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勾月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答应你结束?拥有选择权的人不是我吗?你的命不是我的东西了吗?如果你还属于我,你就不能不经过我的同意,拿自己的命开这种玩笑!你听到了没有?”
“当年你也拿自己的命开过玩笑,现在我做的事和你没有什么不同,为何不许我做?生命对你而言若只是游戏,对我而言也可以是场游戏。我们用你的方法来玩有什么不好?”
想要撕碎那冷漠的假面,想要逼出她的真心,难道除了这么偏激的方法,她就不能妥协在他的爱下?
“够了。”一手扫开桌上那嘲笑着自己的黄金酒杯,对游戏认真的自己正被命运之神狠狠地嘲弄着吧!“全部都给我出去,滚出去!”
他捉住薰子的手腕,“你真那么想求一个了结,我就给你一个了结。这条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要动手结束这条性命的话也只有我能动手!”
“泷公子!”咚地跪下双腿,巧儿被吓出满脸泪痕,“请您冷静一点,冷姐姐她不是有意要惹您生气的,您千万别冲动!我求您!我求您冷静一点!”
“出去!”
傲都的怒吼几乎要震破她们的耳膜,薰子望着嬷嬷与巧儿,脸上却丝毫没半点被吓到的表情。“巧儿、嬷嬷,你们还是先下去吧。这里已经没有你们能做的事了。”
“可是……”
“走吧!”薰子决绝的声音终于让巧儿起身。
嬷嬷扶着泣不成声的巧儿离开,而薰子也终于能放下一颗心。这样就好了,没有人能干扰,她也能单独与泷傲都做最后的告别。
风哮雨嚎外,只有沉重寂静的气息。
宽阔直挺的肩背绷紧全身肌肉,他正在极力压抑自我冲动,仿佛她再多说一句话,就足已引燃他烈焰的脾气,挠毁一切。薰子于心中暗暗地对地说道:就算你再也无法控制自己,那么把我杀了也无妨。我已经有所觉悟了。
“六年来,谢谢你对我与妹妹的诸多照顾,帮助良多,我打从心底感谢你。”
肩膀抖动了一下,但他依旧背向着她,没有回头。
“薰子顽劣的性子若让您不能尽兴,我也在此一并陪罪,原谅我的任性,您的大人大量,薰子永铭于心。希望未来您与您的夫人能白首偕老,晨昏与共,不论在何处我都会为您祈福。”
“为什么?”
打自黑暗中的问句,薰子没有答案可以给。
“回答我,为什么?”
轻咬住下唇,薰子能说什么呢?
“非得从我手中脱逃不可的理由,非得把我拒在门外的理由,六年都无法拆卸你的防线,到死也不肯让我拥有你的心的理由,为什么!”
语言能伤人有多深,及不上她冰冷举止的万分之一,真正令他狂怒的并非她要求自由这件事,而是她把自己推开了。从她的心灵、从她的身边、从她的生命中永远地推了出去,将他推落黑暗无边的未来。
卑微的态度也是一种伤人的武器,而她天杀的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从他的心中穿过去的利刀不见血地夺走了他的生命。早知她是如此残酷的恶鬼,当初在她进入自己生命时,就该一手结束了她的性命,现在谈这些都太迟了。
从脚踝系带处拔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你不是想要结束吗?既然如此就快点把答案告诉我,好让我死了六年来的心,薰子,一次就好,我要听的既不是那些卑微虚假的表面话,也不是你顽固自尊下掩饰的好听话,把你的真心话一次说山来听听。然后我就成全你,让你自由!”
大手揪住了薰子的长发、将她拖到花桌前,锋利的匕首在烛光反射出森冷的骇人的杀气。咚地把刀子插入她颈边的桌子上,傲都压住她的头,低声地于她耳边说:
“这不是你一心想求得的吗?那就把答案告诉我,快点。”
近得足以让她寒毛竖起的刀锋散发出再认真不过的气息,薰子缓缓地闭上双眼,他的目光足以烫伤自己。
“为什么不开口?以为这样我会让你称心如意?以为我会放弃?谁比较有耐心?六年的时间没有得到答案,我都熬的住了,更何况是这点小小的时间。”他恶意地笑声在她耳际回荡。“一天、两天,我们谁也别动,看看是你会投降还是我会投降。”
为什么人会这样彼此伤害呢?反击的天性?保护自己的本能?这种藉口能够说得通吗?得不到的东西就是得不到,这点谁都明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感情是最差劲的,那又为何明知倾向毁灭却无法阻止呢?
