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嫁
为怕二太太等急,两人不敢多耽搁,便相携着来到堂屋。只见二太太仍躺在太师椅上,桌边坐着丁妙,正小口品尝几碟点心,拿眼睃过来几次,又不动声息。
丁姀忙快步到二太太跟前,矜持地裣衽:“二伯母。”
二太太未睁开眼睛,伸出食指往丁妙那里一指:“你也过去吃一些吧,吃完了咱们就走。”
丁姀沉默地往丁妙看了看,点头低应:“是。”就没有二话地坐过去。谁知她才沾到杌套,丁妙就立马站起身,道:“如璧,我吃饱了,去那边看茶。”说罢就挪步到了下首的圈椅里,捧着茶冷眼看她。
在这种目光下,丁姀哪里吃得下东西,就在那里稍稍坐了坐,就说道:“二伯母,姀姐儿也好了。”
“嗯……”二太太鼻腔里应了一声,缓缓张开眼,入目是丁姀一袭湖蓝的敞袖翻领对襟袄,长及膝,露出桃蕊色的刻丝小褶裙,一小截摆得端端正正的流苏凤头鞋露在外面,欲遮还休,几分的呼之欲出又带几分犹抱琵琶。再将目光对到她头面,仅插了一套珍珠簪,却照得她眉眼生动,如月下明湖一般。不觉愣了一会儿,再看看丁妙打扮,这才嘘了口气,缓缓道,“虽没有什么金银衬托,倒也不失礼数,就这么吧。刘妈妈……”
“刘妈妈听到叫唤,立刻从门外冲进来,边跑边喊:“奴婢在,奴婢在……”过去扶二太太起身,为她理了理鬓发髻盘。
“外头的东西都装上车了吗?”二太太问。
刘妈妈点头:“都照太太的吩咐办了。”
“嗯。”二太太沉默地越过丁姀的肩膀看着夏枝,盯了几眼,直至夏枝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时,方才把目光收回去,淡然地道,“走吧!”
两人相继随上,一前一后隔的距离不远不近,恰是界在熟稔与陌生之间。
上车不久后,刘妈妈就来到车外,边走边向她们交代需谨慎的事情,以及一些官家人的规矩禁忌什么的。两姊妹只必要的时候出声答应,别的话也不说。只是刘妈妈或许不知道,车里的丁姀却早感觉到了丁妙的不耐烦,于是草草打发了几句,就让刘妈妈回二太太的车上去了。
车子从城北绕到城南,停在一处叫做“刀茅巷”的地方。下地便见一平米见方的红石铺的街面,十步外一座青石牌坊,写的就是“刀茅巷”三个阴刻填绿漆的字。因是逢年节,牌坊两柱上的对联都是重新漆过的。就在牌坊百米外,就有一座宁式高门府宅。
每个人心里都稍稍悸动,尽管知道此趟的目的地正是在此,可是真正站到这里却依旧忍不住慌张与压迫。
这是明知两厢存在的悬殊,却依旧想高攀的一种心境吧?也叫做,自欺欺人。明明望而生畏,却仍旧需要装腔作势来掩盖内心的无措与惊讶。这也是自卑,自卑于太过清晰自己的定位,却仍不肯认输。
这一刻,似乎无论是二太太还是丁妙,亦或者丁姀,都是在同一平衡点上似地。
可是待思绪回转,便知是不同的。她们存在着强烈的差异,而且是先天就造就的。这一点谁都没办法改变。
正室的正出与庶出的正出,永远低了不止一个台阶。
二太太显得有些激动,身子轻微地颤抖,嘴边噙着笑:“没见过这市面吧?听说这牌坊上的字是先帝亲提的,还有这铺地的大红石块,是御窑烧造,每一块都是从盛京运过来的。这宅子惯常是没人住,但毕竟是老祖宗发迹之地,后辈人一直小心供给着,你们进去,可别腌臜了人家,凡事出口动手的都多动动脑子。”
丁妙不爱听这话:“娘,这才是人家的老宅,瞧您说得是什么话?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当年祖父在世时,那舒公府里的人,也没少从祖父身上拿好处。咱们没有这理由要矮人一等的。”
二太太蹙眉:“住嘴,进了人家的门就要按人家的规矩办事,况你祖父都已经去了六七年了,若还能得他荫庇使你们姐妹都嫁得好好地那才算好,否则死了也只是个名,能做什么?”
丁姀一口气窜上来,闭紧嘴巴把头别到了一边。
二太太掠过丁妙的脸庞看丁姀:“姀姐儿,你怎么了?”
