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心上流浪
“我在文森路……去晓柏学校的路上……秦乐说她要去学校找晓柏……我要把晓柏带回家……”原飞鱼边跑边抽噎,说话声音很哽咽,仿佛快断气了。
挂断电话,关雅阳第一件事就是一把抓起紫月微尘的衣领,气愤得几乎要将他从沙发上提起来,“你是不是偷了我邮箱里的资料给了秦乐?你来这里是不是为了拖住我,要秦乐去找苏晓柏?”
“大哥,你不能诬赖我。”紫月微尘整个人被提起来,却笑了,“我又不知道你邮箱的密码。”
“密码是妈妈的生日,除了你还会有谁知道?”关雅阳丢开紫月微尘,愤怒地附着他,“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帮秦乐?”——
“我并不全是为了帮秦乐。”紫月微尘整理了下衣领,坐直身子,慢慢收敛起笑容,眼神认真了起来,“好吧,就算资料是我偷的又怎么样?我说过我是医生,原小姐是我的病人,就像刚才说的,如果一个人的左腿已经坏死,我会毫不犹豫地进行手术,将坏死的腿锯掉,疼是肯定会疼的,但是不至于送掉性命。现在原小姐的情况就是如此,那件事是她所有病症的源头,就如同她心里的炸弹,她守着一颗炸弹,时刻担心着它会爆炸,又怕别人发觉,不得不将炸弹伪装成装饰品,带在包里,顶在头上,或者揣在怀里,这样下去,她只有两个下场,一是,因为过度焦虑而死,二是,再也受不了折磨跟炸弹同归于尽。大哥,在商场上,你可以毫不留情的吞并小公司,抢夺别人手上一切利于自己的东西,因为你对那些东西没感情,你把感情看得太重,不轻易给出,但是一旦给出就奋不顾身,甚至会失去自我,变得很懦弱,这也许是你的优点,但也是你的缺点。我说过,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对于疾病,时间带来的只有腐烂和死亡。”末了他又扬起唇角笑了一下,补充道:“而且如果是我,现在会立刻赶去原小姐身边,而不是追究是谁偷了那些资料。”
关雅阳静静听完紫月微尘的话,眼里的愤怒一点一点减退,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理清的痛苦。没错,他早就知道那件事,他知道那件事之于原飞鱼是腐朽了的疾病,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但是他不敢去触碰那些,他太怕看到原飞鱼崩溃的样子,他宁愿陪着她一起守着炸弹,一起忧心痛苦,也不想去冒失去她的险。
静了几秒钟之后,他拿起车钥匙朝门口走,打开办公室门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紫月微尘一眼,叹了口气:“也许你是对的。”
【3】
到了文森路,关雅阳果然看到了原飞鱼,她跑得气喘吁吁,上了车,就紧张地催促他:“快点开车,一定要赶到秦乐之前找到晓柏。” ——
她还穿着水族馆的制服,蓝色的T恤被汗水湿透,沾在身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丸子,脸整个露出来,煞白成一片。
“飞鱼,你真的那么害怕晓柏知道那件事?”关雅阳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里全是汗,手却是冰冷的,他皱了皱眉头,捏紧她的手,“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隐瞒得再好,晓柏也是早晚会知道,今天就算没有秦乐,也难保哪一天,他不会自己发现些什么。”
“那我要怎么办?”原飞鱼反手抓着他的手,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声嚷,“我要怎么办?他说过如果他知道那个女人还活着……那个害他家破人亡的女人还活着,他就杀了她……他说他会杀了她……他那么恨她,你说我该怎么办?”
关雅阳看着原飞鱼苍白的脸,反手将她颤抖的手紧紧握住,默默给她力量,“事情总要解决的。”
紫月微尘说的没错,事情不会因为逃避而消失,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创伤,但是前提是要将伤口里的腐肉割掉,并且彻底消毒,否则拖得越久,伤口越难愈合。
苏晓柏就读的S大,是S市最好的一所大学,在全国也颇有些名望,校址在离市中心有些距离的郊区,离原飞鱼所在的水族馆至少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关雅阳载着原飞鱼,绕过车流较多的几条街道,在外环路上一路飞奔,到达S大,还是用了四十多分钟。
到了学校,却没找到苏晓柏,他班上的同学说他这个时间应该在市美术馆里,他已经在那里打了一年的工了。——
苏晓拍偷偷在外面打工,原飞鱼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回到车里,她一只手双紧紧扯着关雅阳的衣角,另一只手握成拳状,呆呆地看着前方,慢慢露出一抹苦笑:“关雅阳,你看,晓柏就是这么让人心疼,从他三岁起,我就带着他一起生活,他什么都不知道,把我当作救世主,所以,不管他做错了什么,我都没办法讨厌他,他是我弟弟……你明白吗?”
