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试天下_倾泠月
一声巨响,脊背上冷汗渍渍,唉……除非此时真的死去,否则便是三十六计、七十二变化都使上也不能骗得座上那人!
“臣领旨谢恩!”寻安侯终于伸手接过那道诏书,有丝认命的看一眼王座上的人。
“王叔,以后你可要多多费心了,这个丰国我可托付给你了。”兰息唇微微上扬,勾起一丝完美无瑕的雅笑,一双墨玉眸子晶灿灿的看着此时已顾不得讲究那么多礼节一把坐在椅上的王叔,呵……能算计到这条滑不溜手的老狐狸,真是有成就感!
“臣必当鞠躬尽瘁,以报王的恩宠!”寻安侯垂首无比恭从的道,只是听在有心人耳中,却是那么的不甘不愿。
“有王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兰息笑得似无忧无虑,黑眸一转,又淡淡开口道,“此次请王叔前来还有一事。”
“请王吩咐。”寻安侯垂眸道。不知道还有什么苦差留下来?
“丰苇自知道我要出兵后,每日都进宫缠着我,要求带他一起。”兰息眸光似是随意的扫扫寻安侯,指尖轻轻叩着椅臂,“丰苇极有慧根,我也一直想好好栽培他,只是……王叔也知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不小心便会受伤或丧命,苇弟是您最疼爱的幼子,所以请王叔想法劝劝罢。”
寻安侯一顿,然后从椅上慢慢起身,垂首恭敬的道:“君事即臣事。王都不畏兵险,亲领军出战,又何况臣儿,且能得王亲自调教,此乃丰苇之福气,臣又岂阻。丰苇即想追随王左右,还请王成全,让他能为王稍尽心力。”
“这样吗?”兰息微微一笑,抬手轻托下颔,神情淡淡的注视着寻安侯,“王叔不担心他的安危吗?要知战场上可是枯骨成堆!”
寻安侯抬首看一眼兰息,两人皆是神色淡然,眼波不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况丰苇跟随于王,自有王之福佑,若真有万一,那也是他为王尽忠,乃老臣之荣耀。”
“是吗?”兰息的目光移开寻安侯的脸,落向那抓着王诏的手,指骨已泛白,皮肤上青筋醒目,“看来王叔是同意让丰苇随本王出战了,身为王亲,能有这一份忠心,本王又岂能不成全。所以请王叔放心,丰苇我一直视如亲弟,只要有本王在,他自安然无恙!”
“臣谢王恩!”寻安侯躬身行礼。
“丰国安然无恙便是王叔对本王最大的回谢。”兰息离座起身,扶起寻安侯,手轻轻的拍拍他紧握着诏书的手。
“臣必不负王所托!”寻安侯一凛,手反射性的松开诏书,却差点掉落地上,慌忙又抓紧,可这一松一抓之后,心头不由苦笑,果然还是逃不脱这个人的一双眼!
“那就好。”兰息淡淡的一笑,“本王要说的也就这些,王叔若无其它事,便回府休息吧。”
“臣告退。”寻安侯躬身退下。
殿门开了又轻轻合上,内侍也在王的挥手间退下,宽广的大殿中便只余兰息一人,灿目的明珠犹自挥洒着珠光,似是向殿柱上的蟠龙赤凤炫耀着它的风华。
“不愧是一家人,都是心有九窍,肠有九曲。”殿侧密密的珠帘后传来一道略带嘲讽的轻语,珠帘卷起,走出一身白色王袍的惜云。
“我这位王叔可是极为聪明之人,连先王都敬之三分。”兰息看一眼惜云,然后走近壁前,看着壁上悬挂着的地图。
“你似乎不大放心他?”惜云看着他道。
“有吗?”兰息回首看她,眼眸一眨,“整个丰国我都托付予他,这还不够信任?”
“哼。”惜云一声轻哼,面上一丝浅浅的讽笑,“我面前你就少来这一套!你若真信任他,又何必将丰苇带在身边?他若真想造反,区区一人质有用吗?”