想要的是保护,想要的是疼爱,为什么做出这样伤害她又伤害自己的事?
傲都全然不明了。他只晓得她试图逃脱自己的背叛己经造成太多的伤害,一点点也好,只要她肯告诉自己这六年来……在她的心中自己是否不过是另一个花钱玩乐的男人,与其他男人并无不同,他想知道六年来她难道心中从不曾有他?这六年来的情感到底算是什么!他想知道!
“知道我的真心话有如何?”终于她开口了,睁开双眸仰望着他。“拿来供养你的男性自尊?世上没有你不能征服的女人?那么我有个更好的提议,把我的心剖出来吧,置放在你的墓碑前做为殊荣勋章,比起无形的言语,这不是更好用吗?全部都给你,已经没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了。”
“你是这么看待我的?征服?勋章?”
让我看到你的真心,我也让你看到我的真心。结束这些不平等,让我们都从这幼稚的游戏中解放,真正做个成熟的大人吧。”
“好让你从我手中飞出去,再也不见人影?”
“人影看得见如何?心是看不到的。”
“诡辩我胜不过你。”
“你一直都是胜利者。”
“你一直都很擅长这种诱惑的言辞的。从六年前到现在这点一直没变。自愿地把脖子伸出来,一思及只要我的刀子一落下,你的命就永远属于我,那需要何等意志才能战胜这诱惑,你是不会明白的。”
让这条命成为他的,也是薰子的愿望。
“这一刀斩断了我们之间的关连,从此以后我们河归河路归路,你冷薰子与我泷傲都之间再无瓜葛,你的命我收下了!”
刀起刀落,薰子闭上眼睛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连血的气味都没有,觉得头皮一紧一松……当她再度睁眼时,自己并非置身于黑暗黄泉路,泷傲都的手上握着她的长发。
薰子讶异地一摸自己原本及腰的发丝,被刀子斩断到肩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拿它取代你的命吧!再会了,冷薰子。”临别前,他连二度回首都没有,毅然地跨着大步离开,离开了她的生命!永远地!
※ ※ ※
“泷公子走了!”
巧儿与嬷嬷藏身于云薰楼旁的竹林里,担心地守着。
“进去看看薰子!”嬷嬷催促着巧儿。
她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竹林外,拼命地拍打着云薰楼紧闭的门,“薰姐姐,熏姐姐!开开门,如果你没事的话就出个声,说说话也好!开开门呀!”
“不行,没有反应!该不会……”嬷嬷脸色发白,捉住巧儿的手,“别敲门了,去找两个壮丁来,要他们把门撞开!”
“啊,好,我马上去!”
巧儿旋过身子正要去叫人时,身后的门却咿地打开了。“我没事,请不要惊动他人。”
“薰子姐!”巧儿高兴地转过身,但一见到薰子披肩散发,僵止的笑容转为颤抖的声音,“你……你的头发……”
“这是泷公子……”毕竟阅历丰富,嬷嬷比巧儿要来得快恢复神智,“除了你的发以外,没有其它地方受伤吧?薰子。”
“让嬷嬷担心了、己经结束,没事了。”薰子徽笑着,“对不起,恐怕我也不能继续待在寻芳阁,这种短发的模样……会招人非议,给嬷嬷带来困扰,请放心,我会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搬出去,不会给嬷嬷惹麻烦。”
“薰子,这种事你不用担心。这个云薰楼你尽管留着住。至于寻芳阁那儿我会交代好,暂时你就好好休息休息。”
从震惊里回过神,巧儿用力地点头,“我去给薰子姐姐打点热水,洗把脸好休息。”
熏子捉住她的手,“真的不用了,我什么都不需要……”
滴答、滴答。巧儿看着滴流到自己手背上的透明泪水,那是熏子的泪。
掩住脸,薰子低哑地说:“对不起,我……”止不住的泪从手缝里直往下流,哽咽而不成声的,薰子无声地哭着。
“熏子姐!”不由自主地,巧儿抱住了这两年来与她情同姐妹的主子。
埋首在巧儿的怀中,薰子暗哑着嗓子说:“一下子就好了,让我借你的肩膀……”
“没关系的,巧儿的肩让你靠!”