“我明白。”关雅阳的手慢慢覆盖上她紧握着自己衣角的手,微微用力点了点头,墨色的眸子里有静静却忧伤的色彩,他说,“也许这一次,我们可以很和平的分手。”
原飞鱼没有回话,两个人的手静静握在一起,车里的冷气很足,他依然能感觉到她手心里沁出的汗水,潮湿温热,就如同那一天晚上她在他身下颤抖时,下意识抓着他的背,潮湿的手心贴在他汗湿的皮肤上,那种生动的感觉,时刻悸动着他的心。
车子到达市美术馆,看到那辆眼熟的红色宾士,原飞鱼才松开他的手,紧张地冲下车。
那辆车是秦乐的,车牌XS11B28,十一月二十八日,是苏晓柏的生日,秦乐当初买车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心机才将这个意义重大的车牌号弄到手的,她还为此得意了很久。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她,看到这组数字,会是什么心情。
原飞鱼飞快地冲进美术馆,无头苍蝇一样胡乱找了一通,关雅阳在前台询问了几句,然后拉起紧张得无措的原飞鱼一路跑至美术馆后方的艺木家工作坊。苏晓柏正在那里给一个画家当助手,闭馆的时候已经过了,画家早已离开,工作坊里只剩下苏晓柏正在整理颜料和散乱一地的画笔。——
工作坊的门没关,远远就能听见秦乐在里面跟苏晓柏说话的声音。
“晓柏,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也知道的,这么些年来,我有多爱你,我怎么可能骗你……”秦乐的声音嘶哑,完全没有了以前那种犹如少女般的甜美。
“出去,我不想见你。”苏晓柏的声音冷冷的,接着里面传来纸张落地的声音,他丢下手里的画稿,将秦乐和秦乐递过来的几张A4纸,一起推出门外,似乎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的吼,“滚出去。”
原飞鱼朝这边跑过来,刚好看到秦乐被推出门的一幕,秦乐瘦了一圈,穿了一套宝石蓝的裙装,齐耳的黑发,脸上有妆容无法遮盖的憔悴。原飞鱼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睁着眼睛看她,有些不敢肯定地叫她:“秦乐?”
秦乐已经被苏晓柏的态度弄得心灰意冷,回头看了原飞鱼一眼,看到她脸上的小心翼翼,突然大笑了起来,“原飞鱼你也来了,真是太好了,苏晓柏,你不信我,现在可以出来亲口问她,问问你亲爱的姐姐,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当初做出救世主的姿态收养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住口……你住口,我不想知道……”苏晓柏从工作坊里冲出来,眼睛睁得很大,眸子里是一片乌黑,他刚才瞄到了几行A4纸上的字,那些被剪切扫描又打印出来的老报纸,犹如古老的咒语纠缠着他的心,似乎要将那些他拼命想遗忘的事情通通都揭露出来,他很惊恐,双手抓着秦乐的肩膀,恶狠狠地威胁她,“你再说下去,我就杀了你……” ——
“好啊,那我们就同归于尽。”秦乐挑衅地仰着下巴,眼里神色很复杂,有痛苦、有纠结、有报复后的快感,也有微微的心痛,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也没耐心分析自己现在到底是爱苏晓柏多一些,还是恨他多一些。她推开他的手,俯身拣起散落在地上的A4纸,那里面夹着一个女人的照片,那个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眉目清秀,跟原飞鱼有几分相像,“你认得这个女人吗?就是她把你爸爸捅死的,报纸上说一共捅了七刀,她跟你姐很像是不是?那是因为这个女人就是她的……”
秦乐的声音停在这里,因为原飞鱼突然冲过来,死命得捂住她的嘴巴,近乎哀求地低语:“秦乐,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秦乐哪里肯停,一把推开原飞鱼,大笑着将那张照片朝苏晓柏身上扔了过去,“这个女人,这个杀了你爸爸的女人,就是你现在最亲爱的姐姐的妈妈,是她将你害得家破人亡,又假惺惺地摆出救世主的姿态领养你,你不觉得恶心吗?这么多年来,你吃过的每一口饭,穿过得每一件衣服,那些都是被你爸爸的血染过的,你不觉得恶心吗?”——
