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嫡
“小舟?”元晦不解她为什么会这般。
不是不想,是不能。小舟抬起眸子,清澈的眸底清晰的印着他的身影。
伸出另一只手推了推他覆在她手腕上的手,慢慢将自己的手腕从其中挣脱后,才缓缓开口说道:“小舟这般,自有小舟的主意,还请主子见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不能告诉我吗?是不是谁又为难你?说啊!”
“主子莫要担忧,小舟只是希望得到认可,仅此而已,并无旁事。”
元晦愣住了,仅仅是为了得到旁人的认可,所以就一个劲地练习,从而伤了自己。“便是如此,也无需急于一时,这般一心求成,又是何苦。”
“小舟一心求成,许是庸俗,却不觉有误。”小舟有些无奈,将红肿的手腕浸泡在一旁的铜盆中,刺刺的疼,让她有些恍惚,传入耳中的话也有些不真实地萦绕。
“你何必这般辛苦,这般争强好胜。”元晦心中急躁,谁都不可能面面俱到,处处迎合,反倒得不偿失,这女官儿这般聪慧,怎么会连这理儿都不明白。
他是当着拿这女官儿作友人,作知己,不然也不会这般劝说,天晓得他听到德林说的时候,有多震惊,那种感觉,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女官儿打一顿。
究竟是何为,她也想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回答他。
手在帕子上擦拭了下,方要执笔,元晦便上前来夺她的纸张笔墨,惹得灯影摇曳,她只作瞧不见,又取另一支红木来,沾染水迹在桌案上埋首,继续习字。
她仔细研究过戈承给自己的字帖,发现自己的字形并非当真差到极点,只是她的字形略显偏窄,与戈承所说的那种,差距甚远,这般下去,是决不可行。
但改字形,要比稚童学习字要更辛苦些,她的优势转眼成为弱势,从前的那些忍不住连贯的笔触,不争气地一一勾勒,都让她恨不得将腕子给剁了。
“不要再写了。”元晦又上前来夺她手中的笔,却不想袖子带翻了油灯,火苗在洒了灯油的纸张上迅速蔓延起来,小舟眼皮一颤,连忙将刚才用力浸腕子的铜盆端起来,往那火苗上泼了去,这才免去了祸患。
火光熄灭,屋子里一下子便黑了许多,若非廊上还悬挂夜灯,怕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二人便这般呆呆站在了那,水顺着桌上的纸张书卷,正在吧嗒吧嗒地滴着,落在地上,发出细微地声响。
“主子的袖子湿了,也烧了,这衣裳怕是不能再穿了,赶明个小舟便与芸娘说说,让她再赶制一件相同的出来。”小舟这样说着,元晦却没有回答,只是那样看着她,好似从未见过她一般。
小舟轻叹了口气,方想再言语,便听见元晦开口说道:“本殿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般拼命,但是本殿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如此瞧来,本殿这般前来,倒是自己寻了难堪,希望你不要介意,如此。”
语毕一甩袖,转身渡步。
小舟不回答,因为元晦方才用本殿自称,她不好回答。
门被推开,带起些许夜风,拂动亭廊蝶戏灯,光影微颤,嘶啦一声,又回归平淡。
“史小舟,你定然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迈过门槛的刹那,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便继续迈出,只余下一声喟叹,却不知朗空之上,星河流转,世间凡俗多少韶华,早已定盘。
相似的遭遇,造就了相似的两个人,但二人终究是不同。
一直到元晦走远,小舟也不曾抬起头,指甲陷入桌案上,最终慢慢松开,瞧了眼那翻到的油灯,叹了口气,然后翻出根蜡烛点上,又执起笔,继续习字。
错了,又错了。
勾撇,又出在了勾撇上。
她知道,哪怕只是这么一点点偏差,也不行。
“真是没用。”小舟喃喃着又去蘸墨,却苦笑着发现砚台中早已无墨。
放下手中笔,拿起墨锭,一边看着自己的字,一边磨墨,看着看着,便拿墨锭狠狠的敲自己的腕子,敲了几下,便自暴自弃地将墨锭给甩了出去。
不可否认,人的习惯真可怕,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依然还是出错。曾经的优势也不是绝对的,只是换个角度,竟然也可以变成劣势。
低头看着手腕,已经红肿的厉害,她知道不能再继续,不然字未习好,腕子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继续习字。
这般想着,她抬手扯了扯肩上大毡斗篷,将自己裹紧,她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后背上的药被冷汗晕开,心里寻思回头还得唤玉满前来为自己再擦一次潜山追魂,疤绝对留不得。
走过去,将墨锭捡起来继续磨墨,再抬头看向桌案上的纸张,恍惚间已经出现了重影儿,知道自己是太累了,便用力的闭了闭眼,然后睁开眼,捧起旁边的浓茶,饮下了一口,她知道此时应该休息,但是她真的没有时间可以来体贴自己,这一把她一定要赢,若是错过了,怕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有下一次的机会,她输不起,也等不起。
时日所剩不多,她却毫无进展,到底当如何走出困局?
