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头顶上丁婠传来几声笑:“不过是些破珠子,也值得你们这么紧张。哎……正所谓猴子再怎么穿衣裳也变不了人,不是金凤凰就算栖了梧桐树也只是只傻鸟。”
“傻鸟?”丁姀不期然地出现在宝音阁门前,听了丁婠这半句话,莫名觉得好笑。
丁婠一愣,猝然转身撞到丁姀似笑非笑的眼神,就立马有些心虚:“八妹……回来了呀?呃……我说的是……是九妹绣的那两只鸟是傻鸟……”
丁姈拿裙子兜了十几颗珠子,眼圈通红,见到丁姀更是委屈,扁了两下嘴就扭过头去掉眼泪了。
丁姀微愠,进门捡起脚边一颗珠子,在手中轻轻掂量。想起那一次在荣菊堂与忠善堂之间的穿堂见到丁姈蹲在墙角默默哭泣,亦是在丁婠处受了委屈所致。这丁婠是个欺软怕硬的,见到个软柿子就想捏,好显显自己的与众不同。自己以前也没少让她捏……只不过那时候人轻言微只好把委屈往肚子里吞。
转眼间,她的目光已从温和变做冷漠,轻轻揽住哭泣的丁姈,淡淡开口:“我好像听到了金凤凰梧桐树,还有……猴子穿衣裳?嗬……这也是说九妹绣的东西?”
丁婠脸色顿黑:“八妹缘何这口气说话?难道还怕我为这小事扯谎子不成?”
“五姐知道是小事就罢,想来也不是故意的。好歹也比九妹年长个七八岁,怎会没头没脑说这些。五姐从来都是极重身份的人,应该不至于同个孩子,同些丫鬟们一般见识吧?”
“呃……”丁婠瞠目忘言,被丁姀架得上不去下不来,整张脸白了红红了白,俏脸硬生生扭曲成了一张花脸。
眼看着丁婠又落了下风,喜儿忍不住扯起丁婠的袖子,偷偷道:“小姐,咱们不是来跟他们一般见识的。”说罢挤着眼睛冲丁姀笑。
丁姀视若未睹,将手里的雨花石珠轻轻放入滕盘中:“快晚饭了,难道喜儿你又是来提醒咱们需得叫你一声去提饭的吗?人说辨天色知风雨,观日影算时辰,原来你服侍五姐这么久,连这点儿起码的常识都不懂?”
喜儿吓得一愣,这回才领教到丁姀的脾气。方才那张谄媚的笑脸顿时化成了一张苦瓜相……
经喜儿一提醒,丁婠这才想起下楼的目的。原来被丁姈那句要将珠绣送给丁姀的话给惹恼了,偏生一样的姊妹怎么丁姀出嫁有这个东西而她却没有?难道她要比丁姀的出身更加低一等不成?于是就为这般一时气恼上头,忘了要言和的目的。
显是为了早上的事情想化干戈为玉帛来的。丁姀在门口听了半晌,原想她因来示好的便也不在意,姊妹间相处哪有真正记仇的。不想事情却大大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外,第一次看着她将欢颜的丁姈弄成个泪人,她心头好不厌恶不禁冷笑一声,又将丁婠即将要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先前曾听说过,五姐的屋里规矩严得很。倘或是对主子不敬的话可是要吃板子的。”
喜儿面色骤然土灰。这话正是她说的仓皇一声嚎叫跪了下来:“八小姐……奴婢知错了,八小姐……奴婢……奴婢只是随口说说的……”
“随口说说?”丁姀啼笑皆非,“原来五姐还给了你这胆子,可以让你随口说说糊弄他人随意按个罪责受罚了?”
一听把丁婠都给拖下水了,喜儿更是百口莫辩,哭丧着脸哀求丁婠:“五小姐……五小姐您说句话,奴婢……奴婢万万没有存这个心思的……呜呜呜……”
丁婠让丁姀一句话堵得还没喘过气,这呆愣的片刻又挨了这么一下子,登时有些暴跳如雷的:“丁姀,枉我素日这般看好你处处相让于你,你竟这么对我?怎么着,我屋里的丫头几时轮到你插手要管了是么?”
丁姀冷笑:“我自然管不了。可喜儿一个丫头却要来管教我的丫头了,这又算怎么回事?”
“……”丁婠气岔到了肺管里,几乎头顶冒青烟,“你……好呀丁姀……你可别忘了,当初你还没回来,我还惦记着你给你留宫花呢我这么记着你……你竟却这般对我,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是我瞎了眼妄以为庶房的丫头就能识相知足懂好歹”
“记着我?嗬……五姐啊,五姐……你可把我记得真牢呀”丁姀讥诮。倘或一桩桩算起来,偏偏是因为丁婠将她记得太过牢,才让他人数次遭遇灾难。细数过往,再认真计较,丁婠还能再这般理直气壮对她说,她这般待她是好心,是她丁姀成了白眼狼恩将仇报?
