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二太太放下茗碗:“办仔细了么?”
刘妈妈点头:“太太放心,都妥当了。”
“嗯……”二太太的声音仿佛是由胸腔里冲出来,带着一丝发闷的气息。她瞟了刘妈妈两眼,低声道,“以往想来太过看轻丁姀了,竟不知她有这般城府心性。”
刘妈妈不无担心:“奴婢早说了那八小姐不简单,可太太……”意识到不该放马后炮,刘妈妈后觉地望了正襟危坐的二太太一眼,方改口道,“既是如此,太太为何还要顺着八小姐的意思走?在余杭就打发了她回姑苏去岂不省事?”
“哼!”二太太不绝露出一丝诡笑,“那你又当妙姐儿是好欺负的么?”换了一丝口吻,又道,“丁姀出了姑苏举目无亲,若就这么把她打发回去,难能不说我这个二伯母太过狠心的,老三那里气不过的话,把话往明州那么一放,岂不影响了咱们?倒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她能玩出什么把戏。她既能沉得住这口气,我便试试她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将来也有好处也不定。”
刘妈妈领悟,讪笑道:“还是二太太想得周全,奴婢可全明白了。”
“泙寅这孩子也是,当初原想是看上了那个巧玉,没想到会是夏枝。啧啧……咱们几把老骨头可都被丁姀给瞒天过海了去啦!这丫头若是长在咱们这里,倒是个好的。”二太太有些感慨。
刘妈妈沉吟了一下:“可不是,原想在山上呆上几年,菩萨就能收住她的心。可现在看来,当年那瞎子可算得十分准呢!”
二太太猝然锁视她:“此事不要再提了,让谁听去都不好。”
“是是是,奴婢多嘴了。”刘妈妈压低头不敢直迎二太太的目光。心道,当初若非是那算命瞎子的话,恐丁姀真会克了丁妙,何至于要将个年仅八岁的小姑娘送去深山冷坳里头。可是千算万算还是算岔了,没爹娘教养的丁姀居然长得比丁妙更好。这算不算是来要债的呢?啧啧啧……她心里唏嘘,作孽啊!
车里一路驶离杭州府,往明州直奔,途径会稽等地,这日午夜才到的明州。因丁家在明州暂无置业,便在半途里就差人赶早订下了半个旧宅租住。半夜里车到人沸,一一安排去处便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二太太就让刘妈妈拿上帖子去了舒公府,到晌午才来回话。
芳菲正伺候二太太在躺椅上,春风满面的刘妈妈就一路扭着大臀进来了,扬高声音道:“二太太,奴婢回来了。”往后甩帕招呼,“姑娘们且进来坐啊,别客气……”
正闭着眼的二太太一下子坐了起来,见跟在刘妈妈后头的是两个风华正茂岁月青葱的小丫头,一个她认得,就是丁妘提过的紫萍,另一个微圆润一些,穿着也不见一般,却是没见过。她微愣,怎不见丁妘派人过来呢?
正含糊不已没有轻易出声,兀自微笑着注视二人乖巧地跟在刘妈妈身后莲步进来。双双在二太太面前福身:“给二太太纳福,二太太路上可辛苦了。主子们派奴婢两个前来问候太太一声,”又往身后,几个粗膀婆子抬了几个沉重的檀木盖盒进来,掀开来露出几道明州点心,“这些是这里的小点心,也不知太太喜不喜欢。”
二太太也没细看,点头道:“姑娘们亲手捧过来的,我当然喜欢极了。来来姑娘们请坐,吃些茶果再走。芳菲啊,快去把这几道点心摆出来,让紫萍姑娘,还有这位……”
“奴婢凝香。”那眼生的丫头立道,机警地很,“咱们两个可不能久留,主子们还等着回话呢。太太且好生歇歇罢,主子们着奴婢们来问一声,不知二太太预备什么时候过府一聚?大姑奶奶可早几天就巴望着了。”说着便与紫萍一道浅浅地笑,遮起帕来好个嫩生生的娇羞人儿。
二太太忙笑起来,起身一手拉住紫萍一手拉住凝香不让她们离去:“这可不行,你们大姑奶奶是我生的,难不成我人到这里还偏不去瞧她?没有的事情呐。早见晚见都是会见上面的,倒是你们两个难得出来吧?怎不能在我这里多呆一下呢?合着我这里也不是不正经的地方,你们主子还不放心吗?”
两个人只一径被二太太拉着在桌边就坐,不好意思地发笑。紫萍问道:“太太这里,可是自家的?”
