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受菊 by 盛事太平





  封二公子抬头一看,那正是自己的哥哥崇善。
  崇善马上跑下马,冲到他面前,端着封二公子的脑袋辨清了人,竟然不由分说,愤怒地扬起手朝封二公子的屁 股狠狠地拍了一掌,恶狠狠地道:“不是跟你说了今晚危险,要你千万别出来吗?你怎么又偷溜出来玩!”
  封二公子瞬间从天堂堕入了地域,前一刻还在欣赏着两个神仙哥哥,下一刻便遭受了“红烧屁股”的虐待,呆了片刻,便“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见他这一哭,崇善却是慌了,本来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背,语气放缓了不少,“好了,不打了,不痛不痛。你不是答应哥哥乖乖呆在家里的吗?怎么又跑了出来?”
  “好痛好痛!”其实刚刚那下哪里会痛,崇善是生气,可狠狠地抬起手,碰到封二公子身上,却是霎时收了力气,打在身上也是不痛不痒。可封二公子最懂的就是见风使舵,看崇善放软了声音,他便也马上抱着崇善的脖子开始撒娇,依旧啜泣着糯声道:“我看见那么多拿着火把的人,我好奇……哥哥原谅我。”
  崇善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伸手替他擦擦眼泪,“好吧,这次就原谅你,下次不许了!”
  “恩!”封二公子马上重重地点头,又问崇善,“哥哥,那你出来干什么呢?”
  “哥哥……”崇善犹豫了片刻,方道:“哥哥出来帮朋友解决难题。”
  “喔!”封二公子一向聪明伶俐,马上明白了,伸手指着前方的二人,“哥哥,他们就是你的朋友吗?”
  此时,在不远处相拥的二人已经放开彼此,平复了心情,转头见了封二公子,都笑了笑。
  崇善牵着封二公子走到他们面前,指着那个最漂亮的神仙哥哥说,“逸朗,这个就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太子弘湛。”
  很久之后,柳大爷还记得十二岁的那年。
  哥哥说,那个人就是太子弘湛。
  他在一片火光之中朝自己微笑,他是那么耀眼,以至于自己根本移不开眼。
  而那个时候,他拥着他的凤临,自己依偎在哥哥怀中,只觉得哥哥很好看很好看。
  只有欣赏,无关爱恨。
  人生若只如初见,未曾爱,不曾恨。
  一别便是五载春秋。
  按说五年的时光,一面之缘,即使是成|人也应该早已忘却。可不知为何,那一幕总是鬼使神差地不断闯入封二公子梦中。火光之中的那个身影不时地在梦中闪现,虽然越来越模糊,却是总也挥不去。
  一开始封二公子还疑惑不解,以为自己撞邪了,还神神叨叨地挂了两个大蒜在床头。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只是不知为何,每次梦到那一幕的第二天,总是忍不住躲在被窝里面偷笑,而且一整天总会莫名其妙地心情特别愉悦。至于为何,封二公子自己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只是心里悄悄地,对“弘湛”这个名字,生了些说不清的情愫。
  可也只能是情愫而已。庶出之子,难登大雅之堂,五年未再见一面。
  *
  直到陆国光信五年,礼亲王凤临失踪。
  封二公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香炉。炉中的龙涎飘出缕缕青烟,一丝一丝地缠绕,给封府本来就晦暗死寂的书房又平添了一份压抑。
  封二公子本来就半缩着的脖子这下完全没了影。他用眼角瞄了他爹一眼,又吓得低下头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给我挺直腰站直!”