若非假借送宫花去如意堂探她虚实,二太太岂会知道她回了丁家而遭了那顿皮开肉绽之刑;若非她趁机掉包赵大太太所赠琉璃珠,她又怎么会作茧自缚与丁妙结下怨怼?若非她有意排挤丁姈,又怎会使她小小年纪就生自卑?若非她一意孤行要去明州,又怎会毁去丁凤寅的安乐?若非她虚言传扬什么八字天合,银莲又怎会玉石俱焚要一把火烧死她?若非她贪图富贵央她一起进京,如今又怎会落得外头那样一个臭名?……
一切恶果咎由自取,她算计于人却也终害了自己。到现在这个时候还不规规矩矩下来恪守本分,反而依然到她跟前来拽得二五八万似地的,未免也太不识抬举了吧?
丁姀是横了心要给丁婠严厉一击。
偏她还拿着身份的鸡毛当令箭,拿那些过往妄图压制丁姀这团怒火。有些事,是适得其反的话落,丁婠显然也有点心虚了。历数自己的种种行径,还真没有一桩事情拿出来说是单纯为了帮丁姀的。一下子也有些难堪……但是话已经出口了,她原本就是个爱面子的,自然不肯俯首说好话了。只能这般错归错处,依旧僵持着,不过显然底气已经不足。
细声弱气地道:“难道八妹忘了咱们在船上一起绣汗巾的时候了……那回子……”那时候心里才算平静一些,或许原本就不想跟丁姀在船上争什么,也争不过什么。
丁姀细细的眉上滑过无数情绪,眨眼之间愕然、心痛、惋惜、厌恶、后悔统统涌上心头。无耻的丁婠呐……她没有就此事与她对峙,她却还偏来提这桩事不禁冷笑嗤她:“五姐,你知道咱们一起绣了汗巾就好。唇亡齿寒的道理,你该是懂得的。我虽嘴上不说,可有些事情摆在心里已然十分久,五姐若是执意要一桩桩向我讨的话,我倒是也有这个兴趣一一说给五姐听。怎么样?五姐想从哪段听起?从琉璃珠?还是汗巾?没关系……顺着来倒着来,我都奉陪。”
丁婠薄唇发颤,幽幽问:“什么琉璃珠什么汗巾……八妹你究竟要说什么?别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冤枉我来着。”
“嗬……喜儿,你听到了吗?我可没说什么吧?怎么琉璃珠跟汗巾都成了冤枉人的玩意儿了呢?难道在五姐眼里,那些东西真个儿有这等用处?”丁姀虚心好学,微笑着问傻愣住的喜儿。
喜儿“呃呃呃”地东张西望,咬紧牙关不肯再透露一个字。今日在丁姀面前是说多露馅地越多,她是存心挑丁婠刺儿的。心想我不说话,看你还能拿到什么把柄。
丁姀却满满笑了一声:“看,五姐……喜儿都默认了……”
“奴婢没有,五小姐可没有拿那些干坏事”喜儿辩解。
丁婠“呸”地一口吐喜儿:“你给我闭嘴”
喜儿顿悟,自己竟着了丁姀的道,欲盖弥彰了。当下脸儿发紫,忍不住有些害怕看样子丁姀今日是要算总账了,难道丁婠以后再也无人可依了吗?若然如此,自己跟着丁婠岂不是一样没有出头之日?
