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隔成了两半,还不知垂帘那边是什么样的,不过只这边就已经有了个日常宴息处,正北一张填漆床并梅花式小几,从旁各立着一架雕螭案高几,上置一对大红梅瓶。
这对梅瓶她倒有些印象,是上回丁妘成亲的时候,开库出来分给各房的应景摆设。原来是在母亲屋子里的,现今她回来就被挪到了这儿,可见这里头的所有东西十成有九成不是新的。
琴依指着垂帘方向说道:“小姐,您这儿来,那才是正经去处。”说着已经为她将珠帘分掀了两半,等着丁姀以及身后的春草夏枝进去。
丁姀正欲进,门外忽有人道:“奴婢们给八小姐纳福。”她扭过头去看,只见门外立着两个丫鬟,一式样的钗裙环佩,腰间宫绦垂挂各半个玉璧。两人皆是容长脸儿白净肤色,就连笑起来的梨涡都是一模一样的位置。
她巧然发笑:“哟,这可是两个孪生姐妹啊?”
“奴婢巧玉,”
“奴婢美玉,”
——“从今后便侍奉八小姐左右。”
丁姀怔然:“是三太太让你们过来的?”
两人正要回答,文氏的大丫鬟琴依就代答道:“是了,八小姐。三太太怕夏姐姐春姐姐两个人服侍不全,毕竟屋里屋外的繁杂事情多,就又匀了两个人给小姐。哦……后头还有婆子们呢,今天是晚了,我让她们暂且别来打扰小姐休息,明天再过来见礼。”
丁姀向来清净惯了,一下子这么多人要跟她同住一个屋檐下,心里觉得有些别扭。但看这里是有规制的,一个小姐并几个丫鬟婆子服侍,这是定死的。若是她身边就只春草夏枝两个人,倒好像是她比别的姐妹掉了档次似地。母亲必然是这么以为,于是为她充足了场面。
她挤了抹笑,招手让两人进来:“外面冷,你们就进来吧。”
“谢小姐。”巧玉美玉双双屈膝谢过方进来,坚持要接过春草夏枝手里的包袱。两人拗不过,只得将东西都交给她们。
进了垂帘另一边,才觉里面又被隔成了一个小宴息处,是专门让丁姀自己私用的,另一处则是正经的起卧室,并了小小一个暖间以及净室。
丁姀想到抱厦厅的另一端,大概就是用来给这些丫鬟休息的了。于是回首对琴依说道:“也亏姐姐们布置了,我实在喜欢。至于摆设其他的,我也清淡惯了,都不需要,你就这么回了母亲就好。”
琴依笑眯眯的:“奴婢这就回了去。”
“也好,”丁姀看到了起卧室那张大床,忽然全身都疲软了下来,真想立刻躺上去挺尸,于是也不想留琴依再说话,“我才来,也没茶招待,等明天我再好好请你喝茶。”
“小姐折煞奴婢了。”琴依说道,“三太太那边也离不得奴婢,奴婢先告退了。”就想退出去。
丁姀莞尔,虽说是母亲这边的人,但是该有的周旋还是少不得。于是对夏枝抬了一下眼,夏枝就从包袱里取了一叠十二个跟张妈妈一模一样的荷包出来,说道:“这是我跟春草得闲时做的,各位姐妹不嫌弃才好。”
琴依笑着接了,悠悠说了声:“小姐客气了。”就离开。
丁姀方对巧玉姐妹俩道:“哪个是巧玉?”适才她们一前一后进来,稍作了移动就不认得了。长得太像,乍一眼认不出,猛一看还是认不出巧玉上前:“奴婢是。”
丁姀便抿着笑:“你们都不必拘谨,但凡在我这里就没了那些规矩。以后你们跟着夏枝春草做事就是了,也不必分什么细活粗活的。姐妹间相亲相爱就够了,有活大家分着做,有了好的自然也是大家分着得了。巧玉,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双玉两人正点头,巧玉忙答道:“奴婢是姐姐。”
丁姀转身从包袱里面取了两串手珠。一串是绿松石质的,另一串是玛瑙,皆是祖父在世时所赠。她把绿松石的给了巧玉,把玛瑙给了美玉,且亲自给二人戴上,笑道:“这下可就区分开来了,愣是什么时候也不能拿下来。”
绿松石玛瑙可都是贵重东西,两人忙跪下来受恩。
看见丁姀派手珠,夏枝“哎呀”了一声:“小姐,您的手珠呢?”
