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久很久以前






‘……’

‘和他在一起,是我不好,不过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我们是朋友,可是…’我的声音随着激动的情绪高扬起来,连自己也管不住,劈哩啪啦一直讲下去:‘可是你怎么可以跑走?我宁可你生气地出来问我,许恩佩!你这家伙是不是脚踏两条船?’

‘佩佩…’

‘你干嘛不问我?你为什么要让我继续和林以翰在一起?我明明是跟你在交往,所以我现在也很内疚,可是……’

‘佩佩!别说了。’

‘可是你怎么可以跑走……’

我尝到心酸的滋味,我以为,在幸福的汪洋不会有碱碱的H2O存在。

‘对不起。’他的头抵住我的前额,他暖烫的手心触碰我逐渐恢复温度的脸颊:‘一看到你出现在宿舍外面,我就后悔了,你怎么可以那样一直等呢?’

两个人彼此喜欢,也包含着抱歉的情绪,恋爱似乎不是想像中那样完美。

是世界上没有恋爱的童话?还是童话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我不懂,我想高至平也不懂。我们不懂的事情太多了。

‘啊!对了。’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忙把他的礼物递出来:‘这是要给你的,耶诞快乐。’

‘咦?’他显得有些错愕,虽然把礼物收下却不敢拆:‘可是,我没有准备你的耶!耶诞节要送礼物喔…?’

‘嘻嘻!没人这样规定啦!是我自己想送你的,快打开啊!’

高至平小心地把包装纸一一拆掉,见到那条蓝灰色的围巾,我用目测就晓得一定会很适合他。正喜孜孜等着看他戴上去的模样,哪知高至平一出口就是一句毫不犹豫的‘笨蛋’。

‘笨蛋!既然有围巾,你刚怎么不懂得拿出来戴?’

我不认为这是懂不懂的问题。

‘这是要给你的礼物,怎么可以先拆?’

‘有什么关系?你明知道我不会介意这个。’

‘管你会不会介意,反正我…’

下一秒,我顽固的声音埋入他毛衣的棉絮中,高至平他又毫无预警地抱住我了………

这一次和上一次他都害我呆呆愣愣的,而且同样紧张,我埋在他温暖的臂膀,很想打喷嚏,却动也不敢动。

‘傻孩子,我是舍不得。’12月25日的凌晨三点二十三分,他的嗓音格外的沧桑:‘耶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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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我已经记不起来了,唯一还有模糊印象的是我们两人一起坐在床上,我疲倦枕着他的肩,他也累坏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

充满男性味道的房间还驻留在天光乍现前的幽暗,我千斤重的眼皮闭了又开,开了又闭,恍恍惚惚听到高至平微弱的说话声。

‘佩佩。’

‘嗯?’

‘你会不会想念村子?’

‘一点点。’

‘我最近很想它,明明每个月都会回去一趟的。’

‘那为什么?’

‘我在台北不快乐。’我勉强打起精神,抬头看他,他有气无力地对我笑:‘我不是说我一直都不快乐,当然大学的生活很棒,和朋友去世贸看展也让我学了不少,对,捷运超方便的。只是,一个人的时候,我就会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不是我能在台北找得到。’

‘所以你不快乐吗?’

‘大概…呵!大概是因为台北不是我的地盘吧!’

就算如此,有我还不够吗?我没办法取代他遗缺的那样东西。

‘佩佩,当我开始在台北生活,才知道原来平常的你是在怎样的地方长大的,好奇怪,我忽然觉得没有想像中那么了解你。’

对我而言,我一直是我啊!只是换个角度,我也并不十分了解在村子长大的那个高至平。

我们应该很近很近,原来还很遥远。

‘高至平。’

‘唔?’

我靠着他肩膀的头愈来愈沉,硬是拿着所剩无几的意识牵住他的手,稚气呢喃:

‘台北也好,村子也好,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喔……’

虽然头脑不是很清醒,我却感受到莫名的凄怆。

然后,我记不得他的回答是什么了,或者,高至平也已经睡去。

隔天醒来,高至平并不在我身边。

呆呆望着眼前陌生的房间,发现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枕头上,身上裹覆陌生的大被子,九点钟的冬阳斜晒在我昨夜没喝完的水杯,晶莹剔透,像极那个清晨我特别早起所见到的朝露。

我坐起身,找不到高至平,而他刚巧开门进来,手上提了一袋早餐。

‘早。’

‘早。’

有点鼻音,这是感冒的前兆。我连忙用手指梳开睡乱的头发,暗叫不好!睡相被看光了,慢着,我昨天有没有摆大字型还是用脚踢他啊?

