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嫡
“白蜡一两五钱,计二十,羊脂二两一钱,计数五,更灯左右各八。”那唱单的太监止了音,瞧了小舟一眼,然后耷拉下眼皮,一付谦卑模样。
一条条听着,小舟不禁有些结舌,便是去除因搬宫所加赐的,一宫月例也是极多的。
想来也是,那盛帝便是不喜这六子,也不会薄了他分毫,哪样不是比照其他皇子,只不过从前都落在了季嬷嬷与陈福手中,用的用,卖的卖,元晦得的甚少。
那二人一定是打定了主意,等年岁够了,出宫的时候将那些物件换来的银子带出去,也好安度余生,可怎么能想到,这些都随着一场走水,彻底的消失了,还真是旦夕祸福,人算不如天算。
月例中还有白银五十两,这不出宫的,自然不是用在外面。
将货物一一点过,小舟打那月例银两中取了些,打赏给了那些宫奴,那些得了赏的宫奴千恩万谢的离开,只余下两名没上前拿赏钱的。
小舟一看便明白,这两个宫奴,想必就是上头分下来的。
那陈福与季嬷嬷被走水烧死了,元晦身边不可能没个伺候的,所以这两个便是以后要在旧人宫伺候的宫奴。
只要一想起那些事儿,小舟的掌心还会冒汗,冷静地将双手拢进袖中,悄悄将那杂乱的思绪敛去,小舟便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两个留下的宫奴。
这二人一个太监一个宫奴,宫奴年纪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模样,相貌谈不上俊俏,却也是端正的紧,只是目光呆滞,不怎么灵动,面色又有些愁苦的模样,想来是个不怎么会说话的。
另一个太监瞧上去有三十出头的模样,看起来,则要比那宫奴要讨喜的多,跟朵芍药一般,低眉顺目地笑着,腰背弯折的厉害,靴子也是前浅后平,想来倒也是那种没啥势力,总是赔笑跑腿的人。
这样两个派到不得势的六殿下跟前伺候,到也是寻常的,只是小舟心底却依然有些不踏实,怕这二人间,莫要有了谁的眼线什么的。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将这二人撵了回去,反之要好好相处,何况这二人不见得就是什么眼线,元晦也没有什么值得人家派眼线来防着的,自己若是表现的生疏了,怕还生出事端了呢。
想着,小舟便微笑着自报家门,道:“氏族史家,史尚书之女,你们唤我作小舟便可,还未曾知道二位唤作什么。”
二人悄悄对望了一眼,然后都低下了头去,齐声道:“奴无名,还请大人赐名。”
小舟愣了愣,没想到这宫奴连名字都没有,还是说,每到一个宫,就由新主子给起名字,瞧上去,后者的几率大一些。
“本在家中唤什么?”小舟还是决定让他们用自己的本名,便是不好听,也是亲切的。
“还……还请大人赐名。”那二人有些惶恐,似乎是在担心小舟只是拿话诈他们,好挑他们的错儿一般。
小舟叹了口气,想来也是,这二人来宫里的时候,怕还没自己此时这般大呢,早早的被家里人拿来换了银钱度日,哪里还记得自己叫名字,家住何地。
那宫奴怯怯的抬头看了小舟一眼,迅速的又低下头去,速度虽然快,小舟却也是瞧见了。
“瞧你抬头,想来应该是记得的,不妨直说出来。”小舟笑了笑,自己不过是比他们多了品级,年岁却小太多,他们却还这般谨慎小心,看来也是守本分的。
“然。”那宫奴福身施礼,“奴只记得幼时,有人唤奴芸姑儿,不晓得这是否就是奴的名讳。”
“许是的。”小舟心腹,这芸应该便是这宫奴的名,而姑儿一般都是有钱人家对家中女儿的溺称,听着这话,这芸姑儿也曾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只是没有享几年福,便家道中落了。
“你这“芸”字尚可,那姑儿断是不能,便唤你作芸娘吧。”
“芸娘,然。”芸娘福身,谢了小舟起名之恩。
小舟点点头,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虽然不是多机灵的人,但也不至于会愚笨。
另一个,便更是无需担心了,瞧他的模样,应该算是个机灵人才是。“那么你呢?”
