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这些你自不必多虑,等你嫁进舒公府,便是你二伯母也得让着咱们几分……”话毕,三太太立马噤了嘴,小心翼翼地审度着丁姀的反应。
丁姀苦笑,喃喃道:“说得也是……”便起敛衽,“娘您早些歇着,女儿先告退了。”
三太太倾前身子,托住额头低垂罢脸不再看她。
丁姀想到,原来母亲最最需要的,还是无论自己以何身份,都要嫁进舒公府。妻妾也罢了,不在乎所要嫁的那个男人是何品性。
哎,这世道,又怎能容她这般想呢?
张妈妈毕恭毕敬地还把丁姀送出来,打起灯笼慢慢在前引路,一面似乎在提袖抹泪。
丁姀问她:“张妈妈怎么了?”
张妈妈干哑地道:“奴婢是想啊,小姐能嫁进舒公府好是好,就是以后隔得太远了,三太太倘若想您了,连半个面儿都见不着。小姐在舒公府里有个一二三的,咱们也都照应不到了……”
丁姀笑了笑,没说话。半晌,想起巧玉来,便问道:“巧玉现如今可好?”
张妈妈愣了下,拍了下脑门就叫唤起来:“您瞧奴婢的脑子,就是记不住个事情。小姐呐,前些天巧玉她娘病了,听说很是厉害。美玉就也告了假回去瞧了,兴许这半月都回不来。原本是……三太太没料着您说回来就回来的,就想做做好事放美玉回去给她娘送终的……”
“……原来如此。”丁姀轻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老病死都由不得人。”
“是啊是啊……”张妈妈点着头,忽而想到自己也已是一把老骨头了,这话还是别附和了的好。合着自己做人还没做够呢,也有点对此类事情心中寒碜。
送至丁姀回到屋门口,两人忽而听见一阵诵读声。丁姀展颜笑道:“是十一弟吗?”
张妈妈也笑起来,一扫了刚才那阵谨慎,说道:“可不是么,三老爷自打姨太太走了后,每夜都来陪十一爷读书的。”
“哦……是父亲……也在。”丁姀脸上的笑,随即便有些似云絮般被封吹开了去。撩裙进了门,心想道父亲何曾往她的屋子跑得这般勤快了呢?这也有赖于丁煦寅的功劳吧。轻轻拨开垂在面前的乌木垂珠,缝隙之中断裂的画面霎时拼接成了一副父子图。
夏枝与春草垂手在旁伺候着,看放在外厅里的箱笼,似乎是还未来得及收拾。见丁姀回来,忙张嘴叫道:“八小姐,您回来啦”
三老爷正与丁煦寅释义《大学》,猛然一听丁姀回来,便抬起头来瞧:“哦……姀姐儿回来了呀?”面上波平如镜,无丝毫久违的欣喜。
丁姀老老实实到他跟前行礼,道:“女儿回来了,不及给父亲请安,还请父亲莫要怪罪。”说罢要磕头,被三老爷凌空扶住了,道,“算了算了,不是什么大事。你既已回来,我便先走了,你有空也跟你十一弟一起学学吧这些,毕竟是为父亏欠了你……”一面说着,人已闪到了珠帘附近,待丁姀回了一句“谨遵父命”后,身后头“哗啦”一声打帘的声响乍起,渐次消散。
张妈妈也匆匆道了句:“小姐好睡。”便跟着三老爷一道走了。
夏枝赶紧扶丁姀起来:“奴婢们一回来就看到三老爷也在,没吓着小姐吧?”
丁姀摇头,忽而瞧见丁煦寅怔怔看着自己,便露出笑容:“十一弟,多日不见,怎么你不认得我了吗?”
“……八……八姐……”丁煦寅满脸疑窦,“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丁姀瞥见他脖子底下挂的长命锁,正是自己临走前亲手挂上去的,便小心托起来轻轻摩挲着。这是当着母亲的面,柳姨娘让自己发誓此生对丁煦寅不离不弃的重誓的见证。如今一恍然,旁边已经人去楼空,空寂长锁非烟云。不觉有些爱怜地摸了摸丁煦寅的头,忽而想起他总不喜欢人家这般拿他当个小孩来看待,便飞快将手收了回去。
就问他:“缘何这么想的?”
丁煦寅道:“当年四姐走了之后就没回来……”
他是说丁妘嫁人那年吧。
丁姀心道。坦然笑了笑,不禁想逗逗这个一贯装作老成,却最不成熟的小男人:“那见我回来,十一弟高不高兴?”