‘我帮你买了一些简单的盥洗用具,哪!’

他递出另一个袋子,陪我到浴室去,帮我把风,幸好没其他人,我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现在睡意全消,才警觉到自己还置身在男生宿舍当中。

我跟在他后面,难为情地低头走,在男生的房间过夜,一觉醒来还共享早餐,这样的发展对我们来说会不会太超过啦?前面那个叫高至平的男孩子到现在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到底是完全不在意还是害羞啊?

这时,我的手机乍响,我绕过他冲去接电话,原本想藉机摆脱脸红心跳的胡思乱想,没想到………

‘妈妈?’

我惊呼一声,高至平快速看向我,那个表情,我才发现他原来是害羞。

‘小佩,你去哪里啦?昨晚打你手机你没接,晚一点再打去你住的地方,那个小芸说你还没回去,那时候已经十二点了耶!’

完蛋了,我压根儿忘记要回妈妈电话。

‘我…我在外面啊!’

‘外面?外面是哪里你说清楚嘛!’

我抓着电话着急得像热锅蚂蚁,抬头瞥瞥高至平,他正担心地注视我,他就在旁边反而害我更不好意思。

‘我…跟朋友去参加别的学校的舞会,玩太晚了,大家就一起在其中一个人家里过夜。’

母亲大人,对不起,我说谎了。

切断电话,难题还没过去,我和高至平立刻陷入所谓纯纯之爱的青涩里头,只有塑胶袋吵闹的响声,高至平将两人份的夹蛋吐司和柳橙汁全部拿出来后,才半带紧张地打破尴尬:

‘你妈妈…有没有生气?’

‘没有,她只是要告诉我这个礼拜她出国。’

‘喔…我等一下送你回去,先吃早餐吧!’

听他这么说,我没来由一阵落寞,误会才刚冰释,还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呢!不过,冷静想来,我不愿意自己是个随便的女孩子。

很巧的一秒钟内,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都看见对方的黑眼圈,不禁笑了起来。

‘快吃吧!’

他笑着摸摸我的头,自己坐在我前方的书桌喝柳橙汁,我则坐在他椅子上啃着香喷喷的吐司,随手玩起他从家里带来的地球仪。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这个东西?’

‘想环游世界啊!’

……好老土的答案喔!

‘我不知道你想环游世界。’

我天真地望向我的男朋友,他轻轻一笑,这个笑容竟然千不该万不该的迷人,会是今天阳光的缘故吗?

‘我听说,国外有很多像村子那样的地方,我想出去走一走,看看有没有比村子漂亮。’

‘你觉得村子漂亮呀?’

他想一想,机灵地回答:‘某方面来看,是。’

‘嗯……’我盯着地球仪,有意无意去转动它平滑的球面:‘如果是我,我比较想去北极啦…亚马逊河流域啦…那种比较稀罕的地方。’

‘是喔?那,我们可以先分开旅行,再约个地方碰面。’

我们开始童言童语,聊着还是未知数的将来,一面顽皮地在地球仪上争取最喜欢的碰面地点。

‘这里!这里啦!’

我占了上风,用力把地球仪转过来,兴奋地猛指大洋洲上的一个小黑点。

‘不要啦!去那边只能游泳,要去就去又可以爬山又能游泳的地方。’

他弯下身,使劲地掌控一个地球的自转,我登时醒悟地怔怔,任由五大洲自指尖一一溜过去,高至平奇怪地停下手,我这才慢吞吞告诉他:

‘还是不要好了,分开旅行…一点都不好,我们才刚说要一直在一起的啊!’

他不再有任何动作,我凝视他感动指数持续上升的眼眸,自作聪明地嘿嘿笑:

‘一起去旅行的话,世界总有一天会让我们走遍,你说对不对?’

高至平他…他什么话也没说,就是一直深情望着我,他坚定不移的瞳孔和圣诞节当天的阳光都好和煦,我在阖上双眼之前,最后见到的是地球仪还没停下它不疾不徐的转动,转哪转……其实,台北也好,村子也好………

我的唇瓣碰触到了柳澄汁的芳香。

他吻了我,又好像,我吻了他。那一天有两个傻瓜同时感冒了。

地球上随便哪一个地方都好,高至平和佩佩,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喔!



