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地狱之重生






    羽呆了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清孝只是要教他一些防卫格斗的功夫,就像大学里他们一起在空手道俱乐部练习那样。刚经历了一次很不像样的求婚,他想着这些久远的往事,心里满是柔情蜜意,陡然间碰到这样的场面,完全不知该如何应付。

    清孝一看他的神色便猜到了他的想法,苦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想让你沾染血腥,如果可以,我更愿意帮你挡住所有灾祸,可惜不行呢,小羽。很多时候,能救你的永远只有你自己,那么我希望你能知道,生死关头,别人的命永远比不上自己重要。”

    羽瞪着他,一万个声音都在心里呼叫:“不是这样的!当年在那个岛上,你就是看着我被鞭打,不顾生死地跑回来救我的!”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学会了什么是爱。原来有一种感情,会让你甘愿为了别人而舍弃生命。当他看见清孝冲动地跑出来自寻死路时,心里的那种酸涩的幸福感,让他至今难忘。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再没有一刻比得上那时更为震撼。现在听到这般说法,顿时觉得不能接受。

    清孝温柔地看着他,缓缓在他前额落下一吻,如同誓言般的低语道:“是的,我要让你变得更强大,我要世上再也没人敢欺负你。我要每一个伤害过你的人,都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在微微发颤,停了一下才继续道:“小羽,你要珍惜你自己,该出手时就必须出手,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局。要知道在我心里,就算别人的千百条性命,都比不上一个你贵重。”

    十指插入羽的发间,清孝梳理着对方的黑发,静静地道:“我舍弃了全世界换来与你相守,那么你对我而言,就是整个世界。所以即使为了我,你也绝对不能有事。”

    羽微微一震,看着清孝的眼睛,那双漆黑幽深的眼里流转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自责与悲哀。那炼狱般的三年,折磨的绝不仅仅是自己。

    “我明白的,清孝。对恶人仁慈就等于对自己残酷,那种经历,我绝不会让它再次重现。”

    一柄完全展开也不过十几厘米的小刀,即使足够轻盈锋利,要杀人也不是件容易事。

    “一般人总认为刺入心脏是最佳选择,可惜他们往往做不到。刀子那么小,很容易被肋骨卡住和血肉卡住,这可不能用来撬铁板。”刀子落到清孝手中,轻轻一转,锐利的刀锋在他胸前比划,看得羽胆寒,清孝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他拿的不是刀子,而是钢笔。

    “所以如果想一击毙命,最好的办法还是割断他的脖子。特别是颈动脉,只要割断就会立即死亡。最好是这一条,就在喉结旁边一两公分的地方。靠近肩的血管粗而深,四周的肌肉也不少,割断就不那么容易了。”

    清孝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羽,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道:“来,你摸摸看。”

    很容易就能摸到那根突起的血管,似乎只裹了一层薄薄的皮肤,人体向大脑供血的主要管道,就这么豪不设防地暴露在空气里。淡青色的血管,精致而脆弱,血液就在里面汩汩流动。

    羽看着那根血管,想象着薄刀从那里划过,鲜血喷涌而出,飞溅在天花板上的样子,手指不觉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般。

    “横向割一刀其实不太容易完全割断,对方可能还能拖几分钟才死,这么一来时机就耽误了。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用力刺进去,再拔出来,反复几下,那就比较有把握了。”

    清孝讲解得耐心又细致,神色平静,好像正在介绍菜谱,一边说一边比划,笑道:“当然,刚开始你掌握得可能不够好,多练习几次就能拿捏得当了。”

    是他的态度而非言词让羽震动,杀戮显然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才能述说得如此从容自然。羽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清孝,你……你杀过人么?”

    清孝迅速抬头望了他一眼,淡然道:“杀过。”

    并没有忽略清孝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影,但他仍然着了魔一般地问下去:“几个?”

