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赵大太太扁扁嘴,未加否认。伸长脖子往案头看:“你画什么呢?”说着摇摇晃晃地起身,让紫萍扶着到了案头前,一瞧笑开了,“怎么就两眼睛呢?这谁呀?”
晴儿捂住嘴笑:“谁知道是谁,近些天画这眼睛都画痴了,奴婢昨儿个起夜,还瞧见爷在挑灯画呢!”
赵大太太琢磨:“这眼神哪里见过。”要再细看,舒七爷“啪”地从一旁扯过来一张宣纸盖住,笑呵呵地不再让她看。赵大太太讪笑,“藏着掖着做什么?我又不会偷了去。”又正色问道,“前儿让你写的信你写了么?”
第一卷 第六十七章 绣成与败
舒七爷把宣纸用镇纸压住,回道:“写了,估摸今儿就会到丁二太太手里。”
赵大太太用鼻子哼出一个“嗯”字,又道:“文阳也来信了,母亲咳了两声,怕是身子不好,长途跋涉的不合算,故就不过来了。”
“哦?”舒七爷意外,“文阳不过来了?他就放心淳哥儿在这里?”
“那不是有你么?你这七叔公可不下他老子!”赵大太太笑着揶揄。
舒七爷哈哈笑起来,又凝肃脸朝正在外头打冰的淳哥儿唤道:“淳哥儿你爹来了。”
淳哥儿一听,吓得从脚踏上翻了下来,小身子在地上骨碌滚了一圈闪电般跳起来就往堂屋里冲。奶娘还来不及伸手抱他,就已经见他窜到了舒七爷身后,抓牢袍子不松手了。
晴儿赶紧掏出绢子给他擦手,道:“小爷,七爷骗您的,您爹才没过来呢。来,擦一擦,再抱个小手炉如何?”
淳哥儿将信将疑地吸了下鼻子,把手伸给晴儿,奶声奶气地道:“把兔子也拿来烘烘。”
晴儿乐了,从一旁把当初丁姀送给淳哥儿的绢制兔子塞到他怀里:“你还离不了它了!”
淳哥儿抱了兔子就走,窝到赵大太太起身的太师椅上躺下,旁边再煨个暖炉,几阵哆嗦之后身子就回暖了。
众人看得喜乐颜颜,赵大太太吩咐紫萍:“去让人收拾几个屋子,过些天儿兴许有人来住。”
紫萍道:“那是几个?”
赵大太太想了想:“四个吧!”
紫萍点点头就下去准备了。
舒七爷望了望外头的天,道:“文阳不过来,我看你的如意算盘是要落空了。”又看着淳哥儿,悠悠地道,“我瞧着淳哥儿也不错。”
赵大太太喉咙里一哑,有点不敢去瞧淳哥儿的模样,轻声道:“可毕竟不是正宗,虽自小养在琪儿屋里,可不还隔着血脉么?只要琪儿的肚子争气,我也不会如此狠心。这宗室的血统,咱们还是得仔细不是。我虽是出嫁的女儿,娘家的事情不便过问,这事情就指望你了。”
舒七爷失笑:“谁揽的谁管。”说罢大步过去坐到太师椅上,逗弄淳哥儿玩去了。
赵大太太哀叹一声,慢慢地跟过去,边道:“不是我说你,七弟啊……你也该是时候成个家了。母亲是纵惯了你才由着你的性子在府里转,你成天到晚跟丫鬟们在一起,将来也不成日子不是?”
舒七爷继续跟淳哥儿滚到一处,恍若未闻。赵大太太见了不禁无奈地轻摇头,在一旁坐下了。
姑苏的雨一下就下了半日,至晚饭后才有些渐缓的趋势。丁姀从柳姨娘的起卧室出来,冬雪正给丁煦寅布菜,风儿坐在填漆床下的脚踏上,膝盖顶了一碗饭,对面的杌子扯去杌套摆了碗葱香银牙土豆丝。
见丁姀出来,风儿机灵地放下碗,起身行礼:“八小姐。”
丁姀朝她点头:“吃吧,别站着。”
风儿笑了笑,又坐下捧起了碗。
丁煦寅抬头往她看看,面无表情地喊声“八姐”就埋头扒饭。冬雪僵笑,放下木箸招呼道:“小姐要不也在这里吃吧?”
