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听到丁泙寅召唤,冯罗两人脸色稍霁,提裙进门。望眼瞥见丁姀,神色平淡,只微微点了下头就径步来到丁泙寅跟前。冯姨娘把漆盘往床几上一摔,心里生闷气。丁泙寅拉了两人坐下,好言道:“七妹就这个脾气,也就姨娘您当真。咱不气了吧,我剥橘子给您……”说罢就从大红色的木质果盘子里拿了两个橘子要剥。
冯姨娘又气又笑,一把把他的橘子夺过来:“少拍马屁了,这回你又是闯了什么祸让太太动上棍子的?”
闻言,丁泙寅登时低下了头去,小心翼翼地偷瞄丁姀。
丁姀淡淡笑着,起身给两位姨娘行礼:“见过两位姨娘,近来身子可好?”
两个人点头,笑了笑:“姀姐儿坐吧,难为你有心来瞧你六哥,还记挂着我俩。”
丁姀没坐,说道:“我出来久了,屋里正办事,得回去瞧瞧。”
罗姨娘微愕:“屋里办什么事?不曾听说过啊。”
丁姀道:“只是个小丫鬟的喜事。”
丁泙寅呼吸一紧,蓦然抬头盯着丁姀看。
冯姨娘问道:“哪个小丫鬟?是上回你过来时带来的那个么?”
第一卷 第六十五章 失落的信
丁姀微笑着点头:“就是她。”又央了央身,“六哥,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瞧你。”说罢只身离去。
丁泙寅飞快巴住冯姨娘:“是哪个丫鬟?上回来的是谁?”
冯姨娘睃他一眼,把丁泙寅受家法跟眼下这副情景前后联系一下就得出了个结果,指着他脑门道:“定又是你惹出来的,亏得丁姀不跟你计较还来瞧你。你这八妹还真当大度!”
丁泙寅脑袋里“咣啷”一声,颓然地放下手去,心道是自己害了夏枝,懊丧地出了泪花。
“啧啧啧……还真是个情种。”冯姨娘冷道,“太太纵的是你这回,若有下回她准把你的腿给断了。”
罗姨娘见丁泙寅心里难过,软言道:“泙寅啊,下回不可再犯了。素日在外头跟别家的爷们就罢,太太也不跟你计较,这回子在自家里,传扬出去,老爷面子上无光。”
丁泙寅沙哑地“嗯”了一声,垂着脑袋不再言语。
连日来的天气都不错,这日却碰上了个阴天。早晨时还见日光从云层中滤成一片一片地落下来,可是到午后这日头就已不见了。层层叠叠的云皑皑地盖住苍穹,小缕的灰色流烟云像魂魄似地往东南面飘散。等丁姀从丁泙寅那里回来,至半路时就开始下起了零星小雨。
冷风裹带冰珠似地雨点打下来,不一会儿那些有着浓重凹凸纹理的石板路就陆陆续续地湿透。丁家祖宅的屋檐下都挖有巴掌宽的排水渠,这回子叮叮当当的落水声此起彼伏,响彻丁姀身后。
这个季节的雨可不像夏季似地突猛而又短暂,缠缠绵绵的不晓得何时会停。丁姀用绢子盖住脑袋只管往如意堂跑,刚出忠善堂总院要过穿堂去,迎面一个青影一晃,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丁姀个子小,一下就被撞地坐在了水滩里,不想湿也湿透了。
来人大嚷一声“哦哟”往后退了几步,看到丁姀坐在路面上傻了,赶忙往前伸手过来:“八小姐,哎哟八小姐您摔疼了么?”
丁姀抬起头透过雨帘,看到刘妈妈那壮硕的身子,正躬着腰要扶她,便伸出手去接住手掌,让刘妈妈给拉了起来。
刘妈妈的藏黄麻布伞飞得朝天落在五步开外,她赶紧回身去捡回来挡在丁姀脑袋上,问道:“八小姐怎么不等雨停了再走?”
丁姀咧嘴笑:“适才还不曾下,我被堵在路当中了。呵呵……”
刘妈妈精明地打量丁姀被淋得湿透的身子骨。姑娘家的曲线已能略窥一斑,容长白皙的脸蛋淌着清清透透的雨水,将那双杜鹃红似地嘴唇衬地似滴水的红樱桃,稍凸的胸脯让湿得贴身的外罩裹得曲线淋漓尽致,尤其是那一头黑得跟芝麻一样的藻发,缕成卷地落在两鬓胸前,让刘妈妈分外眼红。
这年纪这身板儿这样貌,可是活脱脱的祸水啊!
想着不免警惕上心,前几日看到丁姀还不见这股风韵,这回子变化怎么这么大?
