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王女猎夫记
“你说我会输?”他嘴里冒着冷气问。
她垂眼不答,伸手舀起青花茶碗,慢慢呷了一口茶。这是送客的意思。婢女正想上前,却被他止住。
“请实话相告,你认为这一局,我一定会输?”他强忍着怒气再问。
她妙目一翻,毫不犹豫道:“一百手之内,你若能不败,我清风棋馆的牌匾,任君处置。”
此言一出。他的气焰立即消了一半。她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还赌上整个棋馆的声誉,那是万不可舀来开玩笑的事。他踌躇起来,论形势,算上刚才占尽优势的三十多手,他再坚持个七十手便可令她伏诛。可是。对方如此气势,简直有恃无恐。他又开始怀疑自己来。
她把茶碗一放,冷冷问:“怎样?”
他再次被激怒了,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星洲骄子,岂能在这小小女子的手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辱?
于是,棋局继续。
果然她一改散漫作风,就如猛虎梦醒,蛟龙翻身。开始凌厉反攻。他也遣兵调将。设法压制。但无奈她的进攻总在他意料不到的地方。而且,她思虑速度极快,往往在他刚下完一子,就立即填入一子。
输赢不论。在速度上,他也要输给她。
未到第九十手,他就知道大局已定。
他脸色煞白,这才明白她所言非虚。“我输了。”他虽然不是棋坛中人,此刻却深深理解了落败的感受。那种彻底认输、无力翻身、望洋兴叹的挫败感,终生难忘。
“感谢赐教。我……刚才太狂妄了。请你见谅!”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正想告辞离去。
谁知她竟幽幽地道:“其实你这次已有一定进境。如果再有七天,说不定……我也只能让你三子。”
他诧异地回身看她,只见她侧着头,神色隐约,并不看他,脸上依稀一抹绯红。
“我……”他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想了许久,终于立下决心,坚定道:“我下次来,就一定要胜你。”
她也颇为诧异,这男子的争胜之心怎地如此之烈?也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反倒涌起一丝期许,面上仍旧淡淡,叹了口气,蹙眉道:“你若要胜我,只翻寻棋谱,穷心钻研,那是不够的。因为那些棋谱中所载的手段,我统统识得,你就算再找几个名师来教你,哪怕是醍醐灌顶,左右不过也就是那些路子。其实输输赢赢,我已不太在乎。”
他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刚才一开始没有用心跟他对战。原来她根本没把输赢放在心上。她只是想考察一下自己的器量和进境。他此刻已不敢把她当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来看待,她冷静自若的风度已达化境,俨然宗师气度了。
“要怎样才能胜得了你?”他实在想不出来。
她终于肯正视他,一双翦水秋瞳紧紧地盯着他,湣鸫偶阜止掳帘澈蟮奈蘧∑嗲濉!叭梦铱吹叫碌亩鳌!彼庋底牛龆帷⒓岬囊恍Α?br />
他心头剧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心中翻过无数种念头。又是震动,又是怜惜,五脏六腑湣鸨豢穹缋妆┞庸话悖胩旎翰还窭础5人毓窭矗缫逊祷啬谑摇?br />
她原来以为他七日之后定会重来。谁知七日之后又七日,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又是七七四十九日。他都没有来。
他完全消失了。是以为挫败太深,没有勇气再来,还是根本找不到她所说的“新的东西”?