丁姀摇头:“不了,环翠正照顾着姨娘,十一弟这边还要你操心了。屋里拢共就你们两人,奶娘婆子们都不在这处,用的时候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姨娘若是要用人,只管来我屋里要,春草她们也有得闲的时候,让她们跑跑腿的还是可以。”
冬雪动容地点头,眼里一瞬水光湛湛的。送丁姀来至门边,一边递伞,一边轻道:“小姐这样,奴婢心里时常不好过。奴婢也不想瞒着小姐这些事,可……奴婢毕竟是下人,望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丁姀明白,冬雪心里其实还为那一两银子的事情不安。她没有把篓子捅开来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自己也不过是初初回家,说起来也称得上人身地不熟的了,凡事不出头,低调些才能更快看清局势。若冬雪把丁婠移花接木的事情捅出去,家里鸡飞狗跳的不说,自己也贴上个不肯吃亏,强势凌人的标签,以后要再想融融恰恰地有个容身之所,就有些困难了。
幸好,冬雪一直隐瞒着,直至今日才松口。用一两银试真金,也算赚了吧?好歹冬雪是真正拿自己在保护丁煦寅的,说难听些,即便柳姨娘一病不起撒手离去了,也还有个体己知心的人能依靠。
她看着冬雪满面歉疚的模样,微微启笑,撑起伞道:“不必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十一爷才是你的本责,除此之外,你都可以不管。”
冬雪点点头。
丁姀又道:“小心照管姨娘的身子。”
冬雪侧过脸望着柳姨娘起居室的门帘,微微苦笑,点了下头:“奴婢会的。”
丁姀转身踏入昏黄的雨幕,雨点打在纸伞上“悉悉索索”地,仿佛淘沙。回到自己屋里,几个人还都埋首绣手里的东西,圆桌上置着几个盖碗,显然都没吃饭在等着她的。
她收了伞倚到门边,拍拍裙摆鞋面上的雨珠,笑问:“还不吃?”
春草抬起头,一下子脖子酸胀“哎哟”了一声,道:“小姐才回来啊?饭菜都凉了。”
丁姀笑着揶揄:“若我吃过了,你们岂不是白等一场。”
春草揉着脖子起身:“奴婢早打听过了,冬雪就提了姨太太跟十一爷的饭,小姐能吃什么?”说着往旁边一睃眼,“也真够小气的,饭都不留小姐吃了回来。”
丁姀拿起她藤盘里的珠绣,道:“冬雪提的饭哪里有你提的好吃?你们都放下吧,先吃饭,吃过了休息一下再做。”
夏枝往盖碗上探手,马上缩了回来:“都凉了。”赶忙利落地把饭菜重新放进一边的食盒里塞给春草,“去热了去,小姐才淋过雨,怎么着都不能吃冷的。”
春草摇摆下腰肢,又捶捶后背,乐得接过食盒,扭着屁股就去了。
美玉“啊”地伸出懒腰,笑吟吟地把一对鞋面铺到桌上:“小姐快瞧,奴婢绣完了。”
剩下的两人一惊,有些出乎意料,美玉绣地比她们想象当中地要快。忙都围过去,各拿起一张端详。
第一卷 第六十八章 赵大太太的信
丁姀不禁摇头,美玉的针脚应当算是整齐仔细的了,而且丝线都是母亲让张妈妈拿着鞋面亲去绣房里问过照样买的,可是绣出来的花色图案的光泽与轮廓却相差地很多。丁妘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法才做到形神统一的?
想了良久,直到春草都把饭又提了回来,仍旧没有头绪。太阳穴有些胀痛,丁姀放下鞋面,轻微叹息:“吃了饭再说。”
美玉心里一凉,托着鞋面眼眶里泛酸。别说是自己了,就连对针黹并无基础的丁姀都能分辨得出好坏,想来这对鞋面是没用的了。
夏枝把鞋面卷起来放到藤盘里,拉住她道:“别灰心,还有些时日,咱们再合计合计。”
美玉道:“要不要再问二太太去借那双鞋面?”
丁姀阻断:“不行,二伯母会起疑的。”想了想,道,“你把这双鞋面收好,以后就一道做珠绣吧。若珠绣也不行,咱们只能把这双拿出去了。”
屋里静了会儿,春草强颜欢笑,把饭菜搁地叮当响,嚷道:“吃了吃了,吃了就有力气想法子了。”
几人都被逗得苦笑,分坐下吃饭。
二房屋里头,二太太拿着糊满半张纸的信往蜡烛前头照,一边骂骂咧咧地说道刘妈妈的办事不仔细。刘妈妈噤声垂手一旁,一下午就听着二太太的骂东骂西,她老人家的脸皮老早挂不住了。尤其是瞧见芳菲丫头有一捶没一捶地给二太太捶肩,一边又用不屑的目光睃她,她就恨不打一处来。
若非撞到丁姀把信掉到了水里,也不至于受这顿骂。想想心里有气,可二太太比她更气,老人言吃亏是福,她先由着骂不辩解,二太太的气才有出完的尽头。于是从头至尾没有反驳一句,更没有把撞到丁姀的事情说出来,直等着二太太自己问起来,那她就有的话说了。
信在下午的时候就被烘干了,但到底湿过,有部分已经看不清晰,墨迹化到一处染成一堆,看得二太太心里实在是不爽快。“啪”地一下把信摔到桌案上:“罢了,弄了一下午也不见个成效,送信的人有说什么吗?”