那一夜,薰子将这六年来的泪,一口气地流光。
第六章
为君沉醉又何妨,怕是酒醒时候断人肠。
死寂盈满溢出,从体内泛滥直到眼角滴流不断的透明水液,每流出一分水,那接近死亡般的伤痛又多出一些,断断续续的不知流了多少时间,半睡半醒间,泪似乎未曾停止过。
恸哭,为断了线的情缘。
定时被换上的三餐就像被遗忘的时间,丢弃一旁,把自己锁在黑暗之中不让任何人靠近,只想要一个人独处,一个人整理这六年来的点摘,泪水涤静过的心湖,是否会有云开见月的一天?
薰子整整过了一星期不知外界声息的日子,然后终能站稳自己的双脚,像重新学步的娃娃蹒跚地用自己的脚站立。被剪断线的傀儡娃娃,六年来第一次以自己的双足立定于这世界,从此以后她的身边再没有保护者的踪迹,主人已经应她不甘示弱的弃她而去,结束那段可笑游戏的束缚,两个人都自由了。自由了,所以心被释放了,薰子可以正视自己的内心,有泷傲都的存在。
他一直都没有消失,即便是现在两人己毫无关系,他一直都在心的角落里;鲜明历历的温柔微笑着。
那道不肯对他开启的门扉,锁链着的他想知道的一切,现在熏子愿意将它释放出来,坦白面对。秘密只有一个,她深爱着泷傲都,这点他或许己经察觉到了,却再也无法求证,无法逼供。不因为他是主人,不因为自己属于他的玩物的身分而爱他。那数度快被他摧毁的门扉后锁着何等激|情的爱,若是泷傲都知道了,他一定会十分讶异的,她爱他,比自己的生命、比自己的尊严、比自己的顽固都要多上数十倍的爱着他。
以那磁性沙哑的声奋说着:你是属于我的。以那双无人能及的结实臂弯拥抱著她,以那双飘扬热情的双眸困住她的时候,她就已爱他至深而无悔。
自问为什么过去不肯这么说呢?
理由很简单,玩物口中所说的爱情,不是她对泷傲都的爱。当她仍是泷傲都宠物的一天,她就一天不能说出口。这是她定下决心的自我回答。
失去泷傲都的同时,自己也终于获得了坦诚爱他的权利。
讽刺吗?或许。
后悔吗?后悔就不会这么做了,一辈子居于他玩物的身分就够了。
虚伪的自我,到头来封鸢的事不过是藉口,藉着她恶人的角色让自己求得解脱的勇气。虚伪的勇气,真亦假来瑕亦真,不也成就了她最后私心想达到的目的。她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爱着泷傲都了,六年的所有都是属于她,封鸢如何也抢不走,只属于她的庞做都。
自私、妒嫉心重,独占欲又强,这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冷薰子。
冷漠、凡是毫不在乎,谨守自己本分的冷薰子不过是玩物的外皮,扮演给那些恩客们看的幻想女神。实际上她内心荒野的烧着对于泷傲都的爱情,那份被压抑了六年的爱,是闷浇已久的夏,一口气在这分离后的寒冬中,烧光所有冷冽空气般的,重重地,燃烧着,直把天际给染红为止,也会不断地燃烧下去。
※ ※ ※
咔喳咋喳的刀法俐落地剪去不整的发捎,飘落地面的碎发,一旁的巧儿都细心的拾起来置于丝帕当中。本来落发是出家人的权利,但是薰子被泷傲都一刀斩断了及腰长发,现在不得不将它修整,所以为了表示尊重父母所赐予的发肤,薰子,打算将散发收集起来,以备将来一同入殓用。
“好了,您看这样如何?齐整美丽多了吧?”替她剪发的是位剃头师,平日客倌都是公子少爷们,他还是第一次替姑娘剪发呢!
摸着及肩短发,一时间薰子觉得铜镜映着的人不似自己另有他人,那果敢明艳的端正容貌,真的是自己吗?那位长发梳髻又缀着极端华丽发饰的冷薰子,似乎随着长发的消失也一并无影踪,留下新生的自我。
“我很喜欢,谢谢你。巧儿,好好打赏这位师傅。”
“是,师傅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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