没办法的,做不到的。
放弃吗?要放弃吗?
思及此,她用力的闭上眼睛,心底升起了对自己的鄙弃。
不可能没有路,就像是儿时的迷宫,看着错中复杂,几乎是不可能完成,但路还是有的。
这般想着,端起茶盏,冰冷的触觉,让她清醒了许多。
☆、第一百五十三章 靴子
太子爷元恒十五岁生辰将近,宫闱之中一片喜气,明眼人都瞧得出这盛帝的心思,却一个个按捺住,不去出这个风头,宫奴们也都得了红赏,连景言宫也被送来了不少东西,多半是为了太子爷生辰时要用的行头。
在小舟一一核对单子时,另一边无需小舟吩咐,德林便已经机灵地将元晦请了来,他心里打的主意,小舟也是明白,八成是元晦回去的时候与他说了什么,那般玲珑的人,便是想借着这由头,让主子与姑儿多处处,免得冷战闹僵了关系。
不过他显然是误会了,元晦与小舟二人岂能当真为一点不合闹僵,对元晦来说,小舟是那个将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人,而对小舟来说,元晦是自己慧眼识出,自然多了分特殊,所以也多了分容忍。所以二人名为主仆,实质上更像是相辅相成的朋友。
元晦来时,小舟正一手拿笔,一手拿着簿子,那边宫奴唱单,她便让芸娘与玉满玉盈三人一一将东西点清,若是数目与簿子上的相同,便勾画了去,一旁的宫奴撇嘴,心说还能少了你们一份不成,这般仔细的点,岂不是不信任他们,觉得他们手脚不干净,拿了什么。
其实与他们所想的相反,小舟这般仔细,其实不过是性格使然,若说怕,倒不是怕少什么,倒是怕多了什么,若是多了些什么,才是当真的麻烦事儿。
“点了多少?”
“此次送来的东西品种繁多,多少有些琐碎,这才耽搁了时间,不过此时已经差不多了。”小舟将簿子递到了小主子面前。“小主子请看,此次这些物件一来,咱们还得多腾出间库房来,倒不是库房放不下,只是这些与这些放在一起,多少有些不妥当。”
“嗯。”元晦仔细看了眼,便点了点头,“这事儿你拿主意。”
“然。”小舟福身。
二人很是默契的没提习字的事儿,依然如从前一般,瞧着好似并无什么不同。
随后又将小物件一一点过,小舟敏锐的察觉那送来的东西中有些不对劲来,那大口红漆箱上搁着的是双银兔登月靴,瞧着靴子的款式,倒似女儿家的东西。
德林见姑儿在瞧拿靴子,便赶忙上前取了,捧呈上来。
确是女儿家才会用的那种,款式也是宫中的新花样,元晦与小舟二人面面相觑,心说这管事的可别是将旁宫的那份儿送错到他们这里了吧,若是那般,还是赶紧地给送回去的好,不然怕是要惹来麻烦的。
将这事儿与那前来送东西管事的太监说了,管事的太监又仔细的看了看簿子,直道没错,这靴子的确是景言宫的东西,随后见东西没落下,便告辞去了下个宫,他可不能总搁这耽搁着。
德林赶忙跟上去,说是送送那管事太监,其实是拿银裸子塞给人家喝茶水,姑儿支了银子给他,便是让他上下打点的,姑儿这般信任与他,他自然不会出差儿,况且与这些管事的太监打好关系,对他们景言宫来说,也算是好事一桩。
靴子既然是女儿家的东西,元晦便将靴子赏给了小舟。
只是瞧了瞧拿玉兔登月靴,元晦心中转了几个弯了,总觉得不是滋味,一是念及有人惦记着自己的女官儿,二是想起自己身边的女官儿与姬廉的关系,他乍一听闻时还吓了一跳,想着这宫里怕就只有自己一个不知道的,心里更是有些别扭。
现在又瞧见有人给自己送东西,特别送给了自己的女官一双靴子,心里便有些怪异起来,想着小舟与自己的差距,甚至升起一些扭曲的妒忌起来,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的苗头,转眼便被对其怀疑所带来的愧疚湮灭了,试探的问了小舟一句,可知道是谁送来的,会不会是那姬廉。
小舟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而且依着姬廉那脾气,想来不会这般做才是,所以她拿了靴子却也不敢试穿,只是放在那绢绸上。