“……”丁煦寅沉默下来,似乎是很认真地在考虑这个问题。
丁姀饶有兴致,在他身边原来三老爷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一面翻看着当前摊在桌面上的书,默记心中,一面偶尔瞟上丁煦寅几眼,嘴角浮上些许笑意。
正当她以为丁煦寅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却忽而道:“有高兴,也有不高兴……”
春草就开始嘀咕:“好一个白眼狼呐,八小姐白疼他一场……”说罢瞅了瞅夏枝脸上一直不曾褪去的疤痕,心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今日若非三老爷在夏枝也在,她哪里还有好脸色给他瞧。
夏枝轻轻踩了她一脚,支派她道:“去倒水来,咱们也该收拾收拾伺候小姐睡了。”
春草嘟起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被胁迫的模样,气鼓鼓地打帘出去了。
夏枝再看了看那两姐弟的背影,便也摇了摇头跟在春草后头。
第一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夏枝的造化
感谢tigerxuejun童鞋滴打赏(*^__^*) 嘻嘻……
“缘何……会高兴?嗬嗬……”丁姀原以为,见到她,丁煦寅应是不高兴的才是。从前对她的敌意甚深,仿佛她是个入侵者,随时会占有夺走他所拥有的一切。
丁煦寅“嗬嗬嗬”地笑:“因为……再也不用一个人睡觉了……”
原是如此。仅是如此……
可对丁姀来说也够了。
柳姨娘倘或知道,也能欣慰一些。
她长长吸了口气:“十一弟往日一个人睡,不习惯吗?”
丁煦寅低下头沉思:“以前习惯,但是娘不在了,就不习惯了……”
“……”丁姀突然被一股酸涩卡住喉咙,慢慢扶住丁煦寅的肩,隐隐有些抽搐。
“八姐,你怎么了?”丁煦寅不解。自己的娘死了,她伤个什么心?
丁姀摇头:“不,没什么……听说你考进府学了对吗?”她立刻转开话题,怕触及柳姨娘的事情,会让丁煦寅一时想起往日愁苦来。
丁煦寅托起腮帮子支在桌上,重重叹了口气:“是呀……爹说给我找个书童伴读,可是我想风儿……风儿已经被九姐带去盛京了吧?三太太说的。”
丁姀点头:“倘或有一天你有本事到京城,你依旧能见到风儿的。”
丁煦寅诧异:“九姐她们不回来了吗?”
丁姀一愣,苦笑道:“这个……我也是瞎猜的。”
丁煦寅嘴一斜,似乎有些不屑。丢下手里的书就下了锦杌,伸了个懒腰道:“不读了,你来了就好,父亲整日就不用看着我了……哈哈……”
丁姀失笑,还不知道自己对丁煦寅来说还有这个作用。
正有些啼笑皆非,冬雪端了碗面进来,叫道:“十一爷,面条来了……”一见屋子里多了个久未曾出现的人,一下子杵在了原地。愣了良晌方赶紧将面条搁道帘子边的矮柜上,匆匆敛衽:“八小姐……”
“怎么几月不见倒生疏了。”丁姀瞧了瞧那碗面,“赶紧端了十一爷吃,饿着肚子读书可不好。”说罢拉长身子特意将烛花剪掉,屋子里顿亮堂起来。
“……是”冬雪赶紧起身,把面端到丁煦寅跟前,一面悄悄斜了丁姀几眼,一面将筷子双手递给丁煦寅。
丁姀似背后长了眼睛,不觉浮起笑容:“以后十一弟还住我这里,现天气渐渐潮热起来,不如就在我屋里再设张大些的胡床让十一弟睡。那里间一到夏天也怪闷热的,住久了难免对身子骨不好……”放下金黄的铜剪,转身问呆站着的冬雪,露笑道,“冬雪,你说可好?”
