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1055





骸芭叮堪叵壬俊?br />     柏霈文深吸了一口烟,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喷着烟雾。好一会儿,他才突然说:
    “方小姐,你今年几岁?”
    方丝萦怔了怔,接着,她有些不安,像逃避什么似的,她支吾的说:“我告诉过你我并 不很年轻,也不见得年老。在国外,没有人像你这样鲁莽的问一位小姐的年龄。”
    “现在我们不在国外。”柏霈文耸了一下肩,但,他抛开了这个问题,又问:“你还没 有结婚?为什么?”
    方丝萦再度一怔。“哦,柏先生,”她冷淡的说:“我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些什么?难道 你请我来,就是要调查我的身世吗?”
    “当然不是,”柏霈文说:“我只是奇怪,像你这样一位漂亮的女性,为什么会放弃美 国繁华的生活,到乡间来当一个小学教员?”“漂亮?”方丝萦抬了抬眉毛:“谁告诉你我 漂亮?”
    “亭亭。”“亭亭?”方丝萦笑笑。“孩子的话!”
    “如果我估计得不错,”柏霈文再喷了一口烟,率直的说:“在美国,你遭遇了什么感 情的挫折吧?所以,你停留在这儿,为了休养你的创伤,或者,为了逃避一些事,一段情, 或是一个人?”方丝萦完全愣住了,瞪视着柏霈文,她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 久,她才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来,软弱的叫了一声:“哦,柏先生!”“好了,我们不谈这 个,”柏霈文很快的说:“很抱歉跟你谈这些。我只是很想知道,你在短时间之内,不会回 美国吧?”
    “我想不会。”“那么,很好,”柏霈文点了点头,手里的烟蒂几乎要烧到了手指,他 在桌上摸索着烟灰缸,方丝萦不由自主的把烟灰缸递到他的手里,他接过来,灭掉了烟蒂, 轻轻的说:“谢谢你。”方丝萦没有回答,她默默的啜着茶,有些儿心神恍惚。
    “我希望刚才的话没有使你不高兴。”柏霈文低档的说,声音很温柔,带着点儿歉意。
    “哦,不,没有。”方丝萦振作了一下。
    “那么,我想和你谈一谈请你来的目的,好吗?”
    “是的。”“我觉得— ”他顿了顿。“你是真的喜欢亭亭那孩子。”
    “是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搬到我们这儿来住。”
    “哦?柏先生?”方丝萦惊跳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请你住到我们这儿来,做亭亭的家庭教师。我猜,这孩子的功课并不太 好,是吗?”
    “她可以进步的— ”
    “但,需要一个好老师。”柏霈文接口说。
    方丝萦不安的移动了一下身子。
    “哦,柏先生… ”她犹豫的说:“我不必住到你家来,一样可以给这孩子补习,事实 上,现在每天… ”“是的,我知道。”柏霈文打断了她。“你每天给她补一小时,而且拒 收报酬,你不像是在美国受教育的。”
    方丝萦没有说话。“我知道,”柏霈文继续说:“你并不在乎金钱,所以,我想,如果 我告诉你,报酬很高,你一定还是无动于衷的。”
    方丝萦仍然没有说话。
    “怎样?方小姐?”柏霈文的身子向前倾了一些。
    “哦,”方丝萦困惑的皱了皱眉头。“我不了解,柏先生,假若你觉得一个小时的补习 时间不够,我可以增加到两小时或三小时,我每晚吃完晚饭到这儿来,补习完了我再回去, 我觉得,我没有住到你这儿来的必要。”
    柏霈文再掏出了一支烟,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急切。
    “方小姐,”他咬了咬嘴唇,困难的说。“我相信你听说过一些关于我的传说。”方丝 萦垂下了头。“是的。”她轻声说。“那么,你懂了吗?”他的神色黯淡,呼吸沉重。“那 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是的。”方丝萦也咬了咬嘴唇。
    “所以,你该了解了,我不止要给那孩子找一个家庭教师,还要找一个人,能够真正的 关切她,爱护她,照顾她,使她成为一个健康快乐的孩子。”
    “不过,我听说… ”方丝萦觉得自己的声音干而涩。“你已给这孩子找到了一个母亲 了。”
    柏霈文一震,一长截烟灰落在衬衫上了。他的脸拉长了,陡然间显得又憔悴又苍老,他 的声音是低沉而压抑的。
