不由的性子大发,猛饮一樽后,拍案大呼道“老古,老古,笔墨伺候!”
正文 第五十七章 题诗留名
他这般大呼小叫,旁边两桌之人,尽皆怒目而视……只是苏轼哪曾将他们看在眼内,兀自大呼不已。
老古听的呼唤,忙使人将笔墨送上。苏轼伸手将笔提起,大袖一拂,已是摇晃着直往墙壁前站定。微一沉吟,振腕挥笔而上,一边吟颂一边书写,随着他苍迈的吟喔之声,那面墙壁上,已是顿现行行大字,丰腴挺拔之际,一手苏体已是洒然而出。
十里一置飞尘灰,五里一堠兵火催。
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
飞车跨山鹘棋海,风枝露业如新采。
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
永元荔枝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
至今欲姇林甫肉,无人举觞酹伯游。
我愿天公怜赤子,莫生尤物为疮痏。
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
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笼加。
争新买宠出新意,今年斗品充官茶。
吾君所乏岂此物?致养口体何陋邪恶!
洛阳相君忠孝家,可怜亦进姚黄花。
这首词,直叙平铺,字里行间一股悲郁之气、怜民之心沛然而出。先借唐时官僚争献荔枝龙眼之事,披露其丑态,更直言希望老天爷,不要产出那些个害民之物了。后几句更为大胆的,直接对本朝官宦的争新买宠,甚至对在位的哲宗也进行了暗讽。对民间疾苦表示出深深的同情。
肖遥静静的看着,心中却是如同翻江倒海一般。这是《荔枝叹》啊!不成想竟是在这么一个场合下做出的。他亲眼见证了一首千古绝唱而出,这一刻,他才突然的感到了,自己真的已是融入到了这历史之中。回思前尘,犹如庄生梦蝶一般,不知是庄生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生。
苏轼写完,自己也是呆呆的看着,老眼内浊泪模糊间,复又提笔标上自己名号。旁边众人目瞪口呆,半响方有人轻呼道“天,是苏大学士!”这一声喊,犹如平地里起了一声雷,众人顿时均是满面激动之色,议论纷纷。
苏轼却毫不理会,回头对着肖遥道“二郎才华横溢,于大江上一曲山波羊,洒脱不群。今不若亦唱和一首如何?”此言一出,旁边众人顿时一静,眼见肖遥年纪轻轻,竞得苏东坡这般看重,不由的都是满眼火热的看着他,竞相猜测肖遥的身份。
肖遥本是个洒脱性子,此番亦是微带着酒意,闻听苏轼邀约,也不推辞。一手仍自端着酒杯,一面伸手接过苏轼手中大笔,饱蘸浓墨,径往一旁挥毫而写:
《潼关怀古》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此时所用仍是毛体,奔放飘逸之间,一气呵成。写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转头望向苏轼。
这首词前面俱是写景,唯到了最后八个字,却犹如石破天惊,鞭辟入理,恰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短短八个字,将前面一副写景之意,尽数转成一片浓浓的怜民之情。
这首小词寓情于景,触景生情。词意跌宕重叠,感情强烈,以沉郁的声调,产生闷雷滚动般的效果,直击人的心灵深处。词虽短,但其效果却犹在苏轼那首荔枝叹之上。
苏轼双目放光,死死盯着那几行字。双手猛拽着自己胡须,气息急促。嘴中不住声的道“好字!好字!好词!好词!好一个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他此际如颠如狂,眼中只余壁上那几行字,胡须纷乱落下,却是犹如未觉。
苏辙亦是看的心中震动,他虽听说肖遥有才,却绝没想到竟是达到了如同宗师般的地步。此时心中震撼之下,亦是呆立无语。
明月楼之中,蓦地出现一副诡异的景象,十余人围着墙壁,个个如痴如醉,喃喃低语。唯有一个少年郎,却是立于一旁,自斟自饮。
半响,苏轼长出一口气,回身对着肖遥深深一揖,道“二郎之才,某不及也!此首潼关怀古一出,二郎之名当遍传天下矣!”