“小的入宫前是个乞丐,哪有什么名字啊,只是当时头上有个癞疮,他们都管小的叫癞头。”那太监依然陪着笑脸,这癞头这名字,总是不好拿出来用,不然还不让人笑了去。
“宝福祥瑞禄这些字用的多了,怕怎么取,也都是重名的,你也有些年岁了,不如就叫德林,祥瑞如林得以安。”小舟微笑,得以安,得以安,只盼此人老实守己,得以安分。
那太监,也就是德林一怔,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小舟,这还是个孩子吗?
“怎么?不喜欢这个名字?”小舟笑意加深,她知道,这个太监在观察自己,她就是要让他明白,自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给这二人敲个响,认清楚这旧人宫的尊卑,在主子下,便是她这掌管一宫的女官。
“不不不,大人赐名自然是甚好,德林实在是得了名儿,一时有些忘形,还请大人莫要怪罪。”德林连忙哈腰说道。
“你们以后莫要喊小舟作大人了,不嫌弃的话,便直接唤小舟的名讳便是,否则让多事多舌人听见了,咱们都没什么好果子吃。”小舟这般提醒着。
“奴,德林不敢。”
“奴,芸娘不敢。”
二人一听小舟说嫌弃,立刻慌了起来,赶忙出声。
小舟见那二人还在犹豫,便轻轻在心底一叹,她这般,并不是为了与这二人套什么近乎,只是因为她虽然是四等女官,却不及年岁,品级也是虚的,被称大人,多少有些不合适。
“咱们小主子仁慈,也赏罚分明,不管你们从前在哪里,听到过什么风言风语,到了这里,就都给忘了吧,好生的伺候小主子,小舟自然不会亏待二位。”
☆、第一百二十一章 青丝
小舟口中的风言风语,自然是指宫人间所流传,关于六皇子元晦喜欢虐杀宫奴的事情,起初小舟刚到宫奴殿时,也是听到了这样的传闻,且听着颇真,若不是后来见了元晦,怕也会这样继续误会下去。
这二人必然也是听说过此事的。
对于所谓的虐杀宫奴,小舟倒是知道真相,但是她却是说不得,也不愿说,因为元晦这黑锅是背定了,而且有这传言,倒也无妨,也算给这二人钉付脚掌,免得再来两个大奴欺小主。
“好了,小主子很快就会下学回来,在这之前,我们得准备午膳才是。”小舟看向芸娘,“芸娘,你会料理膳食吗?”
小舟也知道自己这样问,是多此一举,毕竟只给元晦送了一个女宫奴来,必然是学过厨艺的,这种宫奴,哪个宫也少不得。
芸娘回了是,小舟便命她去准备,这今天也算是乔迁之喜,又是二人第一天来,自然要准备桌饭菜才是,这食材也是刚送来的,正好可以试试芸娘的手艺。
又叮嘱了几句,大菜先搁着,晚上再说,晌午便先备上几道清爽小菜,速度也要快些,因为元晦很快就会回来。
随后又打发了德林顺着旧人宫往尚学堂走的路上寻,让他将元晦给迎回来。
元晦先是被德林拦了,有些纳闷,后来得知这太监打今个起便要在旧人宫当值,说不出为什么,便有些气闷。
“小舟,你怎么出来了。”回到了旧人宫时,元晦惊喜的发现,小舟正站在门外,似乎是在等着他。便紧走了几步,到了小舟面前,小舟却慢慢收回了视线,有些茫然的看着他。
“你在看谁?”元晦本就有些闷的胸腔更堵了一些,猜测这女官儿并非是在等自己,而是在送什么人。
小舟有些发愣,不解这孩子怎么忽然这般,也没隐瞒,轻声道了句:“方才圣上的龙轿打这经过,小舟便出来跪拜,瞧见那轿子上的琉璃珠穗子明晃晃的,煞是好看,便多瞧了几眼。”
这话半真半假,轿子经过是真,跪拜也是真,那穗子好看自然也是真,唯一不真的便是小舟并非是觉得那穗子好看,多看几眼,而是在想事儿。
只是这德林尚在这里,她不好跟元晦说便是。
“你若喜欢,我改日帮你讨一串回来。”
“殿下莫要为小舟费心。”小舟摇了摇头,她本就不想要,何况那圣上轿子上的珠串,哪里是旁人讨的来的,何况,还是元晦去讨。
等元晦进殿时,芸娘已经将几道简单的菜备上,如小舟所吩咐的,几道清淡小菜,并不铺张。
小舟取了竹箸,将每道菜都取了些出来,在元晦惊讶的目光下将盘中的菜吃了下去。
随后便开始伺候元晦用膳。
元晦当然知道小舟那是在做什么,她居然在帮着试毒,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但是转念一想,从前也都是小舟自己准备,自然无需担忧。
等芸娘再端上汤时,那德林立刻上前端了碗,取了些汤水喝了下去。
小舟挑眉,没说话。
