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丁姈撒欢似的跑出去,手里那串跟丁婠一模一样的琉璃珠闪出几分光泽。丁婠就抬头一直看着丁姈跑远,方才竭力忍住的眼泪一下子都涌了出来。
“五姐……”丁姀递出自己的绫帕,“小心有耳报神。”
丁婠闻言飞快地接过来擦掉眼泪,鼻头通红,幽幽说道:“谢谢。”
丁姀苦笑。有何可谢的?也只不过这一刻的相安无事,并不代表着永无硝烟。她把拾到的琉璃珠递到丁婠眼前,淡淡笑:“离晚饭还有时间,来得及,我身子不方便,让夏枝也过来一起找吧?”
丁婠蓦然抬头,眼眸里闪过一丝戒备。
丁姀如吃了个臭鸡蛋,心中哽住,干笑道:“那就让喜儿君儿进来找好了。”知道她提防着外人,喜儿君儿总归可以信的了吧?只不过四姐跟七姐加个如春都看到了此事,她们会不在赵大太太耳根边慢慢嚼么?
丁婠闻言,才起身慢慢往屋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中有丝不解,更深的,却仍旧是防备。犹豫间,她轻声问:“你……不是不打算过来的么?”
丁姀坦然一笑:“我离开家这么多年,怪想大家的。”
“所以,你还是来了……”丁婠颓然,又兀自发笑,摇了摇头喃喃嘀咕了句什么,就出去找君儿喜儿了。
丁姀一下不得轻松,自己人已经在了忠善堂,就算说的是实话,丁婠也必然不会相信,她真的是毫无觊觎地过来的。审时度势,丁婠也许更需要一门好亲事来抬高身价,而自己毕竟是偏房之后,明里与众姊妹都是平辈,可是真正里却比谁都矮了一截,那等高门厚第的权贵人家,会将自己放在眼里?
她心中唏嘘,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团花被子漏风的关系,渐渐觉得四肢发凉起来。
蓦然间,外头有丫鬟喊道:“哎哟,下雪了……”
丁姀侧转头望向门外,果见几片雪花飘飘荡荡地,却被冷冬的薄阳瞬间融化,才下了几片就停了。又听丫鬟遗憾:“哎,看来姑苏是看不到雪的。晴儿,那咱们明州会有雪吗?”
晴儿笑道:“七爷说过,越往南边就越热,明州还要在南方呢,连姑苏都不下,明州怎么会下雪呢?”
原来是赵大太太的人,正聊天说闲话。丁姀听她们说地认真,索性安安分分趴在枕头上听她们会说些什么。
只听先问的那丫鬟又叹息:“听说,这回会在明州过年,晚些时候连老太太都可能过来。那咱们今年就看不到盛京的雪了。”这么说,这回来的其实都是舒公府的人,四姐只是顺风搭着过来的,也许也会陪赵大太太去明州。
“嗯,”晴儿答道,“但是七爷说,明州有大海……”
“大海?”
“对啊……”
“你们在说什么呢?”一道突兀的男音忽然间插了进来。
晴儿两个丫鬟忙嬉笑着问礼:“七爷……您怎么回来了?”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赵大太太
“我在丁大爷那儿就听见你们七爷长七爷短的了,就过来咧!”舒七爷笑着说道,清润的嗓音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干净,等到发觉时,就已让那声音像水一般融到了血液里,毫无异样,舒心极致。
丁姀就突然发愣,自己能轻而易举地辨识出舒七爷的声音,好像他就在她耳畔说的一样。恍神间,听见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走动。
晴儿说道:“七爷你是招风耳呢,听得倒是远。在丁大爷那儿蹴鞠累了?回这儿休息一下来的?我瞧那儿没人,七爷就上那儿躺躺如何?”
舒七爷似乎点头,三个人就朝丁姀这边过来。
丁姀心中直打鼓,都不知道她在这里头,这若碰上了……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呢?越听着脚步越近越密,她攥紧拳头眼神到处乱晃,陡然看到枕畔还有一粒琉璃珠,立刻撺起朝门外丢出去,“嘙啦”一声撞到了廊柱上,“咚咚咚”跳了一连串,滚到了一双藏青刻丝锦棉的皂靴前。脚步就这么戛然而止,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咦……有人呢?”堪堪留头的丫鬟讶异,“方才明明看到她们几位小姐都出来了……”
舒七爷捡起那粒琉璃珠,蓦然出神。
丁姀屏息,抓起肩典猩红褥子,整个屋里就“扑通扑通”回响着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舒七爷才淡然说道:“既然有人,咱们就不进去了。晴儿,回四姑奶奶那儿吧,我也许久没见她摸骨牌了,看她输了多少……”
晴儿就道:“七爷,丁家几位小姐都去堂屋了呢,这不,就是因为您去丁大爷那儿了么,就都出来了。”
舒七爷不做声了,心里直犯嘀咕,怎么走来走去却没个可以歇脚的地方呢?