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见德林回来了,便差了他去宫里管事的那打听打听,一直到得了准信,这才放松下来,原来这靴子是长宁公主给添上的。
说这靴子本是为了太子爷生辰那天准备的,结果等送来时,她发现花样勾了边,便又打了回去重新缝制,这一双也便赏给小舟。
小舟听了后,仔细的看了看靴子的花样,并无任何瑕疵,心中便有些了然。
只是不知道这是长宁公主自己的主意,还是长宁公主的母妃,姜妃娘娘的主意。
换上了那双玉兔登月靴,便吩咐芸娘道:“还有劳姐姐去小舟房中,将前些日缝制出的风铃香囊取两串儿,小舟要去长宁公主的赏赐。”
这风铃香囊虽然不及那玉兔登月靴子,但贵在新奇,挂在那里不但幽香四溢,还可以发出清脆的铃声,她特别改了许多,将铃铛改成了柱铃,便是那熙妍姑娘瞧了,也不见得会联想到从前的那些风铃。
“然。”芸娘应声去取,然后随小舟一同前去永宁宫。
芸娘在前方带路,小舟一路上跟着,略微低头,想着事儿,打姬廉那般一闹腾,自己病了的消息便算是在宫里传开了,各宫都或明或暗的送了些东西来,这让小舟有些惊讶,心中平抚了许久才了然这姬家的权势怕非仅仅是表面上看着那般简单,便想着将各宫送来的东西一一记下,然后按簿子仔细的看了看,再结合了所听闻到的各宫势力,思索了当前的局势优劣。
这姜妃娘娘送的东西谈不上多,只是送的相交其他宫殿的,要来的怪儿,灵芝人参一株没送,倒是送了些煮好的补药,连血燕窝也煮了不少,可惜小舟一向谨慎惯了,芸娘便是拿银针试了,小舟也不肯喝,更不肯让别人喝,她知道银针试毒根本不能作真,所以一锅子上好的补药,便喂了窗外的一抱树。
倒是走到雕廊时,芸娘的脚步慢了下来,道:“姑儿你瞧,那人可真奇怪,大白天的包成了那样。”
“啊?”小舟本是在想事儿,被她这般一喊,还有些愣神,顺着她所看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一个眼神四处飘的太监,身后跟着一个用暗麻布将头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瞧着身量不高,还有些打晃。
心中明白此事绝不寻常,便赶忙低声喝斥:“低头走路,什么也不要看。”
芸娘被小舟一喝斥,便知道这事儿不寻常,连忙低下头详装镇定的走着,小舟也跟着走着,心里也是打着鼓儿,担忧方才自己二人的动作,让对方察觉了。
雕廊是相连的,小舟二人与那二人擦肩而过时,小舟发现那包裹严实的神秘人手背上起着奇怪的脓痘,所以在走过去的时候,不禁停顿了下脚步偷偷看了那二人的背影一眼。
“姑儿,刚才那人好恶心。”
“什么?”小舟不解芸娘为什么会这么说,心里想着该不会是那些痘子的缘故吧。
“水痘啊,露出来的眼睛四周都是好恶心的水痘,难怪他要包上了,不然还不将人给恶心死。”芸娘说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显然是被刚才的情形吓着了。“姑儿回头要好好洗洗,可不能给染着了。”
“好。”
脸上也有吗?小舟不禁皱眉,芸娘比自己高,与那包裹严实的人还要高上一些,所以便是低头也能瞧见,她说是瞧见了水痘,可见起的还不少,也便难怪这人走路也有些怪异,只是怎么也没听宫里有人提起这起痘的事儿,是因为这人是宫外来的,还是说通知了,又落下了景言宫。
叹口气,心说这事儿多半是后者,宫闱之内,哪可能会放个水痘病患进来,不然哪个天潢贵胄病倒了,那些侍卫们的脑袋可就搬家了,那?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