见刘妈妈呆了,丁姀忙低下头用头发捂住半张脸,笑着要让开身离去。但被刘妈妈出其不意地拉住,一把把那雨伞塞入手掌心:“奴婢就要到了,这伞八小姐拿着。”
丁姀腼腆地微笑:“谢谢妈妈!”擎着伞走了几步。察觉刘妈妈亦已经小跑地奔向忠善堂去了,又回过头来愣愣看了片刻。刚想转身离去,视线里落下一道湛黄的剪影,蓦然呆了呆,才看出来是一封信。
这雨天里信早被湿了半截,丁姀不及细想就过去捡了起来,上面并无收信人字样。不过她一猜,便知道是适才那一撞从刘妈妈身上掉下来的。果不其然,她在原地等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刘妈妈就心急燎火地奔了回来。
见着丁姀,刘妈妈脸上蓦然发白:“小姐还在呢?”
丁姀把信递出去:“适才看到这个,也不知是谁掉的。烦妈妈去屋里问问吧?若是家信,丫鬟们该急了。”
刘妈妈一愣,笑着把信揣进怀里:“好好,奴婢帮着问问,若是没人再还小姐。”说罢就又回去了。
丁姀吁了口气,那信似乎并非是刘妈妈自己的,但又无具体的收信人,那该是专派人送来的才是。她在原地想了想,大约是丁朗寅的家信吧?可是既然是丁朗寅的家信,刘妈妈又何必不肯承认这信是她掉的呢?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偷偷看看信的内容,就因为这样,心里豁然起了一丝寒颤。她怎么也存在这种小人的心理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只要没有关乎到她,又何必在意那信里的内容?
胸口一下子惴惴难安,丁姀把伞架在肩头,一个人慢慢地淌水回了如意堂。
夏枝知悉她只身去探丁泙寅,是怕那六爷再生歪念,见天下雨,就急得出门口来接。正等得不安,就见那身子慢悠悠似老牛漫步地从老远过来。
“小姐?”夏枝跑了过去,一瞧她整个人都湿了,立马把顺手带出来的披风裹到她肩头,扶着她回到屋里。
丁姀早被冻得四肢发麻,回屋里暖烘烘的炭炉边坐下,一盏茶之后才有些知觉,大大地打了一阵颤。屋里人七手八脚抬来热水伺候她沐浴更衣,又在炉里加了炭,准备好手炉,直到把她整个人焐到熏暖了的被窝里才都停下来。
美玉煮来姜茶,夏枝又一句接一句地数落过一阵终于恢复清静。
丁姀捧着茶,床头又有加了香料的手炉袅袅出清香,不觉昏昏欲睡的。喝了两口姜茶精神抖擞了一下,一股热气在四肢百骸里流窜,登时清醒了不少。
招来美玉,说道:“若这几天芳菲来找你,你可尽管跟她说话去。”
美玉愕住,半晌才明白过来丁姀是想从芳菲那里知道什么事情,于是道:“奴婢知道了。”
几人把早上做的珠绣抱到丁姀起卧室里来做,一屋人暖烘烘地窝到一处,把小小的起卧室挤地暖意融融的。
回到自己屋里,丁姀才敢放松,跟着大伙一起又开始研究珠绣。
春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中午瞧见张妈妈把风儿领到姨太太屋里去了,风儿到现在还没出来。”
第一卷 第六十六章 柳姨娘的病
丁姀抬首一顿,又将目光落在手里的木珠上,十指灵巧地引线穿过珠孔,把针尖落到一块天青的刻丝缎子上:“冬雪来找过吗?”
春草摇头:“没呢。”
“哦……”丁姀心道,看来风儿在那里应该相安无事,只要丁煦寅不十分刁难,以风儿那乖巧懂事的性格,定能把丁煦寅哄得服服帖帖的。
又过了半晌,外头轻轻地在唤:“夏枝姐?夏枝姐……”
夏枝愣了片刻:“好像是冬雪的声音。”
冬雪的声音夹在雨点里,隐隐约约的,似乎是站在屋门口就唤的。夏枝把手里的活计都放下来,起身道:“我去瞧瞧。”
丁姀点头,等夏枝出去就吩咐春草美玉:“把珠子都放好。”两人会意,分开动身把各自的藤盘都放进了橱子里。刚阖上橱门,夏枝就领着冬雪进来了。
冬雪手里挽了个小的竹丝提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跟几人一一点头招呼,莲步到丁姀的床跟前,软言侬语地问好:“小姐身子可好?”
