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外头这时有人大惊:“哦哟哟哟……这里怎么这么腥呐?谁在这里杀鱼了?”一听就是捏着鼻子说的话。
春草犹如惊魂,立马蹿回屋里压住嗓子哑声喊:“小姐小姐……刘妈妈来了!”
丁姀蹙眉,一转想算算时间,二太太也是该派人来探病了。不及多想就起身:“春草你去周旋住刘妈妈,夏枝你回屋去,无论什么情况都别出来。”匆忙往起卧室去,又想起美玉去叫大夫了,身子一定追加叮嘱春草,“若是美玉领大夫回来,先去给姨太太瞧病。”
春草手忙脚乱,把铜盆在桌上一搁,想想不对又抱起来往外冲。
夏枝亦别无他法,若让刘妈妈看到她这副样子,怎会不大做文章?闹腾到丁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往后还如何出门?便立刻起身大步往西厢奔。
巧玉在里头正做针线,适才偷偷开窗看到那阵混乱,微微哧鼻。心道自己都快离了这里了,这等浆糊就免了去沾吧!于是依旧气定神闲地在屋里。乍一见夏枝撞进来,吓得惊叫:“作死,你是被狗追了么?”
夏枝“嘘”地一声,示意她别大声嚷嚷,一边捂住脸不让巧玉看到伤势。
巧玉亦有意识,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便侧起耳朵细听。
春草出门笑脸迎向刘妈妈,一看刘妈妈身边还跟着九小姐丁姈及三太太的贴身丫鬟重锦,脸色霎时煞白。
重锦纳闷:“你拿着盆子做什么?”
春草恍然似地:“哦……想打盆热水给小姐擦脸……”
重锦眼一睃:“那还不去?”
春草讪笑:“不急不急……不是刘妈妈来了么。”偷偷瞥见夏枝进了屋,胸口稍稍平息,低下头不敢直视两人。
刘妈妈不停朝里望:“八小姐不碍事吧?二太太差我来瞧瞧小姐,顺道把人参还了来。”她说的是二房前年借的一支野山参,上回三太太欲想给丁姀补身子,没料二太太还并未还过来,作了好一顿叹息。
身旁的丁姈已经往里走了,边走边道:“我听说八姐是昨日下午淋的雨,那会子我还想着给八姐送伞去,可惜被七姐绊住了。”
春草慌得要去拉她,就听里头一声“咳”,接着慢慢道:“外头是九妹么?怎么不进来?”
丁姈一听登时扯开两腿跑了进去。
春草双肩一松,知道里头的丁姀已经躺好了,于是也笑笑着把刘妈妈领进门。
刘妈妈是待命过来的,虽然二太太嘴上大有不计前嫌的意思,可是没准心里头还是在怀疑丁姀的。万一回去二太太再问起来,她可不想再无故遭一顿臭骂。于是一进屋就抖擞精神,拉开嗓子热忱地道:“屋里怎么都没人照顾着呢?春草,你们屋的丫鬟是怎么做事的?夏枝那丫头人呢?”
丁姀半倚床头,猩红团花被拉至小腹,轻笑着让春草给刘妈妈搬杌子来坐。丁姈则早就在丁姀的床上坐下了,一脸担忧看着她。
刘妈妈推说不坐,径自走近丁姀,一看脸色果然白得吓人,眼睛还泛红,以为是昨晚上一晚上闹腾的,就也渐渐打消了疑虑。看这模样的确病的不轻,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去明州的事?这样一想又忍不住先窃喜起来,丁姀不去岂不是没人跟丁妙相争了?回去得赶紧告诉二太太的好。
丁姀见刘妈**表情怪异,心忖难道二太太还是不放心什么?那封信里究竟是什么天大的事让她如此谨慎?不禁想到会不会是丁妘来的信?若是丁妘的话,无非都是些关于赵大太太长赵大太太短的事。不过她一下子记起晴儿给她戴上的那串琉璃珠,恰恰与别串的不同,于是暗暗把手藏进被窝子里。
刘妈妈面上薄笑:“人参已经拿到三太太屋里去了,小姐要保重身子啊。”
丁姀微微笑着,刘妈妈身边的重锦忽而出声:“适才听到些声响,不知道小姐屋里头出了什么事,太太让奴婢过来瞧瞧。”
丁姀诧异:“不曾听到什么,怎么了?”