    “这也是我要请你来的原因之一,”他说,带着一份难以抑制的激动。“告诉你,那不 是一个寻常的孩子,如果她受了什么委屈,她不会在我面前泄露一个字,那怕她被折磨得要 死去,她也会抱着我的脖子对我说:‘爸爸,我好快乐!’你懂了吗?方小姐。”方丝萦倏 然把头转向一边,觉得有两股热浪直冲进眼眶里,视线在一刹那间就成为模糊一片。一种感 动的、激动的,近乎喜悦的情绪掠过了她。啊,这父亲并不是像她想像那样懵懂无知,并不 是不知体谅,不知爱惜那孩子的啊!她闪动着眼睑,悄悄的拭去了颊上的泪,在这一瞬间, 她了解了,了解了一份属于盲人的悲哀!这人不止要给女儿找一个保护者,这人在向她求救 啊!“怎样呢?方小姐?”柏霈文再迫切的问了一句。
    “噢,我… ”方丝萦心情紊乱。“我不知道… 我想,我必须要考虑一下。”“考虑 什么呢?”“你知道,我是正心的老师,亭亭是我的学生,我现在再来做亭亭的家庭教师, 似乎并不很妥当,会招致别人的议论… ”“哼!才无稽呢!”柏霈文冷笑的说:“小学教 员兼家庭教师的多的是,你绝不是唯一一个。如果你真在乎这个,要避这份嫌疑的话,那 么,辞掉正心的职位吧!正心给你多少待遇,我加倍给你。”方丝萦不禁冷冷的微笑了起 来,心里涌上了一层反感,她不了解,为什么有钱的人,总喜欢用金钱来达到目的,仿佛世 界上的东西,都可以用钱买来。
    “你很习惯于这样‘买’东西吧?”她嘲弄的说。“很可惜,我偏偏是个… ”“好 了,别说了。”他打断了她,站起身来,他熟悉的走到落地长窗的前面,用背对着她。他的 声音低而忧郁。“看样子我用错了方法,不过,你不能否认,这是人类最有效的解决问题的 方法。好了,如果我说,亭亭需要你,这有效吗?”
    方丝萦的心一阵酸楚,她听出这男人语气里的那份无奈、请求的意味。她站起身来,不 由自主的走到柏霈文的身边。落地长窗外,月色十分明亮,那些盛开的花在月色下摇曳,洒 了一地的花影。方丝萦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株修长的花木说:“多好的玫瑰!”“什 么?”柏霈文像触电般惊跳起来。“你说什么?玫瑰?在我花园中有玫瑰?”“哦,不,我 看错了。”方丝萦凝视着柏霈文那张突然变得苍白的脸孔。“那只是一株扶桑而已。我不知 道… 你不喜欢玫瑰吗?为什么?你该喜欢它的,玫瑰是花中最香、最甜、最美的,尤其是 黄玫瑰。”
    柏霈文的手抓住了落地窗上的门钮,他脸上的肌肉僵硬。
    “你喜欢玫瑰?”他泛泛的问。
    “谁不喜欢呢!”她也泛泛的回答。面对着窗外,她又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忽然振 作了。回过头来,她直视着柏霈文,用下定决心的声音说:“我刚刚已经考虑过了,柏先 生,我接受了你的聘请。但是,我不能放弃正心,所以,我住在你这儿,每天和亭亭一起去 学校,再一起回来。我希望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每月两千元的待遇,和——全部的自由。” 她停了停,再加了句:“我这个星期六搬来!”掉转身子,她走到沙发边去拿起了自己的手 提包。
    柏霈文迫切的回过头来,他的脸发亮。
    “一言为定吗?”他问。
    “一言为定!”


 

庭院深深  5
    星期六下午没课,方丝萦刚吃过午饭,柏亭亭就窜进了屋里来,嚷着说:“方老师!马 上走吧,老尤已经开了车来接你了。”
    “哦!”方丝萦轻蹙了一下眉梢,又微微一笑。“你爸爸记得倒挺清楚的。”“你的箱 子收拾好了吗?我去叫老尤来搬!”柏亭亭喊着,又一溜烟的跑出去了。方丝萦站在室内。 一时间,有份迷惘而荒谬的感觉。怎么回事?自己真的要搬到柏家去住吗?这好像是不可能 的,是荒诞不稽的,是缺乏考虑的。她还记得刘校长和李玉笙她们听到这消息后所露出的惊 讶之色,她也体会出她们都颇不赞成。但是,没有人对她说什么。她知道,在刘校长她们的 心目里,她始终是个怪异的、不可解的人物,是个让她们摸不清、想不透的人物。事实上, 自己真的有些荒唐!搬到柏家去住,她每根神经都在向她提示,这个决定是不妥当的。那是 个太复杂的家庭,她卷进去,必定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她无法抵制那股强大的、要她住进 去的诱惑力。那柏宅有些儿魔力,那含烟山庄、那废墟、那盲人、那孩子、那逝去的故 事… 在在都有着魔力,她抗拒不了!或者,有一天,她真会写下一本小说,像简爱一般, 有废墟、有盲人、有家庭教师… 她猛的打了个冷战,多奇异的巧合!现在,所缺的是一个 疯妇,那柏宅的大院落里,可真藏着一个疯妇吗?
