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冬雪才刚坐下,几分不安地低眉注视自己的手心,惶惑地道:“小姐……今朝十一爷果然去了周嫂子那里,后来九小姐也去了,两个人为了风儿丫头拉扯了几下子,爷又不当心把小姐推在了地上。奴婢正好过去寻十一爷,对九小姐好说歹说她才肯不计较。您说,这事要让二太太知道,该怎么瞧咱们?上回……不过是大太太五小姐没让九小姐进门便愣给她们这么久的脸子瞧,这回还不定要怎么为难咱们。小姐……十一爷又给您添麻烦了……”话到此处,冬雪已经开始嘤泣起来。
丁姀揉揉眼角:“九妹……是个老实人,她说不计较,这事想就罢了……”
“奴婢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周嫂子的眼睛可是雪亮的。风儿先是遭了爷的一顿打,这口气想必要消不容易。眼下九小姐要把风儿讨了去,这事就铁定要被抖出来的。”
丁姀的喉咙里发哽,叹了一句:“十一弟啊……”闭上眼睛想了回子,“这事我知道了,咱们也得看看周嫂子有无动静才可。我想……她既然愿意让风儿来我这处当差,也大半不是睚眦必报之人。你先去睡吧,为了十一弟你可是操碎了心了……”
冬雪低应着,慢慢起身往里间走。
丁姀又坐了一会儿,此刻冷夜侵骨,全无睡意。她下床找了些书打发时间,一直到黎明天空泛起了一丝昏蓝,她才打了个哈欠,觉得两旁的太阳穴胀痛。
夏枝进来,微讶道:“小姐这么早就醒了?”
丁姀抬眼看她,脸色有些灰白:“醒得早,就起来看书。对了,你昨日交办的人有个回话的时间没有?”
夏枝笑道:“奴婢正为了这事才起的,他说连夜赶路今朝就能回来,奴婢就想去前头看着去,等着人回来可好马上知道。”
丁姀微笑,夏枝做的事倒让她放心。
夏枝迟疑:“小姐要起了么?奴婢去喊春草来。”
丁姀在被子底下伸展两腿,一股子舒缓从脚底心钻窜上来,于是笑着点头:“起吧,去给太太老爷请安。”
夏枝又出屋去,唤了春草来服侍。待洗漱完天已大亮,美玉也清早从家里赶回来,进屋时见春草要出去提饭,便笑着说自己顺路给提来了。
昨晚上没吃什么,丁姀的早饭倒吃了个八分饱。美玉心细,发现丁姀的眼圈发红,就问:“小姐昨晚又熬夜了么?”正逢冬雪陪着丁煦寅出来听到,身子怔了下,略微低下头去。
丁煦寅像头拉不住的牛使劲往外头耕,被冬雪拉住:“爷,您吃过早饭再去罢?”
丁姀把手边为丁煦寅准备的早饭往他挪了挪:“这么早要去哪里?”
丁煦寅沉默地看了她两眼,坐上杌子,生硬地道:“找风儿。”
“风儿?”丁姀细微地蹙了下眉,“十一弟很喜欢风儿么?”
丁煦寅始才正经地与丁姀对视,郑重地点了下头:“喜欢。”
丁姀嘴角衔笑:“那就去吧,不过……要是风儿不愿意回来,咱们也不可强求知道么?来去皆由她自己做主,你做好本分便是。”
丁煦寅有些不大懂,冬雪扯了扯他,对他递了个眼色。他略有所悟,扒拉几口白粥夹起口腌菜送进嘴里,就屁股一挪下了地,拉着冬雪出去了。
春草不解:“十一爷听得懂么?”
“十一弟不懂,未见冬雪也不懂了。各人造业各人担,即便是我,也不能顾十一弟一辈子啊……”最终都得靠自己。
果然,那冬雪伴着丁煦寅出去之后,便先去了正屋给三太太请安。拿了些干果的赏出来,才又往风儿的家去。
所谓本分,丁煦寅或可不懂,但冬雪是个惠巧的人,与丁姀昨晚的一席话便知十一爷的事情若非太过分,她都不会撒手不管的。而自己能做的,即是从即刻开始规矩十一爷的一言一行,让他不至再犯什么大错误。首先要讨好的必然是三太太。柳姨娘也有叮嘱,往后丁煦寅的诸多事,可都听从丁姀的。
撤下早饭,美玉去还食篮。丁姀便与春草一同往正屋去请安,边问道:“昨**跟九妹在一起,可知道她后来去了哪里?”
