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丁姀接了,问那孩子:“来……”一下又记起还没问他叫什么,于是改口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来,告诉姐姐。”
“他姓舒,奶名淳哥儿。”文氏搭了话。
舒淳见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就眼瞅着文氏,半天才有所顿悟似地:“哦……你是文外祖母,淳儿记得了……”又一想,“妘姨呢?呜呜呜……我要妘姨。”
文氏急忙安慰:“淳哥儿乖,在外祖母这里睡一晚,明早你妘姨就来接你了,好不好?”
舒淳傍住丁姀:“我要跟姐姐睡!”
丁姀晕了半天,讷讷地问文氏:“娘,他是四姐夫家的吗?是四姐带过来的?”难怪连张妈妈都不认得。丁妘回丁家时,张妈妈正起程去接她,刚好错过,所以才有了张妈妈的不知者无罪。
文氏摇头,对张妈妈说道:“张妈妈,八小姐还没用饭吧?你带人去厨房做些过来。”
张妈妈会意,文氏是想跟丁姀单独说说这小瓜苗子舒淳的事情。自己心里却已经明白过来,四姑爷是姓赵的,哪里会有个姓舒的内侄子。不过四姑爷的亲娘却是姓舒的,看来舒淳该是她家的才是。这回不知道为什么,四小姐回家省亲倒把他也给带来了。
于是带着一屋子的人,连同春草跟夏枝都退了下去。
春草夏枝同众姊妹都许久不曾缘面,这下有了说话的时间,都不禁相携着出去了。一来叙旧,二来是想知道丁家宅子里的些许人事,将来跟二房的人好生认识认识,将来那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叫八小姐不落好处。
文氏接着说道:“哪能是赵侯爷家的人,你瞧瞧这孩子的宝冠,这里头的珠子听说是波斯王进贡,全国才拢共十颗,可见其是个稀奇货,谁知皇上一下子就赏给信国公两颗,其余的才给了宫里的小皇子们做了一色的冠珠。人说物以稀为贵,人可不也是。舒公府上人丁单薄,这第四代人里才出了这么一个根苗,家里人能不当宝吗?”说着摸了摸舒淳的头,一声喟叹,“也可怜了,竟是个庶出的。将来当不当得定世子袭祖宗的爵那还是后话,不过依我看十之八九了。”
丁姀不禁盯着舒淳看,这小萝卜头竟然是信国公的曾孙?她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丁妘嫁的是个诗礼簪缨之家,一听赵侯爷这称呼的背景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家。后来才又从母亲口中得知,原是祖父还为内阁重臣时定下的娃娃亲。后因祖父致仕,原也不曾想齐宁侯会依约娶丁妘,谁知道孝期一满提亲的就上门来了。
所以说,丁妘这一嫁,可是嫁出了丁家仕途的转机,二太太简直就是扬眉吐气了,傲地腰背上撑死了钢筋似地。
不过话也说回来,若非祖父陡然间起意辞官,在门楣上倒也与齐宁侯世家相配的。不过一朝跌落马,身份等第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也不知丁妘在侯府过的是否如意。
丁姀想了想,对于丁妘的印象也只限于那场婚宴之初,她在闺阁喜帘背后隐约绰绰的影姿,就连半句话都不曾听她说过。关于性情什么的,就更难揣测了。
舒淳抬起了头,就着丁姀的手自己扒拉着碗喝了好大一口奶子,然后舔着双唇对丁姀嬉笑:“姐姐,你又叫什么?”
丁姀见他细密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不觉动了心,用拇指轻轻擦掉那些欲掉未掉的泪珠,说道:“我是你妘姨的八妹,你就喊我姀姨吧。”
“八妹?”舒淳转着脑袋若有所思。
丁姀擦掉他嘴边的奶渍,又喂他喝了几口,张妈妈在门外禀道:“回二太太,八小姐的饭是摆在正屋里,还是到八小姐房里去?”
“这儿吧!”文氏说道。
张妈妈就领人推门进来,撤了圆桌上的花瓶等物,从箸匣里取了箸子等一一摆开,等丫鬟们也都摆完了,才央手候在一旁。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们娘俩好生说说话。”
文氏话音才落,一直在外头守门的重锦仓皇叫道:“五小姐,您怎么来了?”