肖遥哪敢受他大礼,连忙侧身让过,躬身道“学士过奖了。小子不过聊发轻狂,胡乱涂鸦而已。哪里当得学士如此谬赞。”
苏轼经了这一番发泄,心情大好。直起身来,哈哈笑道“二郎休要过谦!来来来,你我今日既是出了手,不若一发尽了兴!我知你是个淡泊性子,不若再来一首,以言心志。待你写完,老夫亦来相合一文如何?”
肖遥微微一笑,点头应了。手中酒杯不落,仍是一手将笔沾满浓墨,微一沉吟,道“小子见沿路桃花分芽,心有所感,便来做一首桃花庵歌吧。”说罢,便往空处落笔写到: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写罢,又是将杯中酒饮尽,哈哈一笑,将笔抛到桌上,对着苏轼大有深意的道“学士,这首歌,小子便赠与学士,还望学士莫嫌拙漏才好。”言罢,将身子往柱上一倚,自顾取来酒壶,旁若无人般的饮了起来。
众人但见他白袍玉面,薄醉意狂,倚在柱上,自斟自饮间,毫无半丝拘碍。愈发显出一份不羁的洒然,均是不由的自惭形秽。只是对这谜一样的少年,心中那份好奇却是到了顶点。
苏轼双目望定墙壁,反复的读着,心中翻腾不休。他本是绝顶聪慧之人,对于诗词歌赋尤其精通,哪里还能看不出,肖遥此词乃是劝他隐退之意。想及自己半生颠簸,不知被多少人嘲笑,这个少年却以词盛赞自己的清高,更是暗点自己不慕权贵的情怀,拳拳关护之意宛然。心下不由的又是感动,又是欢喜。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终是长叹一声,回身施礼道“二郎可谓苏某知己也!此番苏某回去,定会好生思量,不负二郎一番心意就是。”
言罢,挥手止住肖遥还礼,自取过毛笔,立于壁前,挥毫而作:尝闻深山之中多隐奇才,坊肆之间不乏名士。余弱冠举进士,蒙君厚恩,遍历诸州,历四十载。常思才当今世,天下庶几无并肩矣。然今见肖二郎,始知余之鄙薄。其风采之美,其才情之绝,余不胜慕之。今做歌和之,以表我心:
嘉陵有奇才,翩翩美少年。温润如美玉,矫矫英雄姿。杯酒题白璧,字字含珠玑。更兼桃花歌,句句知我心。不向权富跪,只往青山藏。我曾空嗟叹,不识谪仙人。天公闻我愿,令我识二郎。谁言早归去,依然在人间。元符三年夏,余与肖二郎喜见江陵,作歌于明月楼头。
写罢,自己又看了一遍,这才满意一笑,将笔掷下。对肖遥笑道“二郎,今日你我论交,某实是欢喜。此时明月已升,不若你我且回舟上,凭风话酒,再尽一夜欢聚可好?”
肖遥眼见苏轼所写,不由的大是汗颜。自己不过是剽窃了两首词,又知晓历史的动向,这才针对苏东坡的心理,对他做出了劝退一事。不想竟是得到了这么高的评价。闻听苏东坡邀约,眼见月色已明,也怕郭盛担心,遂点头应了。
苏东坡大喜,与苏辙二人一起拥着肖遥而去。楼上众人此时方才如梦方醒,凑到壁前,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二人写下的文章,不由的俱皆吸了口气。乖乖,这后面几句我曾空嗟叹,不识谪仙人。天公闻我愿,令我识二郎。谁言早归去,依然在人间。分明是将那肖二郎比做谪仙人李太白了。
众人面面相觑,感叹良久,方纷纷散去。这江陵本是个四通八达之地,南来北往之人尽皆集散于此,而后再分往各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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