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不要”丁姀大叫。此刻正是强弓易折的时候,怎能硬碰硬地来可还是晚了一步,刘妈妈等人不得不听从二太太的话,都跑上了台阶去。正此时,丁妙凄凉嘶哑地尖笑,一把抓起自己的长发,抡起剪子,一刀绞断。
那头发似黑色的雨一般随风洒出来,绵绵散散落向结着青毛果的桃树,裸黄的草地,她们的肩膀上。
众人都呆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年头连绞个手指甲都须长辈答应,丁妙怎么能说把头发绞了就绞了?
正是大伙儿都发呆的时候,丁妙加快了动作,三五下就把自己的长发绞地够不到肩膀了。二太太方才疯了一样大吼:“够了——”说着红着眼睛扑上去夺丁妙手里头的剪子。
刘妈妈直呼一声:“哎哟我的菩萨哎……”就也上去随那两母女扭在了一起。
“……”丁姈怕得闭上眼睛,紧紧搂住素娥颤抖的身子。
丫鬟们鬼哭狼嚎的,瞅着扭成一团的三个人,直问丁姀如何是好。丁姀亦一筹莫展,显然那主力的二人并不是她喝一两下子就能罢手的。那可是一对母女呀正不知该不该上去劝,“叮咚”一声,剪子落地。丁姀好不犹豫,上前将剪子捡了过来,这才吼了一声:“都住手”
二太太朱钗银环散落,发髻半颓,那样子分外滑稽。定定看着丁姀,才发现丁妙的手上早已没了剪子,于是一鼓作气,撩起手掌狠狠闪在丁妙的脸上。“啪”地一声,将丁妙打到地上,耳畔一阵“嗡嗡嗡”地叫。丁妙好半晌没有回过神。
那一身狼狈,两母女都丢尽了颜面。
丁姀紧紧握着剪子,大气不敢出:“二伯母,七姐……你们,听我说。”
二太太久久无法平静。等听了丁姀的话,才转瞬醒悟,自己竟打了丁妙心头是痛是悔是恨是怨,各厢滋味穿梭来去。哽着一腔的眼泪水都化作了苦涩,别开头难堪落下。
这时,有个小丫鬟也没看清这场面,匆匆来报:“太太,太太……府里来客人了”话落,才嘎然住嘴,意识到这场面气氛诡异,端得叫人心悸。
这时候,二太太哪有心思去应付什么客人
丁姀把剪子交给春草,道:“二伯母不妨到我屋里去歇歇,外头的客人您若放心,就交给小姀招待如何?”
她现在这个模样哪里见得了人?二太太“嗯”了声,便也不再有多余的话。让春草掺着慢慢走向宝音阁。
丁姈的鼻子“刺溜”一声,自发道:“我留下来照顾七姐,八姐你放心吧……”
丁姀笑了笑,点头:“你自己小心。刘妈妈,你可要好好照顾七姐。”
刘妈妈吓得够呛,哆嗦着含糊应了她两声。
在院里安排妥当,丁姀便只身替二太太应付外客去了。
第两百六十八章 团圆
自己并不如二太太那么能自如应对。便在路上就问来报的小丫头:“来的是谁?可曾递上名帖?”
小丫头眨着眼睛:“没有。他们自称是咱们府的人,奴婢瞧着不大像……”
是来冒名认亲的?难说,树大招风,自古人心多险恶。丁姀斟酌:“可有男有女?
“是呢,老幼妇孺青年公子皆有。八小姐,您要不只见见那些女眷?”男人家可就不好了。
丁姀点头。这丫头脑筋转得快,便道:“你说得对。你先去,让那些女眷到堂屋等我,男丁则在外头看茶即可。我瞧了,若是认得的亲戚,再做安排。”
“是。”小姑娘蹭蹭几步在丁姀跟前裣衽,便撒腿跑了。
丁姀索性就减缓了步子,慢慢蹚至堂屋。尚离得有些距离,便远远地瞧见,屋里窜出个小身影。似冬瓜一般矮矮胖胖,趔趄几步冲到台阶边沿,眼看着就要摔下去了,有人惊呼地从屋里跑出来一把抱住:“小祖宗,你要跑哪儿去”
丁姀定睛一瞧,喜出望外:“大嫂?”