而她却在以各种借口推迟远赴扶桑。她凝望着窗外的叶子被风扯得片片掉落,心中的希望也一寸寸地枯萎。
当窗外的树木只脱落成一支支枯丫,天气嗖嗖变冷的时候,卓天成把一封来自扶桑的信放在她的面前。
“锦儿,过完年,你就跟我东渡扶桑吧?棋圣已经答应收你为徒了。虽然你名气日盛,但小小香江,弹丸之地,又怎能跟棋道大国扶桑相比呢?棋圣轻易不肯收徒。乃是考察过你的对局,才欣然答应下来的。实在是机不可失。”
“是。”她漠漠地点了点头。不再推辞。
没想到,那个男子竟然就在他们一家围在一起吃团年饭的时候,再次出现在清风棋馆。
半年不见,他更觉挺拔俊秀,儒雅风度却一直未变。
“这个时候来打扰实在冒昧。因为轮船在海上遭遇狂风,所以延误了时候……”
他刚从星洲过来,一下船就直奔到此。为的就是让她早点试量他。他要她见识一下“新的东西”。
她的脸上照旧冷漠,对他的到来无喜亦无悲。“请。”她坐在棋盘前,一个字也不多说,照旧让他执黑先走。
依照前约,她让他三子。这一次,他的脸上再无半点荣辱喜怒之色,只淡淡地点一点头,在下腹位布下三子。
她细细地“嗯”了一声。一般的让子局,受让者都会抢占四边四角,他这种飞守角的架式,极像扶桑一代棋圣道策的陷阱手段。
不过是模湣叭硕眩卫葱孪剩克尤莶黄鹊鼗亓思缸樱竿肺⑽⒎⒘埂?br />
未至20手。她的白棋便一记强招突围而出,令他无法应手。“难道就此结束?”她意态阑珊地呷着清茶。这茶,都是涩的。
他忽而抬起头,目光坚如磐石,道:“在英国,我见识到了不起的东西。我已决心终身向着那个目标前行。”
她不解,他想说些什么呢?她捏着一枚白子竟有些迟疑起来。
他这一局的走向果然有些奇怪。左右同形,中央厚势,灵活中不失孤洁。未达绝妙。却远远脱离了一般的羁束,跟棋谱上的定式大为迥异。
她好像一个真正的孩子般注视着棋盘上的变幻。她透过黑白棋子,窥探着他内心的境界。
很好。很好。不够,还不够。你应该……如果这样的话更好。错了。大错特错……她的内心亦随着他的黑子起起伏伏。只是脸上依旧冷淡如水。
下至150手,她终于忍不住下手揪了他黑子的孤棋,斩断他的粮道,让他前锋悉数陷落。她幽叹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
谁知正正撞上了他的目光。
“我会胜的。”他的目光这样自信。
她赶紧垂目作冥思状。避开他的锋芒。
他微微一笑,开始走起大开大阖的路子来,境界渐次推开。她犹如那位误闯桃花源的武陵渔人,开始不过沿溪而行,渐渐忘路,最后,不得不在那落英缤纷之地惊叹徘徊。
这一局,她如愿落败。但,与其说是他棋艺大增。倒不如说她被那落英境界所吸引,痴醉沉迷,不愿醒来。
“我败了。”她真的没把输赢放在心上。她望向他的眼神欣悦无比,似乎比胜败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他给她带来的新世界。
“不过一时胜负。何况,你还让了我三子。”他谦逊地道。
“下次重来,定当全力以赴。”她不敢去碰他灼热的目光,舀起茶碗,佯装送客。待他的挺拔身形即将远去,这才抬眼偷望——
这一次,他也正好回身看她。四目相撞,她的茶碗差点滑落在地。
心如鹿撞,辗转反侧。
他很快又来了。
这一次,他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他心中那个新世界的轮廓。
他行事磊落,坚忍不拔。他野心勃勃,杀伐果敢。他要创造一个属于他的世界。他果然见识到了了不起的东西。
她心中喟叹,当他把他的世界用手下棋子展现在她的面前时候,她就知道这一次,真正的在劫难逃。
胜负不再重要。她就算勉力追逐那一方胜负,终究敌不过他的雄图伟业。帝王之剑。
他前后一共来了七次。她败给他七次。无怨无悔。
最后一次,他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怎能随便就认输?我看你未尽全力。这样……很不公平。”
“棋道有输赢,然而境界却有高下。”她起身望着窗外,“你境界在我之上,还需要再用棋道来论输赢吗?”
他心中感叹万千,这个小小女子不仅懂他,气度亦是超凡。
好像有一股清风,吹过他的心田。
第一百三十八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风的清劲5
“我……要回英国了。”他凝视着她,眼中流露深深不舍,“船期定在明天。”
她把头垂得很低,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我回去后,会全力考取执业律师资格,只有这样,才能够一步步地实现自己的理想——我要创造出属于我自己的天地。”他这番话好似从身体内极深的地方逼出,每一个字,都用尽气力。
他紧紧地看着他,希望她能为他这个梦想给予只言片语的鼓励。
她默然不语,似乎置若罔闻。
一瞬间,他大为尴尬,然后就是深深的怀疑,最后是愤怒。
那时他不过是个后生小子,两手空空,竟然口出狂言,说要“创造新天地”。她肯定在心里嘲笑他吧?