丁姀摸了摸空空的手腕,这才记起来那串手珠被舒淳给带走了。据说那串五眼六通的手珠还是二太太专门让人从肇庆带过来的,然后再转送给了母亲,母亲又给了自己。若是手珠到了二太太眼皮底下,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她,自己已经回丁家了吗?
第一卷 第七章 另两个丫鬟
“夏枝,你赶紧去瞧瞧张妈妈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问问有没有把手珠带回来。”
“是。”夏枝刚转身,丁姀又追加叮咛,“千万别让三太太知道了。”夏枝点点头表示懂得,立刻转身去了正屋那边。
丁姀一心挂在遗失的手珠会不会到二太太眼前,让春草先带着巧玉姐妹俩把带来的东西都收拾了一下,正在神魂不定时,夏枝进来回禀:“小姐,张妈妈倒是回来了,不过她也是把舒小爷往正屋院门外放了就回来的,没留心眼在手珠上。”
“啧……”丁姀攒眉,看来手珠要不是被舒淳丢了,要不就已经到了二太太手里。若前者倒还好些,可是后者的话,保不住得脱层皮才能抽身!
美玉见她这副模样,就说道:“小姐,奴婢倒与二太太房里的芳菲熟,要不奴婢去问问?”
巧玉听了立刻撞了撞自己妹妹的胳膊,夏枝眼尖,咳嗽了一声。巧玉方尴尬地说道:“小姐,奴婢陪美玉一起去吧。”
丁姀也不是缺心眼的,那一幕也早映入了眼,轻轻一点头:“去吧。”
巧玉慌忙拉着美玉逃出抱厦,远远地倒传来几句话:“……要死了,你何苦揽这个不讨好的差事?要是被二太太发现小姐回来了,看两房人不把你夹成饼子。”
“姐……我看八小姐挺和善的,你瞧,多漂亮的手珠啊……”
“一串手珠就值得你去卖命了?……”
话音渐行渐远,春草气急了:“没良心的娼妇,我们小姐白对她好了。”于是对那巧玉恨不打一处来,知道那两串手珠可是丁姀唯今剩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春草,由着她们吧!”丁姀说道,“你去做你的事,收拾完也好早点休息。”
夏枝忐忑不安,记挂着五眼六通的手珠:“小姐,若是手珠被二太太瞧了去……”忽然一跺脚,“哎呀,三太太怎么也不将话说明,小姐如今回了丁家却只鬼鬼祟祟的,什么话都不曾嘱咐。”
看夏枝也急起来,丁姀才攒眉,苦笑着说道:“事已至此,你我抱怨也没用。但凡事情总是有好有坏的,你们就想开点吧。”
春草咕哝:“小姐,我怎么觉得你一下了山,说话倒跟那些秃子一样了。”说着心中怄气,闷头转身收拾携带来的东西去了。
丁姀在心里叹气,抄了这么多年的经书,能不潜移默化么?真是哭笑不得。
夏枝听了丁姀的话倒不做声了,陪着丁姀把布包里的东西都放到桌上,然后一一拣开来,该放什么地方的就放什么地方去。
三人各自忙了一阵,巧玉姐妹就回来了,夏枝正捧水给丁姀洗漱,在外间碰到两人:“回来了?”
巧玉点头,美玉心里有话,刚想说就被巧玉拉住。夏枝的和颜悦色就收了大半:“小姐还没睡,你们进去回话吧。”
巧玉方笑了笑,就拉着美玉进去了。
夏枝神情淡然,春草在西厢看了半天,气得一掀软帘冲了过来:“还怕咱们抢功呢?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认得二太太房里的人吗?”
“嘘!”夏枝跺脚,“姑奶奶你是嫌小姐还不够多灾多难的是吧?”
春草闻言,一扭头:“我去睡了!”
夏枝赶上去:“春草,她们两姐妹是三太太亲点过来的人,我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为小姐敬三太太的了。”
春草气消了大半:“我也不说她们对我们怎么样?我就怕她们日后越发厉害,爬到小姐头上去。你也知道八小姐的性格软绵绵的,人家打哪儿她就缩哪儿。”
夏枝笑了笑:“软绵绵的才好。”
春草狐疑:“好什么好,”朝东厢努嘴,“还不是钉子照碰亏照吃?”
“嘘……你倒是越说越没规矩了,怎么连八小姐都不放过……”夏枝还想再说,里间的丁姀唤道,“夏枝,春草,你们在外头吗?”
夏枝端着铜盆朝春草使眼色让她回西厢去,自己则边往东厢走,边回丁姀的话:“哎,小姐,我在呢!”