丁姀诧异。
冬雪掖嘴笑:“适才看见小姐从屋前经过,身子抖淋透了,爷就差奴婢来瞧瞧。”说罢把提篮里的一盅姜黄色的汤盅拿了出来,递给夏枝,“这是这些日姨太太也在吃的,大夫说专治风寒,小姐趁热喝下去,再到被窝里躺躺渥出汗就好了。”
夏枝满笑着接过:“代咱们谢谢十一爷吧!”
冬雪抿着嘴,细长黛青的眉毛往两鬓横斜,眼睛虽小,却有一股憋着劲的灵活,看起来整个人精神奕奕,行为利落。
丁姀心里一骨碌,想到是不是风儿惹了什么,所以冬雪才借此来她这边的?招手让美玉搬来杌子叫她坐下,可是冬雪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日常话就要告辞。
临走前才略微滞涩地道:“小姐放心,十一爷十分喜欢风儿丫头,现还在教风儿识字,他自己也会读书了,姨太太高兴地不得了。”
丁姀面上一喜,又见冬雪忽而脸色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道:“小姐,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丁姀静静看着她,轻轻颔首:“什么话你只管说,若是十一爷的事情,我不会放着不管的。”
冬雪眼睛泛酸,微微斜过脑袋去擦泪花,回过头来时挂着些凄然的笑:“小姐有这份心,姨太太也能放心不少。可是奴婢要说的并非是十一爷的事情,而是……姨太太她……”
丁姀的心猛地抽了下,正色道:“姨娘怎么了?”
冬雪摇摇头,咬住唇犹豫地道:“……请小姐拨空去瞧瞧姨太太吧。近几个月,姨太太的……那个,一直没有断,淅淅沥沥的一来就是近半个月,后半个月又是血丝斑斑的东西。前一阵倒见收敛了,瞧起来跟往常一样,可是昨晚上忽然大崩了一回,强吃的凝血丸才止住的。逢近些天夜里没注意染上了风寒,她又不仔细吃药,环翠怎么劝也不见好。奴婢想……小姐是个菩萨心肠的人,要不小姐去劝劝姨太太去?”
“这么大的事,老爷太太知道么?”丁姀吃惊,月信是女性生命体征正常与否的直接写照,这症状听起来就有些恐怖。
冬雪叹了口气:“知道,换了好多大夫,开了药吃了不下几十斤了,却是时好时坏。大夫说,这是心病,得心药才能医。可是咱们也不知道姨太太究竟是什么心病,只能变着法地熬药让她喝。”
丁姀沉思了一会儿,心道必定是因为丁煦寅考府学落榜的的事情,心急忧焚所致。这事情吃药当然不管用,得靠丁煦寅才成,她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觉胸口气息环绕,重重地吐出一口,可到底是丁煦寅的生母,既然知道有病,总得去探探。她掀开被子,边为自己拿来衣裳穿上,边道:“我跟你去瞧瞧。”
夏枝几个忙上前来给她穿衣裳梳头,简单拾撮了下脸面,又灌了两口冬雪拿来的药汤,就随冬雪去了。几人要陪着去,她道去去就回,便作罢了。
姑苏城的小雨绵软地似绣花针一般,一根根斜落入城关的护城河里,河面上漂浮着几片腐黄的柳叶,半浸在水中,不上不下。这时的明州倒还不曾下雨,不过天也是黑压压地,阴霾非常。冷风像是从冰缝里漏过来的,早已被筛成了冰鞭子,往人脸面上一打就能打出条红印来。
淳哥儿的袖子挽地高高的,踩着脚踏赤手在水缸边上打冰。这可是这座南方城市罕见的景象,连水缸里的水都结成了薄冰,在往年那是绝无的事情。淳哥儿在信国公府里哪里能玩上水缸,在祖宅的露天过堂里看到觉得新鲜就玩上了,小手被冻得通红通红还不肯罢休。奶娘在一旁哭丧着脸,手足无措。
赵大太太抱着手炉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假寐,闭着眼睛对身旁添茶的紫萍道:“不是说明州这里暖和么?怎么比咱们盛京还冷?我琢磨着小时候也没这么冷的,今年是怎么了?”
堂屋另一边的案头,舒七爷仰起脖子笑道:“北方是干冷,这边儿是湿冷,自然觉着比盛京还冷了。再说这儿没有炕头,都是冷冰冰的东西,你大约在北方惯了才觉得冷的。”
赵大太太半撑开眼皮,“哼哼呵呵”地要起来,紫萍忙上前扶她坐起身。赵大太太看着又埋首作画的舒七爷,凉笑道:“就你说的是道理,咱们是妇人之见了,要我说,咱们上明州干什么来了?不是避寒的么?”
舒七爷抬起头:“娘说,得修葺祖祠,这是正事。”
赵大太太扁扁嘴,未加否认。伸长脖子往案头看:“你画什么呢?”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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