二太太踟蹰了一下:“不瞒姑娘,咱们家在明州可没有地,故这宅子是前几天打发人来租下的。与贵府自然比不得,可倒也宽敞,我一间屋子,小姐们挤上一挤也正好够了。”
紫萍笑了笑,捧起茗碗喝茶,不对这话回应。心里却已经明白了二太太的意思。
芳菲把她们带来的酥油果、千层饼、鞋底饼什么的都摆了出来,三个人聊了半个时辰,紫萍凝香便推说时辰晚了要告辞回去。二太太将早备下的两封银锞子塞过去,笑道:“这是咱们那里的规矩,过年上门的就给,两位姑娘可别嫌弃。”
紫萍凝香对望一眼,伸手接下,告了谢就走了。
等人一走远,刘妈妈便火红着脸跟二太太说起在舒公府里的事情:“……那院子有那么大,一个院子就有咱们忠善堂那么大了,丫头们也看不出是个丫头,穿的吃的用的奴婢见也是没见过。二太太……奴婢今朝子可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大户人家了,啧啧啧……”兀自陶醉到一半,忽然察觉二太太一直未曾出声,便一下噤声,忐忑地看着她。
二太太凝眉:“在那里吃过饭才来的?”
“自然是留了饭的,奴婢也不好意思退却,故而……”
“罢了,”二太太打断她,“客随主便,人家让你怎么样你便怎么样,可却不能如此大惊小怪的。咱们家现虽今时不同往日,但你听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该是咱们这种人家该有的,还是会有,别让亲家觉得咱们是真落败了,连着手底下这些丫头婆子的素养都没了。”
“是是是,奴婢奴婢知错了。”刘妈妈闷头挨骂,心里实在不是味道。这瘦死的骆驼虽说是比马大,可死都死了,还能预备如何?要她说,二太太这是打肿脸充胖子才是。若真正大富大贵的,何至于去计较这边下的本钱?偷偷摸摸告诉人家这边住得不好,还不是想搬进舒公府里头去住嘛!
“去瞧瞧妙姐儿睡下没有,帮她挑几件衬脸的衣裳换上,咱们过午就去拜访亲家。”二太太不耐烦,心里莫名发慌。或许是真要跨进那门槛去迎接所有的未知,所以心里是没找没落,等见过丁妘,再让丁妙得到赵大太太肯定,那就会安心了。
刘妈妈忙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来到丁妙跟丁姀合住的屋子,两人分东西两个厢房住着。东面是丁妙,西面自然是丁姀。丁姀的屋子隔扇门敞开,似乎是专等着人进去一样。刘妈妈远远地打量几眼,隐约看到夏枝她们正围着丁姀打笑,心下便狐疑:难道那夏枝是真跟六爷没有牵扯?不然哪里还能笑得出来?摇摇头想不通,便拔腿往丁妙那边过去。
丁妙的屋门却紧闭着,她上去敲了两下。
“谁?”如璧在里头问道。
刘妈妈便扯开笑,轻声道:“是奴婢,刘妈妈!”
如璧开门,脸色不温不燥的:“妈妈回来了?七小姐还正寻思着四小姐会不会过来瞧呢。怎么,四小姐是真的来了?”
刘妈妈不等如璧招呼她进屋,便强行进去,一反手把门给关上了。
丁妙脸色发青,披散着长发坐在镜匣前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刘妈妈唬了一跳:“哎哟,小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这些天可吃了药没?”一面死命瞪如璧,“就知道你这丫头没心没肺地,怎么把小姐照顾成这样?”又对丁妙道,“奴婢回头跟二太太说说,让她再给您配个丫鬟,您不能老这么一个人是不是?”
丁妙的脸色更加难看,冷冷的眸子死水一片,看得刘妈妈忍不住浑身发毛,忙道:“奴婢……奴婢不提这茬了,不提了……”
丁妙方才缓和些:“母亲让你来找我?”
刘妈妈道:“太太说,下午就去拜访赵大太太,让小姐好好准备一下。”
丁妙将脑后的长发捋成一撮在手里,发了一会儿呆,才回答:“去帮我挑衣裳吧……”她自然知道这老家伙的用处,且不跟她一般见识。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入门
这几日赶路,丁妙身上又不十分好了,吃药也没管什么用,这月的月事竟不见来,她正跟如璧商量着瞧瞧出去买些药回来吃。大夫说过,女人的月事就跟女人的命似地,它没了命也就没了。瞧瞧那柳姨娘是怎么死的?别人都大约觉得她是被三太太逼死的,可她心里明白,即使没有三太太,柳姨娘也必死无疑,因为她那“命”早就流光了……兴许柳姨娘也是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临死了作弄三太太的呢!