兰息对惜云的嘲讽不以为意,淡淡一笑,沉吟片刻后才道:“你们风国历代都只有一个继承人,这王位之于你们某些继承人来说,不是权力、荣耀的象征,反倒是一种逃脱不得的负担。”负手转身看着那高高的王座,“可是在我们丰国,每一代为着这一把王椅都会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
转头看着惜云,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笑,一双黑眸却如寒星闪烁,“王叔现在没有异心,但是……在我走后,这个丰国便都付予他的手中,日子久了,在高位上坐惯了,那种握生杀掌万民的感觉难免不会让人飘飘然,让人忘乎所以,让人恋恋不舍!我带着丰苇不过是给他提个醒,让他时时记着,这个丰国的主人是谁,省得他忘了自己,也省得他……万劫不复!”
“况且……”兰息微微一顿,然后抬首看着壁上的地图,“丰苇确实为可造之才,我本就有心栽培他。”
惜云闻言摇首,长长一叹:“这世间或没有一人能让你信任的!”
兰息闻言看一眼她,片刻后才道:“完全信任嘛……便是可将生死相托……这样的人嘛……实在难得!”
仁已十八年七月初,息王、风王以“伐乱臣逆贼”为名,发兵二十五万,攻往“屡犯帝颜”之白国!
同月,皇王以“结乱世、清天下”为名,集皇、华联军三十万,兵分两路,分攻往王域及南国!
风云骑、墨羽骑不负盛名,一路势如破竹,不至一月时间即攻下白国四城,直逼白国王都最后一道屏护───鼎城!
而同时,皇、华联军也屡战屡捷,由华国三位公子并皇国“霜雪”两将所率的华国金衣大军,一月之间攻下王域两城!由皇朝亲自率领的争天大军一路如入无人之境,一月之内即攻下南国三城!
琅倾:
八月十日,渐近中秋,月渐圆,花已香。
已为皇国攻占的泰城,在夜色的掩映下,那为战火所灼的浅浅伤口便完全隐遁。城依然是那座城,人少了一些又多了一些,静静的矗立,灯火之下,偶尔折射出的那一抹刀光,才能让人醒起,曾经城破,城楼上飘扬的已是紫焰旗!
立在城楼,仰首夜空,那一轮明月便仿如挂在头顶,伸手可掬,只因它圆得还不够圆满总让人觉得稍稍遗憾,倒是月旁那几颗淡淡的疏星反让人记挂,生怕它受不住月辉便羞隐了。
“无缘,你说那个雪人是不是真的很漂亮?”城楼之上,一身金色铠甲、腰悬长剑的皇雨问着他身旁白衣依旧的玉无缘。
“你说雪空?”玉无缘目光依然遥视着头顶的明月,随意道,“雪凈空灵,当然很美。”
“那你说……那些女人见着他是不是都会喜欢他?”皇雨再问道,手掌微微握紧剑柄。
玉无缘闻言不由转首看向他,一双眼睛仿吸收了所有的月辉一般,光华灿目。
“喂,我问你呢,你看着我干么?”皇雨被那样的目光盯着极不自在,仿佛被透视一般。
玉无缘微微一笑,道:“皇雨,你担心九霜喜欢上雪空是吗?”
“哪有!”皇雨反射性的叫道,“那个丑女人,我干么担心她喜欢上谁,那干我什么事?!”
“你放心吧,九霜不会喜欢上雪空的。”玉无缘却不理会他的叫嚷,依然微微笑道。
“我说过我不关心,你没听到啊!”皇雨再次叫道,也不怕城头的卫兵听道。
“九霜是这世间少有的奇女子,很多的人都喜欢她的。”玉无缘双转回头,望着夜空中的那轮皓月,“这月虽有些缺憾,但无损于它的光华,晶华如霜,傲洒红尘,那───依是世人所恋慕向往的。”
“你在说什么啊……那女人要身材没身材,要美貌没美貌,要气质没气质……言语粗俗,动作粗鲁,一点也不像个女人,谁那么没眼光去喜欢她!”皇雨却依然反驳着,只是说到最后声音越低,倒像是自主自语。
“能够喜欢她,那才是眼光奇绝!”玉无缘终于垂首,微抬手掌,月下那手竟闪着如玉般的光泽,乍看之下,几以为是透明的白玉,十指修长,完美得令人目眩,但瞬间,那手又恢复正常,只是比之常人稍显白皙。
皇雨却没有注意到玉无缘的手,他的目光落在头顶那稍有缺陷的朗月之上,看了半天,他似有些认命的接受那月任他怎么看也不会突然变圆的事实,重重叹一口气:“唉!至少是眼光奇绝,也不算亏!”