春草讪笑:“送了九小姐回屋,奴婢就去各处转了……不知道九小姐去了哪里。”
丁姀失笑,早该知道春草不会安安分分跟丁姈在一起的,看来丁煦寅跟丁姈闹架的事也就周嫂子娘俩知道了。虽说对周嫂子先前的品评尚可,可毕竟涉及到丁煦寅,不敢松心。
来到正屋门前,外头放着几个掉漆的木箱,用大绸红的布总成个大花团,显得喜气洋洋的。里头不时传来几声笑语,张妈妈望见丁姀在外,便利落地出来,,道:“是巧玉来了,还想过会儿再去给小姐磕头。”
丁姀就驻步在门外,心想巧玉是夫妇二人一同过来的,便道:“那是不方便了,我就回去等罢。”
张妈妈道:“回头奴婢就跟太太说,小姐来过请安了。”
丁姀浅笑了下,就跟春草又回了屋,两个人双双跳上填漆床再做针线。
不过多时美玉就挎篮回了来,后面跟了个昂藏七尺的人影。
丁姀正感一团压抑进屋,抬起头不及说话倒先愣住:“大哥怎么过来了?”
丁凤寅就在帘边,尴尬道:“昨日害妹妹喝多,为兄是来赔罪的。”
丁姀轻笑,下床来迎他:“快坐吧。”亲手为他沏了杯热茶,拱他在桌边坐下,“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大哥跑上这一趟么?是我自己酒量浅来着,大哥何曾知道什么了。”
丁凤寅心头压的石块渐渐被松动,微微笑着问:“昨日唐突,幸亏是妹妹才不计较。”
说到昨日那时的真正缘由,丁姀三缄其口,微微笑着扯开话题:“正想着那日喝过的‘祁门红茶’,一直回味不已。若大哥真的过意不去,再赏一碗喝喝吧?呵呵……”
丁凤寅失笑,从袖囊里取出个丝绸包裹来,一一地打开:“我就知道你喜欢,给你带来了。”等拆了包,果见里头躺着足足半饼子的茶叶,不是其他,正是武夷山大红袍。
这般珍贵的东西,丁凤寅竟连眉头都不眨一下就给送了来。丁姀一番心虚,有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大红袍喝下去那就得应了丁凤寅的那桩事呀!
正是犹豫不下,外边的乌木珠帘忽然无风而动,哗啦响了几下子。她余光扫过去,见门边露着一小节鞋掌。
“咳咳咳……”她不经意地咳上几下子,使眼色让美玉出去瞧瞧。
丁凤寅也察觉到了什么,往后一瞧,美玉正把那人从帘后扯了出来。君儿的腿脚一时发软,被美玉连拖带拽地拉进了屋。
“君儿?”丁凤寅错愕,须臾便愠怒不止,“你跟着我做什么?”
丁姀吃惊,原本是想过丁凤寅兄妹会着人来打探,可并未曾想过丁婠会派人跟踪丁凤寅。她闭了闭眼,冷笑已由不住口露了几声,安安静静坐下,淡道:“都是自家人,美玉松手吧。”
春草凉道:“有句话说的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谁知道鬼鬼祟祟的是来做什么的呢!”
君儿慌得立刻跪在地上向丁凤寅磕头:“大爷,冤枉啊,奴婢……奴婢是来瞧八小姐的。”
春草一句话塞过去:“我家小姐没病没痛又不似你家小姐中邪,哪里要你来瞧?再则,咱们这里可脏地很,兴许有什么妖魔鬼怪专门等着找小人附身呢!”
吓得君儿眼泪哗哗地,抱罪寅的腿脚:“大爷,八小姐……奴婢真不是情愿的。是……是五小姐让奴婢过来的,说……说让奴婢听着大爷跟八小姐的话,回去如实禀告。”
丁凤寅气得眉头打结,跳起来就往君儿胸口上一脚。君儿“哇”地一声仰天翻倒在地上,左边的脸微有些红肿。
第一卷 第九十一章 巧玉回门
丁姀想起那是昨日君儿挨的一巴掌,这一巴掌可是为自己挨的,君儿对丁婠之事不如喜儿清楚,所以丁婠才能派她来。恐这事让丁凤寅闹大,何况是在自己屋里,传出去也似是她在兴风作浪,于是道:“大哥且消消气,君儿肯说实话,饶她这一回也罢。”
君儿飞快爬将起来给丁姀磕头:“谢谢八小姐谢谢八小姐……”
“美玉,我见着君儿的脸上脏了,你带去收拾一下。”
美玉微愕,再看美玉的脸就有所顿悟,忙扶她起来:“跟我来吧!”
