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6-醉眼看金庸





存,第二,金钱与美女。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卑微的小人物,违背一切理想原则,却符合一切现实条件。他虽然不符合武侠的国家理想,却满足了人们在阅读武侠小说中寄托的一切私人欲望:财富、美女、主宰他人的权力、成名……他虽然在“道德”上,违背了许多侠客的基本信条,却因为在“人情”一面异常周到而讨人喜欢。因此,甚至连金庸自己都难以对这个人物进行定位了。他写《韦小宝这小家伙》,既承认他身上可爱重义气一面,又强调他违反道德的一面。而他对于韦小宝的态度,恰恰体现的便是这种“道德”与“人情”的矛盾。他既称韦小宝为“这小家伙”,口气自然是异常爱护:“我写《鹿鼎记》写了五分之一,便已把韦小宝这小家伙当作了好朋友,多所纵容,颇加袒护,中国人重情不重理的坏习气发作了。”但是写这篇文章的时候,金庸已颇有道德教化之心,对于人性与现实之外,需不需要承担道德职能,显得动摇困惑起来了,所以又要强调:对于中国的处境,“韦小宝作风”还是少一点为妙。    
    作为小说家来说,金庸本不必承担笔下人物的教化功能。当年回答论难时所理直气壮地坚持的“艺术主要是求美、求感动人,其目的既非宣扬真理,也不是明辨是非”,到了他晚年,看来已经有所修正和改变。后来他封笔多年之后,号召青少年要做郭靖、令狐冲,不要做韦小宝,则更是以说教代小说,作为文化名流,这样的号召本无可厚非,但是身为人物的创造者,还要做出这样的号召,就不免显得虚弱无力,顾盼踌躇了。    
    这其实是武侠小说长期面临的一个质疑:武侠是不是在“诲淫诲盗”?武侠小说自出生始,是否要为其中的负面因素负责?读者接受作品中的什么,跟作者是否有关?当金庸是个商业性作者的时候,他可以完全不顾及这些,只在意自己的创作艺术;但是,当他一旦成为社会名流,被尊为武侠大宗师之时呢,他是否会改弦更张,皈依“正”途?    
    我们无法猜测金庸当时和如今的想法。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随着金庸的名望日重,他开始将他本来所轻视的武侠创作当作正经文学来对待,或者至少,尽管他仍对通俗小说这种体裁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相当轻视,认为武伙小说本身“算不了什么”,却也在试图使“金氏武侠”成为超越于其他各家武侠小说的存在。1972年底,金庸宣布:“如果没有什么意外,《鹿鼎记》是我最后的一部武侠小说了。”然后,金庸用了十年的时间,精心修改每一部作品,逐次出版。    
    在武侠之外,金庸对于“历史”和“学识”非常执著。当年《金庸梁羽生合论》批评他在文史修养方面的不足,金庸当时并未正面回答,但是修订的时候,他便十分在意。《书剑恩仇录》中的回目被重新写过,而《神雕》中黄蓉唱曲的部分,虽未删除,却多加注释解说。《倚天》等作品的回目,用诗词加以重新写过,而金庸对于历史考据的癖好和为此加上的许多注释,则几乎到了令人诟病的地步,如《鹿鼎记》中,对于人物形象完全虚构的建宁公主实有其人的考证,就颇不必要。但是,另一方面,小说中的历史感的增加,对小说的艺术水平有所补益,例如《碧血剑》中加入大篇幅关于历史的思考,成为《碧血剑》的重要艺术价值所在。而李自成纵兵入都,李岩蒙冤身死之事,写得尤为沉痛,常被认为是《碧血剑》一书中最精彩的段落之一。    
    除去删掉《天龙八部》中倪匡代写的文字外,在情节和人物上,金庸也做了相当大的改动。一种是对于过于离奇的情节的删减,如《倚天屠龙记》中的“玉面火猴”,《射雕英雄传》中的“捕捉血鸟”、“蛙蛤大战”。另外一种是对于故事发展因果和人物行为的再解释和再叙述。如《书剑恩仇录》铁胆庄周仲英杀子一事,由原来的小儿周英杰受千里镜诱惑告密,周仲英为义亲手杀子,改为周英杰被激失言,周仲英一怒之下误杀亲子。旧版中这个情节,与梅里美的小说中某情节很相似,金庸或许是因为此原因才将它改去;但是这样一改,固然消减了原来的残忍可怕色彩,但是也使这个情节失去了原来的冲击力,显得颇为多余。又如《射雕英雄传》中,杨过的母亲本为捕蛇少女秦南琴,为杨康强暴生子,而杨康所爱的穆念慈则在杨康死时自杀殉情。新版则改去殉情一节,将她们二人合而为一,使情节更为紧凑,但也有人认为,却使这段情孽失去了旧版的哀婉动人的色彩。    