  仿佛是“哄”的一声震耳,封二公子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马上挺胸抬头,全身紧绷着,憋红着脸双眼直直盯着前方。
  站好了,才又忍不住又瞄了他爹一眼。
  整个封府都知道,封二公子被封夫人宠得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是怕他这个当丞相的爹——封严。
  封二公子是庶出,而且他的亲娘死得早,本来在封丞相心中的地位就远不如崇善了。可他还这么调皮捣蛋,成天惹事。每天上门找晦气、讨赔偿的人可是络绎不绝。这封丞相一开始还耐心地给他讲了两次道理,可要能改的话,我们封二公子也不叫封二公子了。从此以后封丞相就对他死了心,只要他一惹事,二话不说马上上藤条。
  所以封二公子今天被叫到书房来可是吓了一身冷汗,出门之前还偷偷多加了两件衣服,想说就是要打,也能多少减轻些疼痛。
  反正都是免不了一身打了,不如就痛快些,要上藤条就上吧。可是现在封二公子一直盯着那香炉都快把自己看成斗鸡眼了,封丞相还是一言不发,坐在书桌前自顾低头沉吟着,封二公子就豁达不起来了。
  “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等那些龙涎被烧得差不多了,封丞相总算是发话了,说完又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小口。
  “啊?”这封丞相突然出声,倒是把封二公子吓了一跳,又颤抖一下,他缓缓地转过头,又缩起脑袋,小声地问道:“是因为……我昨天把张侍郎的小儿子骗到房顶上去,把他困了半天?”
  “什么?你又惹事了?”封严大力一跺脚,手上的茶洒了不少。他重重地放下茶杯,瞪了封二公子半晌。正在封二公子等着他发作之际,他却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找你过来是有另外的事。”
  “另外的事?”难道今天连打也解决不了问题?
  封二公子的脖子又不见了。
  “恩。”封严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便缓缓开口,“我想安排你进宫。”
  “进宫?”这下轮到封二公子瞪大了眼,直直地看着封严。
  “恩。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礼亲王失踪之后,皇上已经罢朝三日,举朝失措。太后静养了这么久,也是呆不住了,想说安排些少年送进宫去,陪陪皇上,分散一下他的注意。”
  “礼亲王失踪了?”封二公子一怔,那不是当年和那人相拥的那个神仙哥哥么?他失踪了?
  “礼亲王的失踪与你关系不大。”封严一直紧绷的脸总算多了些波澜,他微微勾起嘴角,含笑看着封二公子道:“关键是,你得进宫去,去取代他。”
  封二公子的瞳孔渐渐放大,他完全无法理解地看着封严,“爹,我不懂。”
  “‘枕边之风’你有没有听过?”封严又笑,抬起手,轻捋着胡子,那种得意之情,让封二公子不寒而栗,“这个机会,爹等了好久了啊。爹要你做的,就是去取得皇上的宠爱,这样一来,什么姓陈的、姓何的,就不再对我们封家造成任何威胁了。懂了没有?”
  “爹爹是说,让我进宫去做皇上的男宠?”封二公子想了很久,终究是明白了封严的意思。他终于收起了刚刚的玩心,摇着头,一步一步地后退。
  官宦人家的孩子,不会不知道男宠为何物,那是陆国最低等最让人瞧不起的一群人,哪怕是皇上的男宠,也是让人极不屑的。在陆国,只有家境实在窘况的男子,才会被逼着去出卖自己的身体。可是,今日自己的爹竟然要把自己送进宫去做男宠?
  但是,转念一想,进宫是不是就能够再见那个人一面,那个在梦中渐渐模糊的脸,是不是又能再见一次?
  “爹, 我不去。”心中千回百转,封二公子终究是摇了头,有些东西,顽皮如他,也知道是得要坚持的。
  “不去?”封严的笑容敛了敛,过了片刻,又浮了起来,“逸朗,爹问你,你娘待你如何?”
  “娘待我自然是好。”封二公子完全不懂封严为何突然转了话题,只是忽然觉得这个坐在自己面前的,根本仿佛就是一只狐狸。身上渐渐发冷,却没有任何头绪,他只能犹豫地回答道:“娘一直待我如亲儿,对我甚至比对哥哥还好。”
  “那么,你想不想娘不开心?”封严一直死死地盯着封二公子的眼睛,而且渐渐收缩着瞳孔。
  “当然不想。”
  封严始终没有移开目光,“很好。那么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去,你舅舅就得死,你娘就会伤心。你进不进去?”
  “为何?”封二公子完全跟不上封严的思路,只能微张开嘴,轻轻动了动,吐出了两个字。
  “你舅舅这几年来贪了多少钱,是大家都知道的。现在朝廷各个势怜团渐渐抬头,姓何的和姓陈的早就想要除掉我,他们很可能就会从他身上着手,到时候你舅舅是必死无疑的。”
  封严顿了顿,继续道:“可是若你得了宠,他们便多少会忌惮着,不敢下手。我就可保你舅舅一命。懂了吗?”