丁姀怔然,摇头:“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祖父在世时……”恰当地打住了话,只是想提醒二太太非礼勿言,何况是对祖宗不逊。一面眼角的余光瞥到舒公府的侧门开了一下,远远地有个戴着毡帽的人跑出来,一直来到她们跟前。
第一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见面
丁妙丁姀赶紧规规矩矩站到二太太身后,略略低下头去,边拿眼角打量来人。
“二太太,咱们主子就料准了太太这会子会来,故而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哩。”
丁姀在思绪里搜寻,便认出是当日在赵大太太身边的紫萍。
二太太舒眉:“幸而是来了,没让姑娘白跑。呵呵……”
紫萍慢慢把人往里请:“那怎么会,若二太太没来,咱们太太说了,就让奴婢上您那边去把您给请过来。只是二太太您自个儿来了,所以倒免了奴婢不少脚程呢!”
好会说话的丫鬟。丁姀心叹,看她眉飞色舞自信满满,脸颊红en眉眼漆黑,当真是个伶俐的人。
紫萍与二太太寒暄完,便将目光摆到两姊妹身上,巧笑着问候道:“奴婢给两位小姐纳福。”左顾右盼了一阵,心下略略疑惑怎么就来了两个小姐。但不敢多话,只把人往里领,“二太太、小姐们请跟奴婢来。”一面又交代车夫绕红砖道向西,那里是个侧门,便会有专人来接待他。
几人来到大门前,自又从紫萍出来的那道小门里进去,外院大约都得了消息,男仆们都避开了,直至进了垂花门沿一旁的抄手游廊往堂屋走去,丁姀才有心思打量起周遭来。
这正经一望倒也不似是什么华贵的金窟之地,院中植杨树,纤细的枝条冲天,倔劲尖利,虽然时值开春,绿芽间或有一些,可依然掩盖不住成排的树枝堆叠起来的一种苍劲凛冽。这是靠游廊植下的,除此之外还杂有几株油绿的樟树,正是春日好气候,新叶老叶窝成一团,把灰褐色的树枝遮地严严实实的,与那白杨截然相反的气势。
整个院子便有飘飘然地一丝香樟味道,萦绕在鼻翼底下,时有时无,恍若到了夏季蝉噪的季节一般。
跟着紫萍脚步不敢有停顿,丁姀的目光也只略过这片树木,之后就回到自己的脚尖上,看鞋头掠过一块又一块的阴刻花鸟鱼虫的青红石板。
待过了一个略显简短的穿堂,十步开外便是内院堂屋,老而幽深,这一路走来皆是积古般的错觉,而今目光才接触面前的这座体宽梁角略低的建筑,总有一种望而生畏之觉。丁姀脚下的步子谨慎,不敢有半点亵渎。
因明州靠海,七八月台风甚猛,所以这里的房子大都不高,梁子吊地不高,进去更有一种逼仄压抑。可进了这堂屋,才觉不像似想得这般阴暗潮湿的。穹顶上开了天窗,皆用纯色透白的玻璃镶得严密,为屋里的采光提供了相当不错的光源,致使屋子显得空阔挺拔。东西面又各开了外凸的两扇原木窗,外边隔着雕花隔扇,里边则是红木窗扉,不雕一丝浮华。这样逢刮风下雨的天气想要赏景,就不怕湿了自己了。
那堂屋的大门亦是如此设计,外面是一道隔扇门,里头又是一道严密的实木门,与她们所租住的那个院子比起来,这边的设计应说事独具匠心,不仅是考究一词了。
“咳咳……”二太太咳嗽出声,提醒她姊妹俩把目光放矜持些,别朝屋子里乱缩。
丁姀立马低下头,再没仔细看屋里别的陈设。
紫萍道:“您瞧,太太还没过来呢,不如二太太您先坐坐?奴婢去瞧瞧去?”
二太太正要说些客气话搪塞,忽而几句调笑声从东面织锦垂珠的挂帘后面传了过来。每没一阵,便听到脚步声越渐临近,先是出来几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满脸圆滚滚地打起帘子,接着便听到丁妘的声音:“娘……”
二太太心里一喜,要作应,却听到丁妘又道:“近两天梅湿,您在屋里呆着多好,偏要来这边。”心里一下子有些发凉,丁妘这声娘可不是叫的自己,而是赵大太太。身子立马不大自在了,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呀,女儿嫁在外,自然与母亲就没多少瓜葛了。不免几分不满。
赵大太太道:“接客人哪里有接到自个儿屋里去的?可不少了礼数不是?妘丫头就爱寻好听的说给我听。”
里头登时一阵嬉笑,夹杂了几句丁妘几声娇嗔。
丁姀耳边传来丁妙低低地一声不屑,又听前头二太太微微叹息,就稍稍抬起了头。
已见丁妘挽着赵大太太出来了,果然脸色一白,神色不大自然地问候道:“娘,您这就在了?”口吻之间颇是诧异。
赵大太太忙打圆场,道:“你母亲那是急着要见你,姑古才赶着过来的,你还不快过去?”