    柏亭亭跑回来了,来回的奔跑使她不住的喘着气,额上,一绺头发被汗水濡湿了,静静 的贴在那儿。脸庞也因奔跑而红润,眼睛却兴奋的闪着光。在她后面,一个年约四十岁,瘦 瘦高高的男人正站在那儿,穿着件整洁的白衬衫,灰色的西服裤,身子是瘦削而挺拔的。方 丝萦接触了那人的眼光,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这眼光是锐利的。
    “是方小姐吗?我是老尤,柏先生让我来接你。”
    “哦,谢谢你。”方丝萦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希望自己看起来威严一点。“箱 子在那儿,麻烦你了。”
    老尤拎起了箱子,先走出去了。方丝萦到校长室去,移交了宿舍的钥匙。然后,她坐进 了汽车,挽着柏亭亭那瘦小的肩膀,她看着车窗外面,那道路两旁,全是飞快的,而后退的 茶园。柏家的茶园!她的精神又恍惚了起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事呢?这段路程只走了三 分钟。亚珠跑来打开了大门,车子滑进柏家的花园,停在正房的玻璃门前面。柏亭亭首先钻 出车子,嚷着说:“方老师,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别管那箱子,老尤会拿上来的。”牵着方 丝萦的手,她们走进了客厅,柏亭亭的脚步是连跑带跳的。客厅中阒无一人,柏亭亭拉着方 丝萦向楼上冲去。猛然间,她收住了脚步,仰头向上看,欢愉立即从她的脸上消失,那小小 的嘴唇变得苍白了。方丝萦也诧异地站住了,跟着柏亭亭的视线,她也仰头向上看,然后, 她和一个女人的视线接触了。那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与方丝萦心中所想像的“后母”完全 不同。她有张椭圆形的脸庞,尖尖的小下巴,一对又大又亮的眼睛,挺秀的眉毛,和小巧的 嘴。这张脸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如果硬要找毛病的话,只能说她的神情过于冷峻,过于严 苛,过于淡漠。她的身材也同样美好,纤秾合度,高矮适中。她穿了件粉红色滚蓝边的洋 装,宽袖口,小腰身,相当漂亮,相当时髦,也相当配合她。她的头发蓬蓬松松的,梳成了 很多小鬈,给她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韵致,缓和了她面部的冷峻。在她耳朵上,垂着两个粉红 色的大圈圈耳环,摇摇晃晃的,显得俏皮,显得娇媚。她很会妆扮自己,而且,她还很年 轻,大概顶多三十出头而已。那身妆束把她的年龄更缩小了一些。方丝萦很为她惋惜,如果 柏霈文的眼睛不瞎,他怎可能冷淡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妻子!
    在她打量这女人的同时,对方也在静静的打量着她。方丝萦猜想,自己给对方的印象, 一定远不如对方给自己的。近视眼,梳着老式的发髻,穿着那样一身黑色的旗袍,该是个典 型的教员样子吧!她在对方脸上看出了一抹隐约的、轻蔑的笑意。然后,那女人静静的说:
    “欢迎你来,方小姐。”
    “是柏太太吧?”她说,慢慢的走上楼去,仍然牵着柏亭亭的手。“是的,”柏太太微 笑了一下,那微笑是含蓄的,莫测高深的。“亭亭会带你去你的房间,”她说,适度的表示 了她雇主的身分。“我很忙,不招待你了,希望你在我们家住得惯,更希望亭亭不会使你太 麻烦。”
    “她不会,”方丝萦微笑的说,迎视着对方的眼睛,这对眼睛多大,多美,多深沉! “亭亭是个乖孩子,我跟她已经很熟了。”“是吗?”柏太太笑了笑,眼光从柏亭亭身上扫 过去,方丝萦立即觉得那只抓住自己的小手痉挛了一下。出于下意识,她也立刻安慰的把那 只小手紧握了一下。于是,在这一瞬间,一种奇异的、了解的情感联系了她和亭亭,仿佛她 们成为了联盟者,将要并肩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