  懂了。封二公子总算是懂了。自己,不过是爹政治前途中的一枚棋子。本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却为何得背负起这份黑暗的重压?
  可是,如果能让娘开心一点,如果能看到那个人的话,是又何妨呢?
  沉寂半晌,封二公子说,“爹,我去吧。”
  之后,崇善极力反对,终究是无用。
  一个月后,封家二公子封逸朗入宫。
  *
  封二公子低着头,走在一队少年的正中央,匆忙地穿过一片花丛,来到御花园的一座亭台。行走间他一直紧紧地抓着碧绿的衣袖,手心的汗沾得袖口一片深绿。这样的场面,未经世事的他自然是多少有些害怕。
  行了不远,前面带领的公公示意,大家也就跟着停下。
  转过身,封二公子依旧死死埋着头,只看得见自己的靴子。此时正值盛春,御花园里的花香过于浓郁,让本来就紧张万分的封二公子更觉胸闷。随着手开始绞着衣袖,身体亦是微微发抖。
  很想抬头看一眼,却终究是不敢。
  却见一双明黄的鞋履一点一点向队伍走进。明黄的色彩本就是刺眼,偏巧上面还绣着极繁复的图腾。封二公子便觉一阵晕眩。
  幸亏那双鞋履在离他们尚远之时,便停下了下来,紧接着就听见一个暴怒的声音吼道,“都给朕带下去!回去跟母后说,朕若下次还在宫中看见这些男宠,朕就把他们都拖出去砍了!”
  皇上盛怒,自然让领头的公公为难了,他只能支支吾吾,“皇上……太后说这些不是男宠,是她亲自挑选的来给您作伴的……孩子。太后说是见皇上因……因礼亲王的失踪已经罢朝多日,衣带渐宽……方给皇上找些人来陪陪您。请皇上看看有没有哪个比较合眼……”
  “够了!”“哐当”一声,封二公子脚边便落了些瓷碎,想必是打碎了茶盏,吓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你跟母后说,朕明日就早朝,叫她不用费心!你们都下去!”
  “是……”公公颤颤巍巍的声音再次响起。
  方才一直摒着气的封二公子终于放松了紧抓衣袖的手:再怎么说,也算是规规矩矩地完成了任务,这样出去,却是正好,有些事,我们封二公子还是有自己的坚持的。
  想到此,他忍不住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很可惜,就在封二公子抬脚准备离去的时候,才发现刚刚那口气实在是太大声。这一吁,把所有人都吓呆了,亭台四周的空气霎时就凝结了,没有人敢动作。
  怎么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慢着。”可就在封二公子打算硬着头皮直接离开之际,方才那把暴怒的声音又响起,“你抬起头来。”
  封二公子一向聪明伶俐,他当然知道现在不是装聋作哑能够逃得过的,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他索性很干脆地抬起头来。
  抬头的一瞬,封二公子几乎断气——那张脸,正是故人。
  封二公子的手心再次潮湿,微张着嘴,又合上。
  原来没有忘记,一见,便能想起。可五年之后的现在,这人却已是一身明黄,站在一片花海中央。
  文帝呆了半晌,方道:“我们见过?”
  封二公子微怔,忍不住惊喜地一跳,脱口而出,“你还记得我?”
  “你是……”那个人走到封二公子面前,皱着眉细细地大量,方才的怒气还未完全消散,略粗的呼吸打在封二公子的脸上,酥酥麻麻的,“你是崇善的弟弟?大约是……五年前,我们见过?”
  “恩。”原来他还记得。封二公子着了魔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文帝终于起了一丝兴致,一直紧皱的眉松开了一些,嘴角勾起些微好看的弧度,仿佛方才的怒气已消,温柔地对封二公子说:“你倒是长大了不少。有十七了吧?记得那会儿你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封二公子着魔愈深,心中开始慌乱,手又开始绞着衣袖。正想着如何组织措辞之际,突然,那人凑过来,在他的耳边轻轻吐着气,“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哥哥说,皇上寂寞,让我进来陪陪您。”
  “那崇善怎么不亲自过来陪朕?”
  “哥哥说,他试过了,不过用处不大。我比较好玩,或许可以给皇上解解闷。”
  “好玩?”文帝笑,挥了挥手,“既然是崇善的一片心意,你就留下吧。”
  那笑中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