纨娘听这声音身子僵直,缓缓侧过脑袋,果见是丁姀便不禁湿了双眼:“八妹……”
她消瘦了许多,穿着衣装也不似以前那般讲究。只是一身普普通通的素衣襦裙,单调地连颜色也不曾搭配。丁姀略愣,难道是被梁云凤欺压?便立刻走前来:“大嫂憔悴了许多,可是家中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上回跟三太太写的信应该才到姑苏,怎么这些人却这么快就到盛京了?心中不得不奇。
纨娘哭起来:“姊妹们走了之后,家中略显孤清。不想几月前被贼子盯上,夜洗了库房……此事,我也不敢报给二婶,事后盘点损失……若多房地契都被烧了,无从估计。娘说,既然已经这样,不如就把余下的就交给管家,咱们都上京来投靠。我便跟你大哥还有三叔打了商量……便就这么来了。二婶呢?”
原来是先斩后奏姑苏损失了这么多,二太太又逢这个时候,若她知道了原委,非得失心疯不可可纸包不住火,若由他人告知二太太,倒不如还是由自家人说的好。
纨娘甚是激动,一手抱着冉之便催他道:“冉之,快喊八姑。”
冉之还认得,露出两颗虎牙喊道:“八姑。咦……五姑姑呢?”
丁姀脸色一黯,正在心中斟酌如何告诉,便听到大太太出来:“哟,姀姐儿呀……”
丁姀便忙堆笑过去:“大伯母。”
大太太阴阳怪气地:“怎么是你呢?你二伯母被?”
“太太不舒服,让八小姐过来招待呢”小丫头插嘴。
大太太便啐了声:“什么丫头,半点规矩都没有。”又看着丁姀,“怎么也不见婠姐儿?她人呢?”
丁姀道:“这事,三言两语都说不清楚。不如……大伯母进屋,咱们慢慢说。”
大太太这一听,那脸就刷地一下青了:“婠姐儿出事啦?喜儿呢?两个丫头呢?赶紧喊出来问话呀”
“她们都不在。”丁姀摇头。身边的丫头古怪地嘀咕,“五小姐不是嫁人了么,怎么都不知道这事儿……”
大太太听到这苗头,不禁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丁姀赶紧让丫头们把人扶进去,一群人又涌道屋里头,打扇的打扇,掐人中的掐人中,可着劲儿把大太太给撸醒了过来。期间,丁姀将丁婠的事情与纨娘说了一遍,纨娘一面落泪,一面那手背捂住嘴,直到丁婠可怜可恨,这般糟蹋自己。
大太太醒过来,纨娘又将事情原原本本转告,大太太好一顿嚎啕。量是谁家的女儿莫名其妙地嫁人了,谁都会这般。
但丁婠是自食恶果,大太太空有一万个不舍得也说不了什么。只得打碎牙往肚里吞,眼泪鼻涕尽管抹,嘴上也直叨叨。
丁姀看着大太太的希望成泡影了,不禁也有些不忍。便问:“大哥跟我爹也来了吗?”分散大太太的注意力也好。
纨娘点头:“都来了。”说这话,似乎还另有意思情绪隐藏。
丁姀便让丫头都去请来。都是一家人,便无那破规矩了。
不一会儿,那几个人便合群而来。丫头带路,三老爷打前,后面则分别跟着丁凤寅丁煦寅,再后边可就是姨娘们了。一群燕肥环瘦大约是见着郎中府气派,笑着指指点点的。丁姀老远浏览过,将目光停留在丁凤寅身边的一个人。
不等她开口,梁云凤便撒了眼泪:“八妹,可见着你了……”
丁姀干干发笑,看来梁云凤早已进门,看起来是她霸着丁凤寅一个人,而纨娘则是做孝顺媳妇的命。心内唏嘘,到底是纨娘老实丁凤寅怯懦,不敢得罪明州梁家。
三老爷似乎也有些眼眶濡湿,看到丁姀的那一眼眼角闪烁。声音哽在喉咙里微微发颤,笑着冲丁姀点头。
这一别便是大半年。秋蝉近枯,人去不复。
站在丁凤寅另一侧的少年,容长的脸,浓眉大眼。一身宝蓝七星箭袖斜坠流苏宫绦,脖子上系的,是个别致的长命锁。
他低低喊了声:“八姐。”
丁姀微微笑起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丁煦寅在府学里教养打磨,年纪浅浅便已一派风雅,实在让人欣慰。
这么多人,却没见几个丫头跟来,丁姀想起冬雪等人,便问:“其他人呢?”
丁煦寅吸了下鼻子:“冬雪嫁人了。”其后便再无声响。
纨娘便说道:“家中尴尬,能打发多少便都让我给打发了。家里边只留了几个忠心的老仆。”
“那张妈妈……”可是三太太的配房
“她年纪大,留在姑苏了。”三老爷答道。往里面张望,“怎么?就你一个人?”