    旧版新版优劣之争,历来是永恒话题,争论不休,大家往往以各有千秋的话来调和。而论实际喜爱,则大半与感情有关,以自己第一次看到的版本先入为主。金庸在报纸上连载时的老读者,便大多钟情旧版,认为旧版率性而来,生动自然;而读到出版版本的金迷,则多钟情修订版本,觉得新版用心良苦,严谨精密。    
    到1982年,金庸作品集全部出齐,金庸将他十四部长篇每篇取首字,自撰一联为“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包含他十四部中长篇小说,依次为《飞狐外传》、《雪山飞狐》、《连城诀》、《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白马啸西风》、《鹿鼎记》、《笑傲江湖》、《书剑恩仇录》、《神雕侠侣》、《侠客行》、《倚天屠龙记》、《碧血剑》、《鸳鸯刀》,再加他惟一的一个武侠短篇《越女剑》,共十五种三十六册。此时,金庸五十八岁。    
    有趣的一点是,金庸第一部武侠小说《书剑恩仇录》的主角,为生于海宁世家的书生侠客陈家洛,最后一部武侠小说《鹿鼎记》的主角,则为生于扬州妓院的小混混“反侠”韦小宝。尽管两人个性、品格、成败都完全形成鲜明对比,却都是出身于金庸所眷爱的江南,而金庸的武侠生涯,从写“书生救世”到写“玩世不恭”,也始于斯而终于斯。后来,虽然多次出现他要重拾侠笔的传闻,以及他也曾说过,有写一本历史小说的打算,但是,最终都再也未成事实。    
    随着《明报》事业蒸蒸日上,武侠小说风行于世,中年以后,金庸成了社会文化名流,于新闻界与文艺界皆有重要影响,也是大陆和台湾都想结交的文化朋友。20世纪70年代中期后,金庸数次受邀访问台湾与大陆,与政要进行会谈,并渐渐参与高层政治活动。    
     1973年,金庸应邀访问台湾,与蒋经国、严家淦进行会淡。当时他声称自己是以《明报》新闻记者的身份,而非《明报》社长和武侠小说家的身份。这二人都是“金庸迷”,但会谈中涉及问题,皆是关系到海峡两岸未来的重大政治问题。回港之后,金庸在《明报》上连载了他的名为《在台所见·所闻·所思》的旅行散记,记录了他在台湾的见闻,也阐发了他关于台湾地区乃至整个中国现状和未来的思考。    
    “文革”结束,十—届三中全会召开之后,《明报》密切关注大陆的改革政策,大量报道了改革的巨大成果,对改革开放政策和经济建设表示了支持。因此,1981年7月,金庸应邀访问大陆。    
    在人民大会堂,金庸与邓小平进行了长淡。邓小平作为政治家的自信、睿智,对历史和现实的清醒与明察,给金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中国政府也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会见过邓小平后,金庸偕妻子儿女回到了阔别三十年的家乡。故人相见,自有一番感慨唏嘘。而后,金庸游览各地风光,饱赏了许多他曾在笔下描写过,却长期无缘得见的奇丽景色。在新疆天池边上,他惊喜地从维吾尔族孩子的手里,看到了他曾在小说中描写过的,陈家洛冒着生命危险为喀丝丽采来的天山雪莲,好奇之心大起,便用一块钱买了两朵,带回香港。    
    其后,金庸频频涉足高层政治活动。1984年,他再度应邀访问北京,与胡耀邦、胡启立、王兆国等会谈,这些党内高级领导人,也给他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在看到大陆的经济与民生状况都有了大幅度改善之后,《明报》对大陆的态度开始从对立向友好转化,接受中新社提供的官方报道,对大陆的感情倾向也改为褒多贬少。    
    在和邓小平、廖承志等人会谈之后,金庸逐渐了解到中国政府对于香港的态度,并决定通过自己和《明报》的力量,为香港回归祖国尽力,投身于香港回归祖国的事业之中。因此,1985年,中方委任金庸为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委员,并担任“政治体制”小组负责人,成为政制方案的主要起草者。