重锦又道:“那就是姨太太屋里的了,奴婢再去问问,别是出了何事又瞒着不说。”
丁姀睃她一眼,这话她不该当着刘妈**面说。刘妈妈现在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大事小事拢一块她都不会忘了跟二太太报备,本是自家家里的事情,传出去无非是让人笑话母亲持家无道。于是只瞪着她,没回答。
重锦过了半晌才回悟过来,急着解释:“三太太是怕吵到小姐养病……没别的意思。”
可刘妈妈早就把话听到耳朵里去了,过来时柳姨娘的屋大门紧闭,现又见重锦问起,她这心里自然就有了联想。
想到柳姨娘跟三太太隔膜甚深,谁能知道私底下柳姨娘会怎么待丁姀呢?丁姀这性子又是个软柿子,想必受了委屈也一径往肚子里吞。这叫什么?叫母债女偿。这如意堂也不过两进房,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丁姀想息事宁人,可未必三太太想。乐得刘妈妈脸色红润,心里拍手称快。三太太自己屋里的事情都乱成一锅粥,哪里再有心思去打赵侯爷家的主意?于是急着打算去捅这个篓子。
又寒暄过一阵,刘妈妈带丁姈先行离去。重锦站了片刻见丁姀也并无不妥帖的地方,就也道要去给三太太回话,托故离开。
丁姀想着刘妈妈怕是要生事了,让春草先去前头把美玉跟大夫拦住。可春草走了不久,却又被张妈妈提着耳朵进来,疼得“哎呀呀”地龇牙咧嘴,泪花盈盈。
丁姀错愕:“妈妈这是做什么?春草做错了什么?”
张妈妈眉角一抖:“不在屋里好好做事跑出去做什么?小姐惯常太由着这些人,一个个都要上房揭瓦了。”眼睛一横,对春草骂道,“真是狼心狗肺的东西,小姐平日待你不薄,现如今小姐病了,床前竟无一个人伺候。你是哪里来的胆子偷溜出去玩的?”
丁姀见张妈妈扯得紧,春草的耳朵都快被揪下来了,于是立刻道:“是我让她出去办事的,妈妈若非连我的耳朵都想揪?”
张妈妈讪笑:“奴婢哪敢,小姐说这话不是让奴婢折寿么?”说着赶紧松开春草,眼乌子溜溜地转,“怎么不见其他人呢?夏枝呢?美玉巧玉呢?”
“妈妈今日过来是查房还是抄捡什么的?我人在这里,由着你查。”丁姀肃脸,想来不悦。
张妈妈“哦哟哟”一声作礼:“小姐怎么这么说,奴婢也是为了小姐好。适才刘妈妈可是说小姐屋里没个人照看呢,还说兴许小姐是跟十一爷吵嘴了,故而三太太差奴婢来瞧瞧。看看事情是不是究竟如此!”
丁姀冷哼:“刘妈妈竟也做这等没身份的事情,她一个老妈妈如何跟个没见识的小丫鬟似地乱嚼舌根?春草,你扶我起来,我要去见母亲,见完母亲还去二伯母屋里,向她们讨个明白,我跟十一弟自来亲厚,容不得人说三道四的!”
张妈妈瞧见丁姀脾气上来,心道难不成那老刘子真扯了谎?可她扯这等没边没际的谎做什么?忙上前安抚丁姀:“小姐莫气,太太自有定夺。”
丁姀兀自起身:“太太呢?”
张妈妈哈腰道:“现去姨太太那里了!”
丁姀猛一震,穿衣的手顿在肩头,心里一股冷颤。
还不及转念再想,就见环翠缩头缩脑地进来,在门帘边就定住了,离得丁姀老远,低声畏缩地道:“八小姐,三太太让您过去。”
春草一听,手里头的铜盆“咣啷”一声掉下,鼻尖上连着窜冷汗。
第一卷 第七十四章 过早的遗言(上架给力啊,需粉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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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浓裹的天际,日光发昏,朦胧而又稀薄。柳姨娘的起卧室开了一扇窗,那光却似打不进屋子似地,被隔在窗外,使两边交界分外明显。
丁姀进去时,柳姨娘正跟三太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依稀背靠大引枕有气无力耷拉在八步床头,一个则似面无表情的模样僵坐黄杨木圈椅。屋里是真的昏暗,她想今早上过来请柳姨娘的时候,可未见有这股阴冷的。
三太太更似化在了暗处里,墨绿比甲内配鼠灰绫丝的缎袄,下着银红综裙,只有那双凌白的袜子露出半截,甚为明亮。手肘边一盏香茗幽烟似云,看着像是刚刚新沏上来的,不知道已经换过几盏。
丁姀在门边驻步,细细审度。
三太太眼睛微眯,缓缓出声:“怎么不进了来,在外头看什么?”