三人站在一旁,等元晦用膳完毕,小舟便跟元晦提起自己擅自做主,已经为二人取了名讳,又提起以后这旧人宫的分工事宜,或者说《宫律》中所记载的条例。
以后小舟也不会总是跟着元晦,改由德林跟着,去尚学堂也一样,从前那是没办法,现在有了随侍太监,自然要与他人相同才是。
虽然小舟也想继续跟去学堂,但终究是不合适的。
元晦听了这事后,只是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等德林与芸娘二人下去收拾,小舟看着元晦,轻声道:“殿下,心底有所保留,固然是可以保护自己,但也要相信别人,至少看起来是真的拿旁人作了自己人,只有那样,旁人才会当自己是自己人,以心换心,将心比心,心底有个数就好,莫要因心头念想,蒙蔽了眼目。”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元晦略微沉思了一下,便点了点头。“也亏你能想到这,有你在我身边,我不晓得得少犯多少错。”
“殿下言重了,小舟不过是个女官儿罢了。”小舟微笑。
元晦很信任小舟,将整个旧人宫的权都放给了她,小舟也没让他失望,将整个旧人宫打理的很好,她在宫奴殿里所学的,也算是有了地施展,起初修葺屋顶,打扫庭院,旧人宫人手不多,她也会去找空闲下的宫奴来帮忙收拾,将糕点分了去,又悄悄给嬷嬷们塞了些赏钱。
账目打理的整整齐齐,尚学堂的太傅大寿,她也差人出宫去买了上品砚台回来,哪怕那块砚台让他们随后半月有些拮据。
不仅仅是太傅,但凡是都城里哪位大官家中有了何事,这六皇子元晦都会备上一份,但次次礼品都挑的极巧,既不冒头,也不垫底,为的就是东西到了,人情也就到了,还不会冒出个苗头,引起有些不得惹的人的注意。
后来,定安王爷生辰,她更是一咬牙,取了全部的月例,差人寻了字画,让元晦出宫,亲自给送了去。
宴席上,元晦一直是微笑着的,眼睛却精明的打量着四周,看上去很有城府,站在一众孩子间,便显得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有人与之交谈,也是礼数周到,全然挑不出个错来。
兵部尚书萧怀臻见到自己的外甥,以全然没有从前那种落魄,很是吃惊,却也没上前去,反而悄悄退了些,打算让人探探宫中的消息。
出宫的事情,小舟是没办法跟着的,她的品级是虚衔,也没有长孙写意那背景。但是等元晦回来时,对她一说宴会上发生的事儿,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小的得意,果然自己做的没错,那些官员显然已经对这六皇子元晦有些熟识,这是个好现象,并不指望这些人能帮着什么,但拿了元晦的东西后,多少有些手短,不至于会玩众人推墙的把戏。
末了,小舟又提醒元晦,切莫因此就疏忽大意,能爬上这朝堂,都不是什么软角色,小心谨慎些的好。
这提醒即是提醒元晦,也是告诫自己。
这几日,小舟一直都有去那巷子找成云锦,却一直没有见到过他,便将早早写好的道歉字条塞到了砖缝中,仔细看了许久,确定不会被轻易发现,这才离开。
她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也不知道成云锦会不会发现。
第二天去的时候,发现那字条居然换了,是成云锦给自己回了消息,说自己并未生气,只不过这几日太子出宫频繁,自己身为侍卫只能跟着,回来的晚了,也就跟她错过了。
且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小舟依然很高兴,二人商量着换了隐蔽的地方相见,不晓得是不是成云锦有意为之,他所提出的那地方离旧人宫颇近,也很是漂亮。
“再过一些年,到了年岁,我便要出宫去,你呢,是要留下,还是也出宫去?”
小舟坐在太子上,晃动着两条尚短的腿儿,伸手去接落下的花瓣。
成云锦则站在一旁,看着她,听到她的问话后低垂下了头,道:“非不愿,乃不能。”
小舟点了点头,没错,侍卫与女官不一样,对官家的男儿来说,只要继续的当差,早晚会被赐官,奔上仕途,而女官职务高了,将会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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