第一部分 金庸的小说人生第7节 金庸的小说人生(7) 

    对于自己的正式投身政坛,金庸的解释是:“我认为我应该为我所爱的香港出一番力。我于1948年来到香港,身无分文,此后在这里成家立业,过了几十年自由自在的生活,香港给予我的实在极多。我在香港社会中受到爱护尊敬,能有较好的物质生活,心中常自有感激之情,只觉得我比别人所得为多,而回报不足。这一次有机会为香港花五年心力,真正做一件重要的事,然后退休,心中会感到安慰。”    
    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中,派别林立,各执己见,争吵不休。基于他的一贯立场和“报答香港人”的愿望,金庸始终在寻求一条调和的道路,既坚持为香港六百万人谋福利,又不损害回归事业的大局。    
    经过多次酝酿,金庸起草的“主流方案”出世。方案协调各方意见而偏于保守,在发表时遭到激进派的批评。但是金庸坚持认为,这个方案是最适合于香港现阶段局势,能够逐步推进的协调方案,而此方案也于1989年2月21日在全国人大常委会上通过。    
    心事既了,又由于种种原因,金庸于1989年5月20日,亦即《明报》创刊三十周年的日子,宣布退出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员会,并宣布卸任《明报》社长职务。    
    在金庸的内心中,他对于历史上为国建大功、立大业,又能不贪权位,急流勇退的范蠡、张良,始终怀着向往效仿之情。这种由“儒”入“道”,在“兼济天下”后“独善其身”的思想,贯彻于他的武侠小说之中。    
    而他的宗教情怀,则是另一重推动力。1976年金庸的长子查传侠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自杀身亡,金庸在长期悲痛之后向佛法寻求解脱,从而皈依佛教。佛教所求的是轻视身外的欲望,求索精神的升华,使金庸进一步坚定了放手名利事业,毅然退隐的决心。    
    尽管自己希望轻松无碍,却不能将一生心血随手抛弃。退隐之前,金庸所最为挂心的,自然便是《明报》的着落。子女们全对新闻事业不感兴趣,继承家业恐不可行;从前那些老友,又出国的出国,倦世的倦世,面对着如何能保持《明报》的长期繁荣发展,金庸可谓殚精竭虑。于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他做出让《明报》企业挂牌上市的决定,减少自身对于《明报》的控制和责任;同时,他在上门求购者中精挑细选,选中了智才顾问公司的管理人于品海。金庸自述原由是:“经过相当长时间的交往了解,我觉得于品海先生的经营管理才能令我十分佩服,正是巩固与发展明报企业的理想人才,同时他对新闻事业具有热诚,那是非常难得的性格。”1991年12月,金庸正式卖出《明报》,退隐江湖。    
    卸去一身重担,金庸开始圆他多年的学者之梦。1992年,金庸到英国牛津大学做访问院士半年,并荣膺法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荣誉加身,但是金庸对于自己年龄和精力所限,不太可能再在学术领域真的开疆拓土的事实,也看得很清楚。回港之后,记者采访金庸在英国的感受时,问到“你这半年还有什么抱负,希望在余生中达到”时,金庸回答:“我在牛津时,是希望能够做些学术工作,但我的个性不适合,学术的基础也不好,现在才开始,已经做不成世界一流的学者了。我还是比较适宜做创作的工作,我没有积极的抱负,但求平平淡淡,生活自由自在就最好。”    
    不过,虽然他选择了逍遥退隐,但仍然没有不闻外事,对香港的政治十分关注。在此前的1990年2月27日,香港基本法获得最后通过。这次访问回到香港后,新任香港总督彭定康出台“政改方案”,在一些改革措施上完全违反中英之前的协议,引起了国际上的争端。金庸向彭定康劝说无效,便再次援笔撰写政论,对彭定康方案中违背实际情况的一意孤行进行了批驳。不过,金庸此时也已没有当年笔战群雄的精力和热情了,写了两篇社评表达清楚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