“嗯,四姐方才席上送了几支纱花给姐妹们,我瞧着顶不错的,岂能落了你家小姐,这就给送过来几支。”这声音带着一些圆润磁声,不觉已渐渐靠近了正屋。
文氏赶紧起身,拉着丁姀欲要藏,可是藏哪儿都是藏得了头藏不了尾的,就啐道:“什么好东西都教他们拿走了,偏生我这边连架像样的屏风都没。”
才骂着,五小姐丁婠已经进来了。
一双厚底大红鞋,下着杏白小折子棉裙,身上是一色绫子袄配青缎坎肩。容长的脸,月白的肤色,一双圆眼倒透着几分天真。手中横着一个刻花宝盒,依在柳腰上正将曲线玲珑托出。她眼睛疏而一亮:“呀,这是哪家的奶奶来串门子的?”又待看清了丁姀手里的孩子,不禁脸色一变,“我说呢,二婶屋里正闹翻天呢,赵家来的妈妈丫鬟们都着急疯了,原是为了我们淳哥儿。”说着,不禁嘴角有了些冷笑,“三婶子,淳哥儿怎么到您屋里了?”
文氏的手还紧紧拉着丁姀,现在哪怕挖个洞也是藏不住这两个大活人了,唯有安抚下丁婠为上。于是上前来搀丁婠的手,说道:“哪里是什么奶奶来串门子,只不过是家里人碰见舒小爷一个孩子家在穿堂里玩耍,放心不下才给带过来的。你可别不知好歹地去乱嚷一气,倒吓着孩子了。”
“家里人?”丁婠起疑,文氏的故意掩藏令她不禁往丁姀的地方多看了几眼,压下心头声色,将手里的刻花宝盒递给文氏,只管笑得嘻嘻哈哈的,“谁管这档子事,也没碍着我。前头人要找,这便找去吧,总归能找到这里的。”说着又对丁姀扫了两眼,就捂着嘴出去了。
文氏是怒是惊也是怕,接着刻花宝盒的手不禁发抖。
“娘……”丁婠分明已经认出了自己,她却不点破,鬼知道她揣的是什么心思。不过有句话说的倒是不假,二太太那里丢了这么大一个活人,迟早会找到这里来的。母亲应该还不打算这么早就让二太太知道她回来了吧?
文氏猛地摔了手里的宝盒,“哗啦”一下,里面的纱花都翻了出来。偌大一个声响,吓得舒淳“哇”一声大哭。
“舒淳不哭,舒淳乖……”丁姀忙哄着,一边往地上的纱花瞄了几眼,说道,“夏枝,夏枝你进来……”
“哎!”夏枝兴冲冲跑了进来,一见这光景不禁杵在了门边。
“别愣着,”丁姀一边耸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说道,“收拾一下好生放起来。要是四姐知道这么糟蹋她的东西,该有不舍了。”
夏枝忙不停地把纱花都捡起来,拢共四支都好好放进那只宝盒里,又战战兢兢给了张妈妈去安放。
文氏余气未消,双肩不停抽搐,但觉丁婠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不禁又冷静下来,说道:“姀姐儿,你先坐下来吃饭吧!”
众人这才又惶惶然地退了出去,只留了张妈妈一个在里面伺候。
舒淳好不容易收住了泪,对文氏有几分警惕。丁姀把他放在凳子上,又挪了碗筷到他面前:“淳哥儿要吃些什么呢?”
舒淳半掀眼皮:“八姨……我要回家……”
丁姀正盛了半碗的酸笋鸡皮汤,扭过头一想,也是,赵家人肯定急坏了,若是不给送过去,怕是那些奴才们都得遭殃。于是看了看文氏:“娘……”
文氏的气息恢复平稳,静静瞥了一眼舒淳,也知道既然已经被丁婠撞见,只怕也藏不下去了。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她还想着让丁姀借此机会好好地拉拢舒淳。她长吁短叹了一阵,对张妈妈说道:“把孩子送过去吧。”
张妈妈从丁姀手里接过舒淳,舒淳起先不肯离了丁姀,待哄了几句,也就由着张妈妈抱去了。
丁姀看中母亲心里还藏着事,也不急着问,端了碗吧唧吧唧开始有滋有味地吃起了饭。
文氏看丁姀一副天塌下来都跟她没关系的模样,不知道是抄经抄傻了还是天生就傻,一时倒把她给等急了,正要问些什么,丁姀却先开了口,问道:“怎么不见煦哥儿呢?”
“你问他做什么?”文氏越发没有好气。
丁姀放下碗筷,抽出绡帕掖了掖嘴,说道:“适才见了淳哥儿,我就想起来了。”她尽量说的云淡风轻一点,母亲极不喜欢说起柳姨娘母子。
文氏随手指了一下:“在书房跟你爹背书,前一阵子考千字文,没少让学堂里的先生打。”言语之下也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又抬起头来说道,“你知道你四姐嫁的是谁家吗?”