    清孝眉头微微一皱,答道:“很多。”

    他知道应当到此为止,他知道再问下去就是向那个男子心头戳刀子,但他停不下来,第三个问题已经问出了口:“杀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

    清孝没有立即回答。上午的阳光过于明亮,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双唇紧紧抿起,形成一条直线,刀锋般鲜明而冷厉。

    “是黑色的。”他缓缓说道,直直地盯着羽的眼睛,不放过对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会很难受,也许还会呕吐。但杀多了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就像杀一条鱼。人血溅到身上,有一点点黏稠,一点点暖意,但基本上,人血跟动物的血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说着这些冷漠到没有一点点温度的话语,他的神情却仍是温和的,平静的眼眸甚至可以用温柔来形容。

    ——你想知道什么呢?我都会告诉你。

    ——因为我只有你。

    ——只有你可以分担我的痛苦与迷惘,也只有你有资格见证,我灵魂深处所有的黑暗与卑污。

    望着羽不知所措的神情,他飘忽地笑了:“当然,还是有不同的,杀了鱼之后享受的是美味,而杀了人之后……”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做了一个他自己都不知其意的手势,背过身去往口袋里摸烟。

    后背感觉一阵暖意,传来羽的柔声安慰:“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我知道你杀的都是恶人,所以你根本不必内疚……”

    他有些想笑,但并没有笑出声来。点燃香烟,看袅袅烟雾在空中升腾、翻滚。

    “你错了。”他淡淡地道,“我不是因为杀人而内疚,相反,我很享受杀戮的感觉,看着刀子斩断骨头,血从皮肤下面冒出来。有一次倒是良心发现,放过了一个很能干很正直的联邦探员,事后我后悔得不得了。”

    他讥诮地笑了,弹了一下烟灰:“我后悔当时为什么就没杀了他。”

    短暂的沉默之后,羽很肯定地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

    清孝僵立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吐出口气,低声道:“不是什么好理由。他是个好警察,但他杀的是我的亲人和朋友。”

    他疲倦地坐下来,猛吸了一口烟。随着大团的白色烟雾逐渐散去,他似乎又看了秦那双冷漠镇定的眼睛。即使正被人用枪指着头,那双眼里仍没有丝毫波动:

    “是的,我是个卧底,把罪犯绳之以法是我的工作,所以就不要说什么欺骗感情辜负信任之类的话,要怪也只能怪你们自己蠢。”

    秦淡淡地看着他,眼里竟有说不出的讥嘲和鄙夷:“他们是罪犯,清孝。我不是你,如果我为所谓的义气或者感情就可以忘记自己的职责,那才是真的背叛。”

    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夜风很冷,夜雾凄迷,他居高临下地站立着,手枪对准了那个叛徒。那人单膝跪倒在地,是被处决的对象,神情却倨傲得像一个审判者。

    他最后还是没能下手杀了他。虽然早已习惯杀人,觉得但凡走上黑道的人,都应该有被人所杀的自觉,明知只是自我欺骗,也算杀得心安理得。但眼前是一个白道的警察,年轻、正直、目标明确、忠于职守,做了六年的卧底仍然坚持原有的信念,毫不动摇。

    这份坚定让他汗颜,羡慕之余不能不折服。

    来自于光明并信守光明的人,理所应当回归光明,而不是像只老鼠似的倒在城市的阴沟里。所以在对方交出材料并承诺暂时不与真田家为敌之后,他放手让那人离开。望着那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心中竟然有一丝丝欣慰:

    ——或者,他将来也有机会象这个人一样,走过黑夜,仰望黎明。

    然而秦的行动比他想象的快得多。那个夜晚还没过去,真田组在纽约的各处机构便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袭击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动,彼此还未来得及传递消息便被警方扫荡得人仰马翻,死了二三十个人,其中包括长老级人物堂本。

    当年真田清孝的父亲打江山,掌权者一共有四人,除了清孝的父亲、还有伯父正彦,内田以及堂本。内田和堂本都对清孝视为己出,极为爱护。但自从内田帮着父亲逼迫西蒙吸毒并惨死,清孝与内田疏远很多,堂本也就算清孝唯一亲近的帮中长辈了。