钻进垂帘时,巧玉的话就飘了过来:“哦哟夏枝姐姐,方才就看见你端着水了却不进来,这回子水都凉了。”言下之意是说夏枝不服侍八小姐洗漱,却偷懒去与人磨牙去了。
夏枝尴尬地又要退出去换水,被丁姀叫住:“别去了,我还不想睡,夏枝,你陪我看会儿书吧!”她红着脸把水盆搁到净室,又垂手出来,那巧玉姐妹方才敛衽退出宴息处。
丁姀看向夏枝,两人都松了口气,相视着突然发笑。
她搀了夏枝的手,与之一起坐到圆桌边:“难为你了。”又说道,“以后在一个屋檐下,难免又生罅隙……”
话还没完,就听夏枝温笑:“小姐,奴婢会看着春草,消了她的火气的。”
丁姀倏然发笑:“你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我且问你,方才你跟春草说些什么呢?巧玉的脸都绿了。”
夏枝低头笑:“小姐,万万没有下次了。巧玉是婢,奴婢跟春草也是婢,咱们的心里但凡都有小姐就足了。私底下便是亲姐妹都有磕碰的时候,更何况还是不亲的?多相处几天,等熟了之后就没这些了。”
丁姀深明夏枝是知分寸的人,也就不再绕这个说话。执起她的手说道:“夏枝,你离家的时候比我大,你知不知道五姐与二伯母的关系如何?”
夏枝疑惑,说道:“五小姐倒是跟人都合得来,也没见有什么偏好的。小姐怎么问这个了?”
丁姀目露担虑:“方才巧玉她们说,在二太太那里恰巧碰见了五姐。”
“啊?”夏枝捂住嘴,现今除了三房院里的人以外,就只有五小姐丁婠知道八小姐回来的事情。她才来过这边,又马不停蹄去了二太太院里,不就让人生疑了吗?她的手一紧,“这可怎么办?”
“我就怕连累你们。”丁姀也唉声叹气,谁知道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都说地球是圆的,一个人不会永远在倒霉的位置,她却就是个活生生的反例。又问夏枝道,“夏枝,若然我还是回掩月庵去了,你还肯跟着我吗?”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拐弯说话。夏枝的年纪不小了,在这个社会里同龄的几乎已经抱娃娃了,她本就已经被耽误,若再不嫁人的话,只怕就此一生都错过了。
夏枝的眼珠转了转,泛出水光:“小姐……要给奴婢配人?”
丁姀抿紧唇,看出夏枝的不舍,就又释然地露出笑:“没有的事,我就是随口问问。”
“小姐……”夏枝是个明白人,丁姀这一问倒是问出了她的心病。一时收却了重返丁家的喜悦,显得愁闷不堪。
丁姀握起她的手,等着她把话说下去。
夏枝斟酌良久,才悠悠说道:“小姐,奴婢……不想嫁人。与其嫁个人让人摆弄,还不如在这儿。都是换汤不换药的日子,在哪里不都是一样的吗?”
丁姀愣住,没想到夏枝有这个觉悟。夏枝不好意思地笑:“跟着小姐久了,有句话不是说耳濡目染吗?奴婢愚钝,却也就只能看透这一点了。小姐,您曾经给奴婢跟春草讲过柳下惠的故事,您说世间男子但凡刚性的,又缺乏温柔,温柔的又不免多情,总之难能两全。像柳下惠这种的,面对绝色女人在怀仍旧从容的男人,都已经成了历史,所以您心里定也不冀望这些事的,是不是?”
不妨夏枝会绕到自己身上来,不过也言中了她的肺腑,于是只管抿笑,不回答。
夏枝又叹了口气:“也是了,这院里能有什么好男人呢。大老爷上梁不正,真正丢死人,好色居然到了这个份上,也难怪小姐你……”话到半边,她就住口了,见丁姀正微微出神。
丁姀脑子里却想着,大老爷倒是个懂感情的,带丫头私奔这纵然是不光彩的事情,但他也毅然顶着给家族蒙羞的压力带人远走高飞了,这不能说是他好色致使的。虽然从没老见过大老爷,但她总觉得那该是个懂哭懂笑懂人生的人,也是个潇洒的人。可是奇怪的是,这种基因却半分都没有遗传到二老爷跟自己的爹身上。真是个令人苦恼的家啊!
转思间,外头忽然闹起一阵啼哭:“爹……呜呜呜……爹,孩儿不敢了,孩儿再也不会了……呜呜呜……”
“孽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省得你又败坏家风……”话落就“咻咻”地响起藤鞭声。
“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