晴儿笑了笑:“我的爷,要不您再上丁大爷屋转转去?”
舒七爷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脸色有点差,方才从丁凤寅那屋过来,路上碰见丁泙寅,直拉扯着他要去外头混去。他就给推说这边有事,丁泙寅才肯放过,去找丁凤寅了。这若再回去丁凤寅那儿,岂不是又得磨唧一阵吗?
另一个小丫鬟就咕哝道:“要奴婢说,这丁家院未免太小了些,拢共也就这么点屋子,小姐们又多,咱们七爷走哪儿都不是。哎?不是说侯爷夫人的祖父,是去世的丁阁老么?怎么祖屋竟这般寒碜的?”
舒七爷板起脸:“丁阁老是个两袖清风的清官,一年俸禄有限,何来结余扩修祖宅?你这话别再让我听到。”
小丫鬟咂咂嘴,不说话了。
舒七爷手里拿捏着那粒琉璃珠把玩,掂来抛去地玩了一会儿就说道:“走吧……去别处逛逛。”
脚步声渐行渐远,丁姀终于吁了口气,心想幸亏丁婠也并未回来,否则该跟舒七爷撞个正着了,到时候两边人家都尴尬。想到丁婠,她又不禁疑惑,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该不是已经被赵大太太或者二太太发现琉璃珠散了吧?
才急上来,丁婠就领着喜儿君儿两个人进来了,宛然无事的模样,巧兮相笑:“让你久等了……”
丁姀见安然回来,就放下心:“我哪里等了,只不过打了个盹儿。”
丁婠笑着来替她掖被角,只字不提琉璃珠的事情,只说道:“瞧你,还有踢被子的习惯呢?着凉的话岂不让三婶心疼?”
漏风的地方被重新盖住,丁姀刹那间觉得温度被锁住,被窝里暖烘烘的。见丁婠不提琉璃珠,她也就不再问。两姐妹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夕阳就渐沉下去,才一炷香的时间院子就已青黑青黑的,婆子们揣着火折子沿路点灯,一盏盏的纱罩油灯光影交叠,好像是些不应时节的萤火虫。
张妈妈顶着晚露过来,梳起的刘海毛发上挂水,笑吟吟地问两位小姐的安,又说道:“八小姐,赵大太太让您过去呢。”
打看到张妈妈出现的这副嘴脸,丁姀就知道事情成了,心下叹息,不得不去应对那赵大太太。
张妈妈唤来四个婆子,顶起肩典,几人就乘着夜露往堂屋过去。也不过几步路,丁姀心中才转了转心思的时间,就到了门口。张妈妈殷勤地开门,她紧接着就见到堂屋正前那张旭日猛虎挂墨大画下,端端正正坐着的两个人。
她慌忙低首,不敢左右顾盼,直到婆子们将肩典放下,她才微微抬起头,慢慢说道:“丁姀给大太太、二伯母纳福。”又看到站在二太太旁边的母亲,向其微微笑了笑。
屋子里还站着些许人,丁妘丁妙俩姐妹紧挨坐着自然不用说,站着的,还有姜、桂、罗、冯四位二房姨娘,柳姨娘正端茶到赵大太太手边,九小姐丁姈也早从如意堂回来,腻在自己母亲桂姨娘的身子边,大圆眼睛看着丁姀。
这堂屋左边竖有一道山水木墩的屏风,透过丝纱制的屏面隐约看到几个丫鬟在收拾骨牌桌,哗啦啦的翻骨牌声清响盈脆,是这屋子里头唯一的声音。堂屋的右边又设了并排的两道屏风,左右相距不过一拳,那儿正是稍前舒七爷出来的地方,此刻正有丫鬟们摆桌子,丁姀一瞟,看到夏枝也在那里帮忙。
赵大太太接了柳姨娘的茶,喝了一小口,抬眼说道:“你是丁八小姐?”
丁姀点头。
赵大太太又道:“怎么趴肩典上呢?怎么了这是?”