玉无缘看着他,似有些好笑又有些微羡,拍拍他的肩膀:“她和雪空不是和你打赌了吗?看谁能先到苍茫山。”
“当然是我……王兄!”皇雨脱口而道,中途稍稍改了改。
“嗯。”玉无缘看向前方,浓浓的夜色中,前方一遍朦胧,即算皎月当空,十丈之外依是一遍晦暗,“苍茫山顶……皇朝会去的。”
“王兄当然会去苍茫山顶!”皇雨想也不想的道,看着眼前这个纤尘不沾如月下仙人一般的人,不由有丝疑惑,“无缘,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玉无缘回首看他一眼,温柔的笑笑,“所有的人我都喜欢。”
“才不是呢。”皇雨却摇头,伸手指指他的胸口,“我是说心上人!”
“心上人?”玉无缘一怔,片刻后淡淡一笑,笑意却如夜色模糊,那双月辉所聚的眼眸也敛起所有光华,微微垂首,一缕的发丝落下,掩起了半边脸……白如雪的衣,黑如墨的发,那一刻的他,竟是凄迷而寂寥,仿如这浓夜中迷离的孤魂,而不再是月中出尘的仙人。
“无缘……”皇雨伸出手,想拉拉他的衣袖,却不知为何又垂下了手,想唤着他,却不知要说什么,只知道这样的无缘是从未见过的,仿佛是自己亲手拿了一把刀刺伤了他,让他从无忧的九天坠入这无奈的红尘。
“玉家的人没有心───无心又何以承人。”那声音清晰的、平静的响起,那个人抬首看向天际,发丝落向脑后,那张脸是淡然无绪的。
“没有心,人哪还能活,岂不早死了。”皇雨闻言不由喃喃道。
听到这样的话,玉无缘不由转头看向他,看着眼前这个似是天真又似是聪慧的人,半晌后才淡淡的道:“或许吧。”
“什么话!”皇雨闻言却眼一番,“你明明活着嘛!”伸手抓住眼前之人的肩膀,这个身体是温热的,“你们玉家人号称‘天人’,难道你们真的是要摒弃这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而修至无欲无求的天人境界?又或是舍弃所有私情爱欲,以仁心抚天下苍生?玉家人……这样也太过……嗯……伟大了吧?!”嘴上如是说,心中却非以然。
“天人?慧绝天下的玉家人……天人啊……”
玉无缘轻轻低语着,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说与远古那些幽魂听,抬手掩目,他不再说话,月华之中,那微仰的脸白玉般凈美,唇边勾起一丝浅笑,可那笑却比那悲伤的哀泣更让人心酸……心痛!
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堵在胸口,让皇雨无法呼吸,双眼酸酸的、涩涩的,竟是极想流泪,可他却不知道为何要流泪?眼前这个人,白衣如雪,飘逸绝尘,如月下飞仙,那应是让所有世人恋慕的!可他看着却只想哭!
很多年后,皇雨依然无法忘记这一夜的玉无缘,总是会想起他那一笑,那仿佛是寂寥了千万年、也哀伤了千万年却犹是要云淡风轻的一笑,那一笑,不论过尽多少年,总是让他心酸得无以复加!每每那时候,他总是抱住身边的爱人,没头没脑的说着:“其实比起‘天人’,我们凡人要幸福多了!”
白国王都,今夜乃中秋,一轮皓月悬于天际,清辉如银纱泻下,天地都在一片朦朦的白光之中,桂影婆娑,暗香浮动,此景之下,本应是合家欢度,又或与友共醉,可整个白都却少有欢笑,拜月祈神后,却无人能提起谈笑的兴致,心头都在担心着,前方鼎城可有为风墨大军所破?
白国王宫夷澹宫。
大殿之中只有白王一人,负手立于殿中,静静的看着这殿中悬挂的白氏历代国主之画像,看着画旁那记载历代祖先功业的玉笈,良久后,似是看累了,白王闭上双目。
门口传来极轻的推门声,闭目的白王不由睁眼。
“琅华,你又不听话。”白王的话似是责备,可语气却带着一种宠溺。
“父王,您干么呆在这里?”一个着火红宫装的少女大步踏入殿中,仿如一束彤霞涌入,这死寂的夷澹宫竟添一抹朝气,“宫中一年一度的秋宴您都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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