丁姀苦笑,让人去请了三太太过来。至于二太太与丁妙等人的事,便都一一向他们解释了。
原本还空旷的屋子还从来没有容纳过这么多人。大家往那里一站,便显得有些拥挤了。更别说还有大太太跟几位姨娘还是坐着的了。
一看局促,丁姀心中暗捏了把汗。看来购置屋宅之事宜越快越好,希望夏枝今天回来就能将诸事办妥。
于是等三太太来了之后,又一番离情别绪之后,重聚的一家人便都长吁短叹地聊这大半年,个中往事。
知道丁婠已嫁,丁凤寅沉默不语,只是两簇眉拧地死紧。又说到丁妙想要剃头出家,他重重叹了口气:“以前常觉得,与佛有缘的应是八妹。嗬……这一切真是讽刺。”
梁云凤登时瞪了他一眼:“与佛有缘也没什么不好的,不知道二婶为何这么别扭。一个四妹嫁入侯府便知足了,还想两个女儿都化龙成凤与么”
大太太蹙眉,这话她也不是十分喜欢。可自打梁云凤入门之后,凡事能忍则忍了。况且自己儿子都被驯得服服帖帖,她若要再闹,岂不就让自己儿子为难?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至少她还有丁凤寅这个儿子纨娘这个儿媳妇不是。
所以这话,一时间就没有人接了。
梁云凤倒未觉有何不妥。正是他们这般缄默,才方能显示自己说话的分量。正自得,便听丁婠将话题扯开:“大哥若是得空,还能去侯府看看五姐。五姐若要知道你们都来了,定也高兴。”
丁凤寅的双眸紧闭,溢出泪花,摇头道:“此事先搁下吧。咱们这么多人,二婶恐怕安排不下。要不……我去外头转转,租个宅子如何?”
丁姀就道:“只能让爹跟大哥在外头委屈几日了,等找到住处,我便尽快让你们安下来。”
梁云凤“啧啧啧”地道:“多日不见,八妹这说话的口气可是越来越像是盛京本地人了。嗬嗬……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只含糊应了她几声。那几个姨娘倒是关切起三太太的身子来:“听说你病了,怎么着?现在可好些了?”
三太太兴起,也许久不见这么多人,便聊了起来。尽兴时,邀去她那里暂且住下,纨娘、梁云凤就与大太太住到丁婠那间屋子去。正好丁泙寅的屋子也空着,就让丁煦寅住下。
做完这番安排,丁姀才又回到宝音阁,向二太太回禀这些事。
眼下这个时候,二太太自然无旁心再为这些事钻牛角尖。只是一听到说,姑苏遭了窃,损失了许多房地契,她一下没缓过来,就给晕过去了。
那些姨娘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才来便听说二太太今日不好,心中早已想来瞧好戏。在三太太那里没多久,就争相着出来,要丫头带路领到宝音阁来了。
这会子楼上的大太太梁云凤纨娘等人自然下楼,与姨娘们都挤在丁姀那屋里,围着二太太叽叽喳喳。
丁姀跟春草便识相地退了出来。这一恍然才发觉,只怕那战战兢兢的日子又得开始了,她还是尽快让大家搬出去的好。等二太太转过弯算过这笔账,可能大家伙都得被刮层油下来。好歹姑苏的损失得大家合力承担,那些可都是老太爷传下来的。若是如此,自己这边倒还好,可就苦了原本就入不敷出的大太太一行。
丁凤寅待她不薄,她不能就此坐视不理。
第两百六十九章 情归凤落
那夜的晚饭就是摆在宝音阁的。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丁妙叫了也不来。还是丁姈重手足,让青霜跟风儿拣些好吃的,用小桌子抬着去沂水筑孝敬丁妙去。
这般闹哄哄吃完,各自都回屋。留下宝音阁里的丫鬟将屋子收拾了,直到近子时才有些安静下来。
沂水筑一如往昔,念经声徐徐随风。饭后从她那里搬出抬菜肴的那张小桌子,上面素的都吃了,荤的都原封不动,自那之后,沂水筑的门便都是静静阖着的。仿佛适才的喧闹,浑然与她无关。
夏枝今日回来地有点晚。直到丁姀打算躺下等她,她才姗姗而来。小心翼翼地进屋,果见丁姀还没睡,便将蜡烛拨亮,两人坐了下来。
“外头碰上了什么事?”丁姀问道。担心途中出了什么岔子。
夏枝道:“小姐放心,该办的奴婢都办了。不过有桩事不知道当不当与您说。”
“你尽管说来。”
“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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