那些话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划过空气,刺入原飞鱼的耳膜,她只觉得耳膜猛烈地震动着,脑袋嗡嗡作响,摇摇晃晃几乎站不稳。在她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关雅阳慌忙伸手将她扶住,她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将眼泪吞到肚子里,却无论如何都不敢抬头看苏晓柏的眼睛,“晓柏,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妈并不是故意要杀你爸爸……我弟弟飞虎车祸死了之后,她神经一直不太正常,再加上法官收了贿赂,判撞死飞虎的司机无罪……她受不了这个刺激,自己跑去找那个司机,要为飞虎报仇。谁知道那个司机把车卖给了你爸爸……她以为车里坐着的是那个司机……失去理智就冲了过去……她并不是要杀你爸爸……并不是的……这一切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嫌飞虎累赘,想甩开他去同学家里玩,他也不会那么着急穿过马路……都是我害的……一切都是我害的……晓柏……你要恨就恨我吧,你不要恨我妈,她是个好人……”
原飞鱼断断续续地解释完,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苏晓柏的反应,可是等了半天,他始终一声不吭。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眸子越来越黑,光芒却逐渐暗淡下来,如同一个精致的傀儡娃娃,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双手握得太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有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流出来,在中指的间断汇聚成溪,滴答一声滴落在地上。
秦乐离他最近,看到他的样子,眼里的得意陡然间消失殆尽。她突然很害怕苏晓柏真的就这样在她面前,生生把自己窒息死,哭着扑上来,对着他一阵厮打:“你不是说要杀了我吗?你想杀就杀了我吧,反正我现在也是生不如死……苏晓柏,你这个混蛋……呼吸啊,你把我捧到云端,又亲手把我拽下地狱,你想就这样死了吗?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呼吸啊,快点呼吸啊,你要是死了,我要去恨谁……”
原飞鱼、秦乐,包括关雅阳都见识过苏晓柏的性格中的阴狠的一面,他那样在自闭中长大的人,几乎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如果他要打定主意不呼吸,就真会把自己窒息死,原飞鱼也开始害怕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苏晓柏才缓缓吸进一丝空气,然后折身回到工作坊,认真收拾起零落了一地的画稿,在不顾手上还流着血,只顾低头忙碌,脸上的表情极平静,没人知道他想些什么。——
“晓柏……你要是恨我,可以骂我打我,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原飞鱼走上煎,有些害怕地看着苏晓柏忙碌。四年前的那天,他也是极乖巧的,还让她不必担心,但是下午他就躺在浴室里割腕,想要自杀,这一次,她实在不敢想象,受了这么大打击的他会做出什么事?
“滚……”苏晓柏坐在画板前,准备补一张水彩的背景,他极力想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极力想将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中,谁都不想见,于是闭着眼睛,抓起身旁的颜料盒就泼了原飞鱼一身。他谁都不看,只是捂住耳朵,声音嘶哑地吼,“滚,都给我滚出去。”
【4】
那天晚上,苏晓柏没有回家,原飞鱼也一直守在门口不曾离开。关雅阳出去了一趟,打了个电话给吴秘书,让他想办法联系到市美术馆的高层领导,疏通一下,保证他们几个在这里呆一个晚上不会被赶走,并且买了毛巾,用温水沾湿之后,给原飞鱼擦脸。原飞鱼抱膝坐在地上,满身鲜红的颜料,狼狈得可笑。
秦乐坐在她对面,苍白着一张脸,眼神冰冷地看向原飞鱼,“你恨我吗?” ——
“不。”原飞鱼摇头,脸上的颜料很大一部分都干了,用毛巾根本擦不掉,一张脸红一块白一块,很难看,但是她的眼神很清澈,如同深海里的鱼类,未曾见识过这世界的凶险,“不恨,这是我自找的,我对不起你在先。”
“没错,你没资格恨我。”秦乐仰着下巴笑,眼神里闪过的却是无边的痛苦,“你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