台北也好,村子也好,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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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二 章



今年一月底,过农历年的前夕,林以翰出版了他第二本书,夹带上一波卖座的威力,他的新书很快又上了销售排行榜,在书局流连,总能见到他的书陈列在最明显的位置。

私底下问过林以翰,他说他最喜欢的作品还是‘如果没有太早遇见’,而且搞不懂为什么第二本书会卖得比它好。

那是林以翰作者心头上的困扰,事实上,他的第二本书也给我带来不小的麻烦。

‘再去采访这个作者,期末考那周之前交稿。’

社长劈头就丢这个任务给我,他难得会主动指定我的专栏主题。

但是,我不想再找林以翰了,我问社长能不能请别人接这个采访工作。

已经念大三的社长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纪还要老成,他是那种会念到博士的学生。

‘你觉得他肯让别人去采访他吗?’

……应该不肯吧!

我离开社办,陷入两难,抱着疏远林以翰的心态对他本人是不太好意思,不过我更不想伤害高至平,既然硬着头皮接下新闻社的任务,还是要先让高至平知道才好。

回到住处,我错愕一下,小芸在家,而且高至平也在。

他们原本聊天聊得正开心,见到我回来,不约而同笑着打招呼。

‘等你等好久了,高至平来找你耶!’

小芸跟着我直呼他‘高至平’,他们很谈得来,我原以为上次跟小芸的心结事件后,她在我们面前会显得不自在,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只不过……只不过呢………

他们两人交谈的时候都习惯讲着讲着就落起台语,那是他们家乡话,有同样的口音,我听得懂,可插不上话(讲台语会害我咬到舌头),因此,虽然只是在旁边陪他们聊天,却感到自己置身在奇异的密闭空间里头,我听得见他们,他们听不到我。

‘啊!’小芸在发出不自然的惊叹声之前,曾经谨慎地瞥我一眼:‘我去煮花茶好不好?前几天刚买回来的,你们先聊。’

于是,她像是故意要留我们独处般地走进厨房,高至平等她离开了,才兴奋地告诉我:

‘我刚才知道原来小芸老家就在隔壁村子,难怪我一直觉得她的口音很耳熟。’

‘你去过她的村子吗?’

‘小时候去过。’他拿起一块饼干吃,又轻轻微笑:‘可以在这里遇到同乡的人真好,什么都可以聊,我们刚刚就在说赶鸭子的事。’

什么赶鸭子?我只知道鸭子是养来吃的。我停下将饼干送入口的动作,他开始快乐地说起不少趣事,那是我没到过的世界,我撑着下巴乖乖地听,好无助。

我取代不了高至平在台北缺少的那样东西,而小芸她可以吗?

‘佩佩?’见我一直没反应,他歇了歇:‘你不高兴?’

望着那令我深深迷恋的脸庞,而他也喜欢着我,我应该要高兴的啊!为什么这一切却不是我想像中的单纯美好?

‘我好像在吃醋。’我坦白地说,有一种无所谓的豁然。

‘谁的?’

‘小芸。’

‘她是你的好朋友。’高至平有一点点惊讶。

‘我知道。’

她还是有可能会喜欢你呀……猪头。

‘你们女生脑袋瓜到底都在想什么啊?’他半开玩笑地敲敲我的头:‘亏我特地来约你。’

‘咦?真的?要去哪?’

‘去胜兴车站好不好?我一直都想去看看。’

‘好啊!好啊!什么时候?’

‘这礼拜六,行不行?’

我的嘴张得老大正要答应,猛然想起一个可怕的冲突,不妙!那天是跟林以翰约好要作采访的日子。高至平发现我又怪怪的了,便问:

‘那天你有事是不是?’

‘呃…对,我要采访耶……’

‘喔?采访谁呀?’

在这个节骨眼,我才抱怨完吃小芸醋的节骨眼,该不该抖出推掉他的邀约是因为林以翰呢?不对不对!稍早我还打算要老实跟高至平提这件事的。

‘一……一个学校的教授。’

我没办法理解当年华盛顿哪来天大的胆子承认那棵讨厌的樱桃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