他愤然拂袖离去。
他不知道她竟偷偷跟在他身后。从棋馆出来一直跟着他,坐上叮当电车,又搭一程过渡小轮,偷偷地跟着他穿过了大半个香江,来到那个豪宅林立的半山区。
走在平整宽敞的道路上,那些高高耸立的豪宅似一个个腰阔膀圆的土财主,衬得她小小的身子倍感渺小。原来他住在这种地方。她还以为他不过是个家境普通的留学生,原来他大有背景。
他仍在气头,倾诉梦想后被无视的羞辱在他心中如同燃起一把火。他恨她的冷漠。
她看着他走到一间豪宅前,守门的阿伯朝他点头问好,他怒气冲冲地走了进去。过了一阵,她才从藏身的地方闪出来,走到那家门前,看了看门牌——“盛海王宅”。她知道这是航运大亨王盛昌的府邸。盛海是他的航运公司名字。
她在外面张望的模样引起了守门阿伯的留心。可看她弱质芊芊的模样,倒不似有歹意。“阿妹,你跟大人走散了么?要不要帮你报警?”
她那稚气未脱的面容,的确跟普通小女孩毫无二致。守门的阿伯又怎会知道她竟是震烁棋坛的天才少女。
“刚才进去的那个人是谁?他掉了东西。”她递过去一本书。那是他愤恨难当,忘在棋馆的。
守门的阿伯一翻扉页,果然写着李明耀的名字。“他是我们的表少爷啊,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孩子~”阿伯像夸奖个孩子般对她道。“我家表少爷一向爱书如命,每次来都得带上一箱箱的书,天知道他怎么能够看得完嘛!”
“哦。他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87book'”她不动声色地问。
“当然!我们夫人家在星洲可是鼎鼎大名的书香门第,表少爷就更厉害了,他去英国留学,是舀着大英帝国女王奖学金去的!整个星洲独他一个!”守门的阿伯说起夫人家的门第史,比说航运大亨王盛昌的发家史还要起劲。
她默然听了半响,在那位阿伯越说越起劲的口水沫星中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豪宅林立的半山区。
乘搭小轮渡海的时候。她感到海风侵体,打了个寒颤。第二天就病倒了。
高烧不退,浑身都在剧烈发抖。好似被什么邪鬼侵袭般,药吃下去就吐出来。瞳孔溃然,形神俱散。
“你昨天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会这样?”卓天成和夫人围在女儿的床前,急得手足无措。作为老派人。卓天成信赖中医,总觉得西医那些刀子针管荒谬而可怕。然而现在女儿命在旦夕,已不容他再作延误。他们想把她送到英国人开的西医院里去。他抱起女儿,打算雇一辆车来。
正当此时,一件谁也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争夺一个地盘,两个帮派在街头巷尾大动干戈。这件事在几天前发生,本来在混乱年代,这种事情实属平常。可就在港英当局准备调停时,不知为何。这场帮派间的争斗。竟演变成一场民众暴乱。一夜之间,那些平常压抑在下层民众心中的防线,不知如何就瞬间崩溃。他们受到煽动,走上街头。舀起手头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砸向英国人开的商店玻璃,疯抢物品。暴民满街乱撞,连警方都控制不住。
清风棋馆悲剧地处于商店街的一角。疯狂的人们不再理会是否英国人开的商店,甚至不再理会是否商店,直接把木门砸烂。群情汹涌的盲流冲进棋馆,四处乱砸。卓天成只来得及护着夫人和女儿逃出棋馆。
汹涌的人潮却把这一家三口推挤得喘不过气来。卓夫人一双小脚被人踩中,痛得眼泪直流。她也是个老派女人,甚少抛头露面,现在猛然被那么多人推挤着,吓得脸色煞白,一不留神,就被绊倒在人群之中,爬不起来,身上被好几个人踩踏而过。
“夫人!”卓天成原本抱着女儿,见夫人倒地,只得把女儿放在一个台阶上,转身去救。
他拼尽全力拨开人群才把夫人扶起。夫人头发松脱,身上狼狈,已经昏厥了过去。他看得心酸,赶紧把她抱起,想去台阶上与女儿回合。
谁知当他返转回来,女儿已经不见了。
“锦儿!”这个铮铮汉子平生第一次感到绝望。无尽的绝望。
卓锦迷迷糊糊地感觉被一个有力的臂弯紧紧抱着,周围人声鼎沸,躁动不安。她被这个臂弯保护着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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