主仆俩脸上阴晴不定,揣摩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半晌,丁婠才恨恨道了一句:“八妹可别后悔了今日所作所为”
丁姀攒眉:“五姐慢走。”
“……”丁婠恨不得扑上去照着丁姀那细软的脖子一口咬断,甩袖就带着喜儿君儿上楼。谁知道越发气极时没有顾到脚下,正踩在了一颗雨花石珠上,刺溜来了个大劈叉,那两条腿膀子疼得她立刻尖叫。“哎呀”一声,就跟岔开脚的飞鹤似地插在了地上。
喜儿君儿赶紧上前扶她,别说不曾去顾丁姀她们,就是用脚趾头感受感受也足能体会到此刻在场人的幸灾乐祸。胡乱架上丁婠,也不管她究竟多少疼,就给拖楼上去了。
一路听着丁婠“哼哼伊伊”的咒骂与呻吟,丁姀微微叹了口气…
第两百五十三章就这样吧
那日晚上天气格外闷热,月亮微红湛黄,仿佛被泼了捧血,透着一股腥味。
宝音阁里里外外又擦了几遍,才将杏让留下的血迹消灭干净。几个丫头再伺候完丁姀丁姈沐浴,就已经到了子时末。夏枝又与往常一样锁了大门,检视完各处窗扉才擒着烛台回屋。却又与往常不那么一样,心情略略低沉发闷。
回到屋里,见丁姈还不曾离去,丁姀在一边轻轻摇着团扇,一面为她解说她所绣的那幅鸳鸯问题所在。丁姈蹙眉时而思索,待想开了又会心一笑,似乎并未被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影响。
丁姀早已瞧见她回来了,却没做声,对丁姈道:“夜深了,九妹回去睡吧。”
丁姈抬头看她,支腮问:“八姐,你从七姐那里回来之后一直没提七姐怎么样。我晚间见芳菲过来伺候七姐,不到半个时辰就跑了……七姐她……她究竟……”
“她没事。”丁姀轻轻捋直丁姈额前微微卷曲的刘海,笑了笑,“八姐向你保证,她没事的。”
丁姈眸光泛着虚,似乎噙着眼泪点头。便招了正跟春草说话的青霜风儿回去了。
夏枝侧着身子送她们三人出门,待离开了便将门合紧,回身看着丁姀欲言又止。
丁姀也没问,自顾起身来到案后累书的百口架,一面思索着取了几本书出来捧在怀里。半晌,见夏枝还没将话说出口,她便诧异地回眸问:“你这副模样,竟没什么话要说吗?”
夏枝张嘴,凝眉又摇头:“没……没有……”
丁姀便又将头扭过去,一本又一本精心挑出几本。屋里安静了许久,她侧目瞧见夏枝竟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春草,这几本书,你给七姐送去。她那里偏没有这类的。”
春草懒懒躺在炕上,枕着双臂斜过眼去瞧,“骨碌”一下子就爬将起来:“小姐,您不会弄错吧?七小姐怎要看这些?”
“你别问,只管拿去就好。”
春草吸了下鼻子,只好起身从丁姀手里接过那一摞佛经。这些经书是往年在山上的时候,丁姀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下的钱,让大师傅下山化缘之时从集市上带回来的。而且丁妙身边不乏诗词歌赋文人明骚录打发时间排遣寂寞的,何时会瞅这些佛经了?自己过去别是让丁妙一顿臭骂给挡回来才好。
于是就抱着那些佛经惴惴不安地去了。
夏枝交代她回来时可要锁好门,屋里便只剩下了丁姀与她,那突然而来的沉默竟显得那样诡异。
丁姀刚沐浴完不久,微汲肩头如雪般的冰蚕单褂,吟吟长身竟比一年前修长了许多。仿佛一下子从一个深山间无忧的少女,一夜成了个饱尝人间冷暖,已然有了贪嗔痴怨的俗世女子。那不是一朝一夕改变的……一年前的丁姀有些不食人间烟火,无欲无恨无嗔无怨,夏枝永远都不曾了解过她的脾气。
而今,她有血有肉不只会单纯地微笑,偶尔还会怒会大笑会哭泣会忧愁……
说不上来,究竟是以前的丁姀好,还是现在的丁姀好了。
夏枝心中唏嘘。若在以前,她会心疼丁姀的不与天下人争,亦常在心里默默敬佩着。而在今天,她亦心疼,心疼于原来丁姀心中的那些怨恨并不曾像她自己说的那样早已淡化,只是一直苦藏着,若是这一辈子都没有足够凌驾于人的本事的话,就打算一辈子这么苦藏下去。这样想来,她以前的每一丝勉强维持的笑容,那些包容他人的耐性,竟都这般委屈了她。
想罢,鼻子发酸,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
丁姀“咦”了一声,伸手将帕子给她:“怎么好端端地哭了?可是外头谁欺负了你?”
“不,没有……小姐,奴婢只是……只是欢喜。”
“欢喜?”喜极而泣吗?丁姀苦笑。以这几日发生之事来看,她完全没有笑的心情,更不知喜从何来。
见她沉默,夏枝忽地贴膝跪下,在地上磕了个头:“小姐,奴婢知道小姐今日所得到的一切来之不易,奴婢……奴婢也知道要求小姐办的事也着实不容易。可是……可是奴婢没法子了,只能求小姐,望小姐看在夏枝跟随小姐多年的份上,能答应奴婢。”
丁姀目光流转,心头愕然。却早已在这副态度上领会,夏枝所要求的事情与丁泙寅脱不了干系。丁泙寅又有何事要求自己?他当面不来,却让夏枝代为求情……嗬,稍微想了想,丁姀便了然了。
“是六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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