丁姀知道没人会在赵大太太面前提她被打的事情,只会以小病小痛之类的搪塞,所以也轻巧地一笑,回道:“近来犯疾,不能给大太太叩头,还请大太太见谅。”
赵大太太听说是病了,就露出了一抹关切之色:“什么病呀?可吃药了没?听说你自小就去庙里修行了是吗?吃斋念佛的,你人小吃不住,难免落下什么病的,可得自己调养才行。”
这话里丝毫没有半点因为中午的事情而不高兴的意思,反而一如长辈似地关心她。丁姀心里似乎有些肯定,二太太她们多数是揣测错了赵大太太此行的意思。不过是去往明州祖宅的路上,来拜会亲家一趟,别无他意。
她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畏首畏尾的了,道:“正吃着呢,躺几天就能下地了,家中长辈甚为照顾,哪里能缺了我什么呢。”
这话听得二太太眉宇攒动,甚是得意。
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八姨
赵大太太显然才放心,对就近的一个舒公府的丫鬟嘀咕了句什么,那丫鬟去去就又回了来,手里捧回一个红金双线织锦绷面的锦盒。赵大太太接过,轻轻拍了拍:“这是我自姑娘家起就吃的药,叫气香丸,你且吃了,看看好没好些,若是有好处,待我回到盛京,再派人送几盒过来。”说罢递给身边的人送过来。
张妈妈忙上手去接,弓着身子笑道:“奴婢代大太太谢恩。”
丁姀也道:“谢大太太。”
二太太三太太也忙回谢。
赵大太太就笑道:“哪里是我客气了,本是听儿媳妇说家中七妹身上不好,我就让人多带了些丸药。中午的时候给了七小姐两盒,我这边还有,知道八小姐也是身子不好,就拿出来了,还减了咱们的行装呢。”又说道,“别担心混吃这药,大夫说了,给娘们好,即便无病,也能养身。”
丁姀点点头,原来丁妙也有,还一给就是两盒,难怪二太太无丝毫讶异。赵大太太果然是将人的面子都照顾地妥帖。
丁婠就在身边说道:“八妹,这回二婶三婶便可以省心了,有了大太太的灵丹妙药,你什么病不能好的。”说着又为丁姀压实肩典上的引枕,一串流光五彩毫无散乱痕迹的琉璃珠就这么挂了下来,露到丁姀面前。
丁姀脸上一惊,丁婠的琉璃珠不是散了么?而且就算重新串起来也是少一颗的,但是就她所看到的,丁婠的这串琉璃珠不多不少,正好十六颗,与没散之前的一模一样。
丁妘丁妙相互顾看,似乎也不大相信。至于其他人,不知道内情的自然不会奇怪什么,那丁姈知道是知道,不过是个孩子,也没将心思放在这琉璃珠上。
丁婠的话哄得赵大太太极高兴,说道:“什么灵丹妙药啊,也不过几味补身子的药揉在了一起,若你也要的话,我再叫人拿来。”说罢就让身边人再去拿。
丁婠忙上前扒住那丫鬟的手,嗔笑道:“大太太真正羞煞我了,知道的是觉着我只是赞赞那药丸,也没别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变着法子向大太太要丸子吃呢!”
一句话就把人都给逗笑了,只有二太太皮笑肉不笑,皮里阳秋地道:“婠姐儿最爱说胡话,我且问你,你娘去哪里了?没等摸完骨牌就不见了,害几个姨娘拼拼凑凑地充了一下午的搭子,都输了好几个钱咧。”
众位姨娘就笑:“大姐,输钱是小,待会儿想想怎么罚大嫂才是大的。”
二太太点头,又对丁婠说道:“去,叫你娘快些过来。”
丁婠怔了一下,眼底有丝发虚。
“怎么了?”赵大太太问。
丁婠旋即又敛去方才的心虚,说道:“我娘下午身上不舒服,说回去躺躺,兴许是睡过了时辰,我这就去叫。”说罢就唤上君儿喜儿,疾步走了出去。
丁姀倒是明白的丁婠为何这等心虚的,舒七爷一整个下午都在丁凤寅那屋,大太太自然不会舍近求远陪一伙女人摸骨牌,去跟舒七爷套套近乎不是更省事?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家中妯娌个个较劲,削尖了脑袋要往舒公府靠,谁先黔驴技穷谁就先三振出局。这一波,只怕到赵大太太离开了姑苏都不见得会平息下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丁姀不禁盼着这舒公府的人,能早早离开姑苏省事。
摆饭的丫鬟们依次进来,堂屋里设了两桌,正是隔了那两道并排的屏风。屏风那边是给舒七爷及丁凤寅、丁泙寅特备的,本来还有丁煦寅,不过都知道不好出来,也就不在赵大太太跟前提起。三老爷今天听闻丁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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