“这……八小姐说好就是好的了。”其实是巴不得如此。丁煦寅素来怕热,每每到了夏天她得半夜里去打那冰凉的井水给他擦身子。现丁姀这么说,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了。
“那好,我明日就跟母亲说去……”她垂下眼睑,不觉有些扼叹。自己每每回到家中,都觉似一个强行入侵的人,将人家原本好好的生活搅得波涛不宁。自己不在的这段日子,可想无论是丁煦寅冬雪还是父亲,都活得极其坦然自由,可等到她一再这个屋中出现,便连冬雪也有些如寄人篱下之觉。
“这本是你的家,你若如何住得舒坦,都可告诉母亲去……”她喃喃地道。可惜丁煦寅与冬雪都没听全。
丁煦寅“哧溜溜”吸了半碗手擀面,一面伸手翻书,眼睛却一直叨着丁姀临窗的背影,一时心里有些疑惑。这八姐,似乎跟之前才下山回来的时候又有些不一样了。
冬雪催他:“爷,您吃面就别看书了,等您吃完咱们就睡去。八小姐赶了一天的路,需早些歇着,咱们今晚就不读书了。”
丁煦寅点点头,“嗯”了一声,“刺溜”一声将面条吸地“啪啦啪啦”响。挥着筷子道:“吃饱了……”
冬雪答应一声,将面碗先搁到一边去,收拾了下桌面,就领着丁煦寅去里头铺床了。
夏枝打帘进来,手里拿着封信,翻来覆去瞧着道:“小姐,适才重锦拿了封信过来,说是小姐您的,您瞧瞧。”
丁姀狐惑,什么人会专程写信给她?便接过来,只见信封上确写的是自己的名字,但信封口的蜡条显然是新滴的。看来这封信已是让母亲过了之后才转到自己手上的,心里忽而有些不适……
拆开来瞧了几字,方知竟是二哥丁朗寅在南京的时候就写过来的。在母亲那里,足足耽搁了两个多月。
正欲细看,院子里忽而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张妈**声音随之高喊:“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丁姀便将信先收了,往窗外看了几眼:“这么晚,谁会来?”
“说不定只是丫头不及回来,这才叫门的。”夏枝道。
这才不一会儿,张妈**声音就近了,呼嚎地道:“哎哟爷,您真不能过去呀,咱家小姐都已经入寝了……”
“你这老婆子尽说瞎话,我今日不见到八妹就不回去了我。你倘或识相,就别挡着爷的道”
夏枝一口冷气抽进胸口,惊愣道:“是六爷”
原来丁泙寅真的还在姑苏,缘何二老爷二太太都不派人来寻,竟由着他这么胡闹吗?丁姀旋即皱眉:“大约听说了咱们回来,是冲着你才来的。此事倘或被母亲知道,你就逃不了了。现张妈妈也在,你赶紧去里头躲躲……”
夏枝慌乱只好听从,撩着裙摆就进里屋躲了起来。
她才进去,那张妈妈就追着丁泙寅一头撞进了垂帘。猛一见丁姀一个人在,那两人便都有了些收敛。张妈妈旋即就站住不动了,唬着一张老脸垂首站在帘子边,打算一出状况就去禀告三太太。
丁姀眼一怔,几分讶异:“六哥?你不是在盛京吗?”
“呃……嗬……”丁泙寅攥了把脸干笑,别开头道,“得知妹妹回来,就特意来瞧瞧。”
浓烈的酒味扑鼻,丁姀微皱了皱眉,再看丁泙寅一张白脸,墨衣猩红的裤子,站得有些歪歪扭扭,当知他是酒喝多了,才借着酒性胡闹。
“六哥喝了多少?看脸都白了。快坐下歇歇……”说罢为他倒了杯茶,一面朝张妈妈使脸色,“张妈妈,丫头们都出去了,我也没个人使唤,不如您去厨房拿些糖来,好教六哥醒醒酒。”
张妈妈退了两步,点头道:“奴婢这就去,那个小姐……您……您……呃……奴婢还是去拿糖吧”卡了半晌,也没敢问丁姀吃不吃得消这丁泙寅。万一这爷们儿发了酒疯,教她一个姑娘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如何使得?三太太不剥了她的皮才怪。
“妈妈放心去吧……”丁姀提醒她。
张妈妈眼一愣,稍稍明白过来。什么让她去拿糖啊,分明是让自己去喊三太太过来……于是立马就去了。
丁姀将水搁到丁泙寅面前,扶他坐下,一面还有些诧异:“六哥,现下再无外人,你说说你怎么没在盛京?二伯父二伯母可知道这事吗?”
丁泙寅趴在桌子上搁着脑袋,咕哝道:“知道……哎,知道的……妹妹,你可知我去过余杭?”
原本想给丁泙寅绞根巾帕让他醒醒酒的丁姀豁然怔主,这丁泙寅倒是毫不加掩饰地向她吐露心声:“去过余杭?”她喃喃自语,忽而一笑,“六哥去余杭做什么?”
丁泙寅抬起头瞧了她几眼,一眨眼之间眼角里就滚出了几滴泪花,一把拽住丁姀的胳膊:“八妹……你让我见见她如何?六哥一定好好待她,真的……八妹你要相信我……”
“六哥,你……你松手再说”丁姀蹙眉,脸色再不宁静,不想丁泙寅这会子竟求她这个。大晚上的,倘若让她见到夏枝,这在外头还怎么说得清?
“八妹,我不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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