丁妘冲赵大太太笑了笑,便疾步来到二太太跟前,略略撒了下娇,挽住母亲胳膊羞红了腮。
二太太一看她这模样,便也没了气。拍拍她的手背,便来跟赵大太太寒暄:“亲家好呀……常年在北方,一下子住到南方来,可习惯不习惯?”
赵大太太笑了:“别瞧我年纪不小,身子骨却还硬朗。眼不聋耳不花,吃的也是一块块的肉,嚼地烂烂地,哪里有不习惯的呢?!倒是太太你,这儿海风大,吹久了脸儿就起皮,遭罪了些。”
二太太一下摸住脸:“哦哟哟……难怪这两日觉得脸上不好,原是这样。”于是忙跟赵大太太坐到上位,说起了些女人话。
底下丫鬟们按部就位,该倒茶捧点心地如游龙一般一一侍奉完,乖巧侯在不远处,看了不扎眼,却一呼即应。
丁妘也与自己母亲跟婆婆聊到一处,早已没了初出时的尴尬。紫萍自来招呼她们姊妹俩,往她们的盖碗里一瞧,对旁边的丫鬟道:“这茶不好,还换了去。就拿那雨前龙井来,给小姐们泡一壶。”
小丫头忙把茶撤下去,飞快地跑了。
丁妙喝过一口,听说这茶不好,便抽出帕子揩嘴,边道:“姑娘客气了。”
紫萍也不好意思,道:“两位小姐远道而来,也不知道小姐们喜欢什么。奴婢前儿倒是向大*奶打听了些,就备下这几道点心,小姐们且尝尝,看看做不做得合口味。”说着双手捧来一盘酥糖,先送到丁妙面前,“奴婢记性不好,且让奴婢来猜猜,您是不是七小姐呢?”
丁妙葱白的手指伸出去,挑了一块小的酥糖,笑道:“姑娘好记性。”把糖送入口中,嘴巴抿成一条线。
紫萍忙道:“七小姐与咱们大*奶长得有八分像,奴婢再认错,可就对不起大*奶白长了一张西施般的脸了。呵呵……”
丁姀一听,脸上的笑就更遮掩不住。
紫萍又把盘子送到丁姀面前,眨了眨眼睛,道:“这位就是八小姐了?上回见您,您身上还不大好呢,怎么,这会儿可好了一些吗?”
丁姀也挑了一块放到嘴里,只含羞地点了点头,没有它话。
这紫萍自头至尾就没让场面冷下来,几遍是丁妙不甚开口说话,丁姀更是但笑不语,她都没有冷脸。
直到赵大太太忽而想起了她们两个,才豁然惊诧地问道:“瞧瞧我这脑袋,才刚说了自己眼不聋耳不花的,就大了嘴了,怎么把她们姐妹给忘了呢!来来来,过来往窝瞧瞧,有一阵没见,我也可盼着呢!”
两个人忙站起来,径自到赵大太太跟前温温软软地裣衽,细声道:“见过大太太。四姐。”
赵大太太伸手来扶,突然往两人身后搜索了一圈,愕然道:“怎么就你们两个吗?”
二太太赶紧接过话:“是这样的,丁婠那丫头出来之际没想病了,来不了,就罢了。还有那姈丫头吵着要随她两个哥哥去盛京她父亲那里,故而也没来。这不,就这两个丫头了!亲家可是想见那两个?我一封家信就能催她们来。”
赵大太太略略失望丁婠不曾来到,淡淡笑道:“既是病了,来去颠簸,别再折腾出大的来,不必费周章了。”拉起两人的手,问道,“上回来得急走得又快,也没跟你们说说话。你们两姊妹,都几岁了啊?”
二太太心中一紧,目光盈动地盯着丁妙。
丁妙略施小礼,答道:“再十天,就满十六了。”
赵大太太眉梢一翘:“巧了巧了,十天后正是我家那祖宗的生辰,不如一起办了好不好?”
“……”几个人相继愕住。
赵大太太忙解释:“是季蔷。”
二太太立马摆手:“这可使不得,那女人家怎么能跟爷们一起摆寿宴的。不行不行不行……使不得呐……”
赵大太太道:“这里可没这些规矩,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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