张妈妈忙自作聪明地解释:“回太太。屋里太黑,兴许小姐是怕黑。”
三太太的呼吸声长而无奈,挥挥手让在旁的琴依掌灯。琴依颔首,到桌上拿起火石点亮两盏烛台,捧着到柳姨娘附近。
丁姀这才看清楚,柳姨娘的目光饧涩,表情凝固,黑发缕卷散得各处都是。才这会儿的功夫不见,活像是被擒了魂一样,连眼窝子都深凹了进去。床下还跪着个人,脑额支在地面一动不动,观那身影便知是丁煦寅。
看这情形,像是柳姨娘已经把丁煦寅闯的祸都招了。
她缓步上前,给三太太行礼,又走到床前贴近了看柳姨娘。柳姨娘的细密睫毛微颤了几下,眼角边一丁点的泪渍都没有,可那双乌黑发怵的眼睛里却总有一股水光在泛。
丁姀不忍再看,回过身轻问自己的母亲:“娘,有什么话去我屋里说罢?姨娘正病着,该宁心养病。”
三太太冷笑:“都是病秧子,还分什么彼此?你可是够孝心的,一听我在这里,怎么?就这么急着过来了?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又上下扫了丁姀两眼,“琴依,给小姐去拿件披风来。”
春草忙道:“我去我去……”生怕让琴依碰见夏枝。
琴依见春草跑得快,只得转身给丁姀抬了把圈椅过来:“八小姐,您坐下罢!”
丁姀不知道母亲究竟作何打算的。有些不安地坐下。
三太太又道:“我让你过来,并非我有话说,是你姨娘有话要对你说。”斜睨跪着的丁煦寅,道,“你也别跪着了,仔细你母亲看着心里难受。”
环翠一听就从外边进来要扶丁煦寅。可丁煦寅却把头压地死牢,怎么拽都不肯起来,喃喃地道:“是我娘让我跪的,我娘没说让我起来。”
三太太讥诮一声笑:“罢了,你跪着罢。”
丁姀没料到是柳姨娘有话对她说,可是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她能说出什么话来?将目光凝向柳姨娘,柳姨娘似乎也有了点反应,伸出手来抓丁姀的手掌。
丁姀立刻握住,柔声道:“姨娘,我在这里,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柳姨娘紧抿的嘴角有了丝弧线,稍稍柔和了表情。她张开嘴问丁姀:“还喜欢煦哥儿吗?”
丁姀错愕,只得点头:“亲生兄弟,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
柳姨娘苦笑,噙着眼泪低声“呸”了一口:“可惜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姨娘别这么说。十一弟还小,若让先生好好劝导将来定会有出息的。”
柳姨娘抓着丁姀的手忽而一紧:“姀姐儿既然这么说,那姨娘就把煦哥儿托付给你了!”
“……”丁姀惊愣,“什……什么?”
“你瞧我这破身子,已经活不过多久了。老祖宗有句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过我这个病呐……就像是个剥不完丝的茧一样,永远没有尽头了。我想趁着还清醒,尚能说话,把能做的做了,能说的说了。姀姐儿,你是个好人,你会照顾好煦哥儿的是不是?”柳姨娘叹气,“再不争气,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只想他以后跟着你,还有口饭吃。”
丁姀偷偷瞄了一眼母亲,竟然全无知觉似地,默许了柳姨娘说的这番话。她很想答应下来,可是总觉得这番决定似乎来得太过仓促与怪异。以至于声音卡在喉咙,连丝气都喘地费力。
三太太这时候冷不丁道:“姨娘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快应下?”
丁姀愣住:“娘……”
三太太眼神一睃:“煦哥儿是你爹的骨肉,这份心我是有的。”
丁姀似乎想释然,可是怎么都无法松了这口气。
柳姨娘追问:“姀姐儿,你不答应么?你为何不答应?你答应吧,煦哥儿若有不当之处,将来任你打罚……我只求他能无风无浪地走一辈子。”
地上的丁煦寅抽泣地厉害,一阵呜咽低传,却始终不肯抬头。
话到了这份上,丁姀固然心里狐惑。面上也再不表现出来。连着点头答应:“姨娘说哪里的话,照顾十一弟,这是分内的事,请姨娘只管放心。”
柳姨娘轻笑,满足地点头:“我就知道……只有姀姐儿你——是好人。”
丁姀咬住唇,眼泪灌入喉咙烫得疼人。柳姨娘是知道自己不会对丁煦寅动任何粗的,在母亲面前让自己许下这个承诺,将来母亲也会看在自己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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