这是在问刘妈妈。刘妈妈精神一抖擞,道:“太太,四小姐也有信!”
二太太拔声叫起来:“怎么现在才说?早干什么去了?信呢?”
刘妈妈恬着笑从怀里把信拿出来,讪讪道:“亏得四小姐的信没让八小姐撞掉。”
二太太一听,脸色登时乌沉沉的:“你说信是让丁姀撞了的?”
刘妈妈道:“八小姐也是不当心的,她也捡了信还给奴婢了。”
二太太眯起眼:“这么说,信就到过丁姀手里?”心中擂鼓大作,背脊绷直了道,“她看过信没有?”
刘妈妈虚声笑笑:“这个……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啪!”二太太气得捶桌,大嚷道:“她敢!”
刘妈妈忙作好:“太太还是先瞧四小姐的信要紧,兴许四小姐能知道赵大太太的信里说些什么呢。若看了四小姐的信咱们还不知道的话,再去问八小姐不迟。”
“哼……”二太太冷笑,“赵大太太的信只余了半封,除却寒暄的客套,便只说了一桩事。妘姐儿定是知道这桩事,故而来提醒咱们做何应对的。”说罢摊开丁妘的信,逐句默念,边微微启笑。
刘妈妈心里好奇地要命,赵大太太的信跟丁妘的信乃是一前一后到她手里的,这就说二太太说的是这个道理,丁妘是来提醒娘家人什么的。可是赵大太太究竟是说了哪桩事情?她伸长脖子也欲想看个分明,二太太却在这时乍然抬起头,把信重新装进了信封。刘妈妈赶紧站直,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
二太太斜斜地瞟她:“说实话吧,八小姐究竟看没看信?”
刘妈妈也不欲把话说绝,只得答道:“奴婢拿到的时候,信是好好的。”
“嗬……倒不曾想老三的女儿还有几分良心。芳菲……”
听到二太太叫自己,芳菲赶紧停手绕到二太太跟前,低低应道:“奴婢在。”
二太太道:“又得辛苦你去跑一趟探探风了,看看八小姐知不知道什么。还有,四小姐来信的事情,可千万别教人知道了。”
芳菲慎重地点头。
二太太又把赵大太太的信摊开来,虽然上面的墨迹已经晕染脏了半张纸,但上半截还是清晰如常的。刘妈妈稍微睃睃眼珠子,终于看到那上头写了“亟盼携诸小姐过府再叙”几个字,不禁胸热汗出,全身血液都滚滚的。赵大太太邀请几位小姐去明州?!
可是这“诸小姐”,又是哪几位小姐?
还不及再想,又见二太太移手端起搁在一边的茗碗,往那一行字上倒了几滴茶水,正好化了一个“诸”字。刘妈妈心里猛颤,难道这就是丁妘的提醒?看来“诸小姐”里头大有文章啊!想到这里,不禁窃笑,亏得自己还读过几本书,要认那些字不在话下,要不然自己可就要漏了这个大好时机了。
夜间,雨丝变得细如牛毛,落瓦无声。
丁姀握拳捶捶腿,见她们几个都窝在这里一整天了,心下有些不忍,就让她们先回去睡,自己则又再挑灯做到了下半夜。
夜半时炭火已经灭了下去,用铲子拨过几回星炭,燃了一盏茶左右就又只剩了些冷火。丁姀直起腰,看看已经又用掉了一大株蜡烛,心底忽而有些发酸。若功亏一篑,怎么对得起默默支撑着她的这些人呢?
想想,也不顾脚趾头已经开始冻得发麻,依旧动手引线。
珠绣要把那些两眼三眼甚至四眼的木珠有机结合,配对颜色,比照图案才能完成。这原本是很容易的活,可贵在要创造出来。想法不能简单附着于行动上,实际问题林林总总,丁姀已经拆了不下数十回,而随着夜深,也终于有了点起色,似乎抓住了要领。
忽而外边的小宴息处响过细微的一阵脚步声,明明灭灭的烛光渐近,夏枝兜着灯火进来,一看丁姀果然还在熬夜,立马道:“小姐,您还不睡?”
第一卷 第六十九章 可疑的药方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