丁凤寅“哼哧哼哧”地,胸口起伏地厉害。他打小就没这么窝囊过,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算计到了他头上来!越想心里那口气越是堵地慌,一拳头撩起来“嘭”地一声捶到那张坚硬的鸡翅木桌上。从虎口震上来的痛感让他险些掉下眼泪。
“大哥……”丁姀也不知如何宽慰,便轻柔唤他。从那饼大红袍里掰下几片泡了碗茶捧给丁凤寅,“大哥喝了这碗茶便消消气,说到底你跟五姐是身生兄妹,这世上再没比自家兄妹亲的了。若要闹到不可开交的田地,谁最伤心呢?
丁凤寅揪眉,心底又不得不妥协。母亲拉扯他们兄妹俩不容易,何况自己确如丁婠所诟病,爱面子又不肯屈膝于人,若当初肯留在盛京,如今的日子大约也不会比眼下差到哪里去。他叹了口气坐下,倘若自己跟丁婠闹起来,还是让母亲为难。
丁姀见自己的话奏效,便不再说话,自己倒一边做手里活,等着丁凤寅自己想清楚明白。好话她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若丁凤寅仍旧想不通,那便是与人无尤了。
不多时,美玉再带着君儿进来,脸上显然摸了层油亮的膏药,是上回自己受伤时柳姨娘送来的那瓶。
君儿安安分分跪到丁姀面前:“谢八小姐……”又挪身子向丁凤寅磕头,“大爷,奴婢……不会跟五小姐说什么的。”
丁凤寅凉笑,君儿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他心里便又有气。自己来找丁姀的事情荣菊堂里还能有谁知道?可不就是他屋里的几个丫鬟么?这么快就把话送到了丁婠耳朵里,即刻派君儿前来窥察,他到底哪里还有自己可言?即便是君儿不说,难能不保还有别的人,还会有下回。只要丁婠笃定了要争这口气,只怕有些事还不能由着他呀!
他抱住脑袋想了又想,时不时看专心做活的丁姀两眼,忽而把君儿等人都退了下去,问丁姀:“八妹还有心思在这里刺绣么?”
丁姀微笑:“为什么没有?”
丁凤寅的喉咙里堵了一下,不确信地问:“难道你没想过那些个事?”自打上回赵大太太到丁家露过脸,见识过如今丁妘的派头,家里面的这些人哪天有过消停?别看他外表看起来诸事不理,其实心里可放得全了。
“说没想过……你信么?”丁姀漫不经心地作答。
这又让丁凤寅面上窘迫,自己问出这话十分唐突,虽然这妹妹不是身生手足,可却比丁婠来得得他喜欢。他自己也弄不清楚问丁姀这话的目的是什么了,到底是想听到丁姀说“有”或者“没有”呢?
自己在心里着实懊丧了一把,丁姀比自己想的要聪慧许多,他可是问了个愚不可及的问题呀!长身而起,他微有些抱歉:“我并非故意想这么问,只是……好奇……”
“好奇?”丁姀手里的动作停顿,抬眸含笑,“我懂。”大概自己的无动于衷令整个家都觉得有些不合乎常理,所以……她该表现得激进一些,让她们都认为自己也坏藏此心,从而将自己排挤出去么?这样或可使母亲也不得不放弃。
可她马上否决了这个想法。即便现在她什么事都没做,各人都能将麻烦寻到她头上来,那要是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岂不是明枪明火地来了?她不能保证自己能在这场争夺中全身而退。
更甚,母亲似乎不大像以前自己认为的那样肯安于现状,她委曲求全这么多年会轻易放弃么?还有丁煦寅……他是个孩子。
蓦然,嘴角浮出苦笑:孩子,自己也不过是个孩子,却不恰当地拥有个成熟的灵魂而已。
丁凤寅奇怪地看着她:“妹妹想到了什么?”
丁姀摇头:“只是想到了自己以前的生活。”
“怎么?”
她抬头:“窝心。”
丁凤寅足足愣了老半晌,脸上渐渐回复笑容,让君儿进屋,问道:“可听自己适才小姐说什么了么?”
君儿惶惶然:“听见了。”
“知道回去怎么跟五小姐回话了么?”
君儿想了想,忐忑地道:“奴婢……奴婢知道了。”
丁凤寅大手一挥:“你去吧。”
“是!”君儿逃命似地疾步出去。
丁凤寅也掬手告辞,脸上也不大再似生气的模样了。
眼见丁凤寅这口气消融,丁姀也松了绷在心口的神经。
春草在旁道:“小姐,听说大爷跟七爷是同窗,好着呢……”
“那又如何?”丁姀问。
春草喳喳嘴:“近水楼台先得月,大爷既然跟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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