    清孝本想借助真田组的力量救出羽,但离家已久也只能从头做起,证明自己有领导真田组的能力,才能坐上组长的位子。堂本和内田原本不服正彦,自然竭力支持清孝。正彦让清孝负责处决秦,清孝果然不忍下手,导致真田组遭受重创,被迫退出纽约。而堂本被杀,也算除去了正彦的一个心腹大患。

    此事自然应该是清孝负全责,按帮规本该处死,幸好内田出面,放弃帮内权势,总算救得清孝一命。但经此一役,清孝再也不可能重新执掌真田组,内田隐退,正彦名至实归地成为真田组的新组长。

    然而不管此事经过正彦的几多算计,放走秦的始终是清孝。他独立做出这决定,也理当承受这后果。事实证明他脱离那圈子太久,早已不适应道上的游戏规则,居然会以为既然放过了那人,对方便必定会信守承诺,投桃报李。

    现在想起来,那人的资料肯定是有备份的,只怕早已经送到联邦调查局的档案室了,所以行动才会如此快捷。至于那人的承诺,根本就是一句屁话。他不过是个罪犯而已,哪里比得上警察替天行道重要?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秦那张漂亮冷酷的面孔,带着高傲不屑的神情,冷然道:“我要保命啊,清孝。那自然是什么话都先答应了再说。何况我有叫你相信我么?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蠢!”

卷二 第十章 约定(3)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秦那张漂亮冷酷的面孔,带着高傲不屑的神情,冷然道:“我要保命啊,清孝。那自然是什么话都先答应了再说。何况我有叫你相信我么?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蠢!”

    清孝苦笑一声,即使彼此已成敌对,恨那人恨得牙痒痒的,似乎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虽然口口声声说再次见面必定要杀之而后快,但自己心知肚明,自己未必能做到。不是恨意不够强烈,而是底气不足,自觉名不正言不顺。警察捉毒贩不是理所当然的么?说到底是他自己太过天真。

    习惯了蹲实验室和试管数据打交道,思维已成定势,再回到波谲云诡的黑道圈子里,已然不能适应。内心深处依然固守着主流社会的善恶是非,所作所为却越来越背道而驰,不能再为那个世界所接纳认可,真正进退两难,找不到自我定位。不管怎么努力,离阳光仍然越来越远,却又不甘心就此沉沦,这样心灰意懒下的自甘放逐画地为牢,是拒绝,也是逃避。

    是的,不是他要拒绝那个世界,是那个世界里,没有他的位置。

    不是他不向往光明,是他无法走出阴影。羽或者还可以求助于专家,而他是不可能跟旁人倾诉了。

    烟在空中悠游,心在沉思中翻覆。恋人的面容在层层烟雾中逐渐模糊了轮廓。

    隔着烟雾,清孝凝视着自己的爱人。这么复杂的心绪,他能理解么?他愿意理解么?

    羽沉默着,淡淡地道:“是我害了你。”他目光向下,神色平静,这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清孝猛吸了一口烟,侧过脸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弹落一节烟灰,微微眯起了眼睛:“不管如何,我不后悔。我爱你,爱也就意味着恨共同的敌人。他们必须受到惩罚。”

    他掐灭烟头,拉起羽的手,发觉那只手冷得象冰,在轻轻颤抖,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愤怒。那只手慢慢地抚上他的脸,充满了爱恋与不舍,带来无限的镇定,无限的慰安。他忽然想起三年前他们在密室中见面定下血誓,羽也曾经这样留恋不舍地抚摸着他的面庞。那时他曾许下承诺:他们会有未来,会有天堂。

    眼睛有些刺痛,或者只是被烟草味呛着了,他掐灭烟头,冷漠地道:“我没有做错,总有法律不能制裁的死角。如果人人都怕手脏不去收拾那些垃圾,这世界早就成垃圾堆了。”

    “你当然没有做错。”羽慢慢地道,手已经变得稳定有力,声音里有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你说得很对,爱就意味着恨共同的敌人。我们本来就应该比他们活得更好。”

    他拿过清孝手里的折刀,轻轻一按推刀钮,刀刃立刻弹出,在上午阳光下反映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