偏刘妈妈在这个时候闯进来,实在不是好时候。
一面不屑,一面刘妈妈就已经挑了几套衣裳,一一放到床上摊开来。先提了一件猩红流袖的对襟内裳给她换上,配挑丝大花的鼠灰皮袄,觉得颜色暗沉,反衬丁妙的脸色更发灰,不大好。换了几件都是,便不得不换了稍微衬肤的梅色,配冷丁香色的比甲,湖蓝凤头鞋,方觉得满意。
又挪到镜匣前梳头,挑拣头面垂珠什么的,是金的就往头上戴。
丁妙看着气闷,甩手统统摘掉,只拣了一支弯丝衔五连珠的华胜插在左鬓并微微挑高角度,又在髻上箍了一圈银红纱质小宫花,间或点缀大朵的。如璧一面给她编脑后的长发,一面打量镜中的丁妙,形制虽然简单,那挑高的华胜却极配丁妙的气质,点点滴滴里都流淌出一种肆意与目空一切的冷傲。
丁妙随即追着她目光瞟了她一眼,如璧赶紧低下头,手上疾飞为她打甚为繁复的五股辫。
梳了头发又上了点妆盖住脸色,眉间点朱砂,唇上扣朱印,整个人立马就变得光彩熠熠的。
刘妈妈看收拾地差不多了,便满意地点点头,离开丁妙的屋子。往二太太那里又转了转,方才回到姊妹两的屋子,站在丁姀敞开的屋门前,高声道:“八小姐,二太太有话,说让小姐赶紧准备准备,立马去舒公府了。”
话落,丁姀就从左手边靠窗子的胡床上起身,莲步来到刘妈妈跟前:“有劳刘妈妈前来通报……”一面紧张地不断拉直自己的衣裙,一面含着笑道,“妈妈也知道,姀姐儿打小就不在家里,许多规矩都不懂。这会子是上大人家做客,姀姐儿要是有不衬的地方,还请刘妈妈多多提点提点。”
刘妈妈微愕,稍稍回身,正色道:“这是自然的,小姐无需担心,有奴婢在,就没有小姐的错。小姐还是赶紧准备准备吧……”
这边正说着,丁妙那里“哗啦”一下拉开门,主仆两一前一后跨出门槛,眼梢微斜往丁姀身上,勾唇笑了笑便打前去了,也未见打声招呼。
春草悄悄探出头目视着丁妙娉婷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一脸不屑,又发觉刘妈妈在场,故而把头还缩了回去,不发一言。
刘妈妈禁不住好奇,往里瞅了瞅:“怎么不见夏枝丫头呢?太太说,这回过去指了名要小姐带她。”
春草不悦:“夏枝夏枝夏枝……妈**嘴里都是夏枝,也不将我这个大活人放在眼里了。怎么偏要夏枝去?我就不行吗?”
刘妈妈打笑:“八小姐您瞧瞧这丫头,越发张牙舞爪了。呵呵……那奴婢……奴婢就告退了,在前头等小姐罢!”
“妈妈,恕不远送咯!”春草跳过去立马把门一关,让刘妈妈撞了一鼻子的门灰,直丧气地走了。
“哼……早先就把七小姐打扮好了,还以为咱们不晓得咧……这刘老婆子就是不安好心。”春草骂骂咧咧的。
已经为丁姀收拾了一套素净的衣裳出来,夏枝掬着来到丁姀面前:“你啊,少说几句吧,要让你去舒公府,别说二太太不同意,我也不放心。”
春草不服气地挥着鸡毛掸子扫茶几:“你也不瞧瞧你的脸色,这个模样出去还不吓死人?”
丁姀也有几分担忧,夏枝这两日都没有睡好,又加上赶路,脸色差不说,两只眼睛还浮肿,红得跟兔子一样。她压住夏枝为她比衣裳的手:“要不就让春草去?二伯母那边我自会解释。”
夏枝软诺地笑了笑:“小姐,若奴婢不去,你为奴婢所做的,可不白费了吗?二太太就是想看看奴婢是不是为六爷的事情伤神了,倘若奴婢不去,岂不让她以为咱们心虚?既然……六爷事已至此,奴婢会看开的,请小姐别担心。”
丁姀欣慰,由她给自己换了衣裳,补了点淡妆。她顺便也给夏枝抹了些胭脂遮去灰暗,拍上粉之后自然看起来好多了。
为怕二太太等急,两人不敢多耽搁,便相携着来到堂屋。只见二太太仍躺在太师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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