第一卷 第六章 遗珠
丁姀脸上淌了笑:“我寻思着你心里就一直搁着这事情。娘,嫁谁不是嫁?嫁的好不好,全凭了天意,你又何必强求呢?”
自从四小姐丁妘出嫁之后,文氏派人送来的家书里写的不外乎就是这档子事。丁姀都已经习惯了,若文氏见了面不说说这件事,心中必定不畅快。
文氏一拍桌子:“你这几年是不是抄经抄成活菩萨了?什么强求不强求的?你娘我就是年轻时太不懂计较,才落得如今这个地步。也害了你啊,在那穷山恶水里呆了六年……我看你不是活菩萨,倒是木头菩萨,还指望着你能嫁个良人让我跟你爹在这里扬眉吐气,偏生你连点心思都没有……”说着不禁伤从中来,举袖拭泪。
丁姀无奈,将手里的绡帕递给她:“那好,您可有物色什么人家?”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那颗如止水的心啊都可以接受。大不了就在男人面前扮菩萨,她也不在意对方三妻四妾,在丁姀的记忆里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制度。这个社会的男人靠妻妾数量标示社会地位,女人在男人的眼里就是一道商标,有什么值得去细究的?女人就懂跟女人较心眼,完全是吃饱饭撑的慌。
“人家?”文氏手一抖,“你眼瞅着就快十五岁了,连个上门说媒的都没,我能有什么好人家?”说罢也很是颓丧,“你什么都不会,身子也不贵,但凡会门女儿家的活计都算好的,还不至于辱没了那些光鲜门楣。可你就只会抄经,难不成让人家抬尊菩萨回家插香吗?”
“那也不见得不好。”丁姀扬眉,“针黹女红我是不精,琴棋书画我也不懂,什么走针穿线什么宫商角羽,会的固然好,不会也不见得不好。我只侍奉丈夫公婆,在人前行孝在人后尽忠,反倒省却了许多旁的心思。”
“什么旁的心思?”文氏听着丁姀意有所指,心里大急,“我当初就该打死也不让你去抄什么经!你若不去,兴许现在就已经有了好人家了……”
丁姀见文氏又哭了起来,只好闭嘴。算了,她与世无争,不代表这个世界会不跟她争,反正既来之则安之,这话都快烂在心里了。
文氏暗自伤心了一阵,又抬起脸:“怎么不说了?”
丁姀想安慰文氏几句,可是左右想想还是不说罢了,看着文氏时,那凝滞的眼神带着几分认真与亏欠,看得文氏更加伤心起来。
丁姀忙拉住文氏的手:“娘,现如今也不过嫁了个四姐,我上头不是还有五姐七姐么?再说六哥也还未娶亲,我总不能越到他们前头去吧?况我还年轻,您若要让我学个什么活计,我还是有的时间,您就宽宽心吧!”
文氏眼一定,反手握住丁姀,这番话无疑捶擂了她心里的那面鼓,严正肃然地对丁姀说道:“姀姐儿,你过了这么多年离世的生活,怎知人心是可变的呢?你以为你五姐她们是真不想嫁吗?我老实告诉了你,她们心里的算盘,只怕跟我打的是一样的。”
她们的算盘?丁姀心里打了个突,不禁又想到她这回怎么会被母亲突然接回丁家。她狐惑地望着文氏,文氏眼神一躲:“晚了,你坐了几个时辰的车,颠簸颠簸地也累了,去歇着吧!”
“娘……那我就先回房了。”丁姀起身。
文氏抹掉眼角的泪摆了摆手,把外头的琴依唤了进来:“琴依,你带小姐回房。”
“是。”
丁姀转过身突然又想起什么,回过脸问文氏:“我给爹爹请个安?”
“不用了,”文氏道,“他哪里有闲工夫理咱们娘俩,整日里也不过是混吃等死。”
丁姀轻叹,敛衽着就随琴依出去了。
至一座抱厦前,琴依启了门笑道:“小姐,奴婢们今天都打扫过了,里头的东西都是新添的,三太太怕你不喜欢那些玩物,故没什么摆设,待小姐想到什么了再添置上去。”
丁姀点头,心中也思量着,家中总需都是由二房管的库房,要什么可不都要经过二太太的眼皮子吗?若母亲一时要的东西多了,定惹她怀疑。
慢慢地走进去,琴依已经拨着灯芯将灯点上了,烛光间只见朦胧。屋子还挺大,隔了好几间。右首一道乌木珠垂帘,先就隔成了两半,还不知垂帘那边是什么样的,不过只这边就已经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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