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受菊 by 盛事太平





抬手摸着扶手,金属之质,触感冰凉,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畅快——他的这一口气,也是憋了三年。困在胸中,就在快要把他逼死之际,终于能够喷发出来。
  “沈博竞,我的人已经把你这八十黑蛟包围起来,一个也逃不得了。”
  沈博竞摇头,轻抚过柳大爷的脸,柔滑如脂,让他不禁流连,“这次逼宫,谋划了十年,以为已是完美。可惜我终是算漏了这一着,在扬州这么多年,你是一直看着我怎么训练这八十黑蛟,要对付他们,对于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等等,”崇善走到龙椅之前,顿了顿,回头看着沈博竞,“你既然早已猜到我,便应该早有防护,为何今日却这般束手就擒?”
  柳大爷眼皮动了动,似乎要醒了一般,沈博竞却是用手盖在他的眼上,在他的耳边轻吐,“乖,再睡一会。”
  说罢,竟然粲然一笑,“你又怎知这一步,我是算不到,还是不想算呢?”
  闻言,崇善本来舒展的面容渐渐收紧,拧着眉,俯首看着沈博竞,“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柳无愁,当初千方百计让我爱上他的时候,曾经问过我,既然已经不爱那人了,又为何要逼宫。当时我告诉他,纵使不爱,仇还是得报的。”沈博竞把柳大爷的头贴在自己胸口,他的香气丝丝入鼻,“其实当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报仇不是不想,可心中更渴望的,是为这个人求一份解药。”
  “我沈博竞爱过一次,错过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为了他,就是袖手天下又如何?”
  袖手天下,本是最烂俗之言,却是最声声入耳。
  崇善一怔,过了好久,却是突然大笑,“沈博竞啊沈博竞,想不到你一生戎马,终究只是一个情种。可是你忘了么?我跟你说过,逸朗他已无药可治。”
  “崇善,我都说了你太小看我了。”沈博竞失笑,“你以为我会不知?凰驾喜欢他,就舍不得他死,你恋弟成痴,更不会让他死。我一直不动你,不过是想借你的手去逼凰驾拿出解药。不知道这一份,你算计到没有?”
  崇善呼吸停顿了一下,却是突然坚决地坐在龙位之上,“很好。那么沈博竞,我告诉你,幻蝶的解药在我手上,喝了他,逸朗可以多活三年。”
  “然后呢?”
  “把逸朗交给我,我便给他解药,至于这皇位,我可以给你。但是直到他死, 我也不会再带他会京城见你一面。”崇善把身子往后靠,倚在椅背上,手在上面慢慢摩挲,沿着龙的雕刻一点一点地拂过。
  “也就是说让我把他拱手让给你,以换这所谓的皇位?”沈博竞不可置信地看着崇善,忍不住笑道:“你觉得,我会答应你么?”
  崇善终于停止了手上的活动,微微抬头,直直盯着沈博竞的眼睛,“沈博竞,你既然爱逸朗,便知道只有我可以救他。而你,只要离开他,便能多换他六年性命。”
  柳大爷又动了动,像是听得二人说话一般,死死地拽着沈博竞的衣襟。
  沈博竞反握住他的手,“崇善啊,我是不懂,你既然这么爱你的弟弟,你难道不知道离了我,他会生不如死么?他只会失了三年的幸福,却只得六年的痛苦。”
  “幸福?”崇善却是突然从龙椅上站起来,脸霎时通红,抬起手,颤抖地指着沈博竞,又指向躺在地上的弘湛,“你觉得你可以给他幸福吗?五年前,我把他交给弘湛,便以为他可以给他幸福,结果呢?他被折磨了三年!他沦为男妓卖身卖了三年!你知道我心中的羞愤么?我的弟弟为了我,这般折磨了自己三年!你们给的幸福,不过是刹那烟花,之后便只有无尽的痛苦!只有我才可以保证他的幸福!只有我!”
  “封崇善,你是疯了。”沈博竞毫无畏惧地看着崇善,龙涎燃尽,熏烟袅袅,映着座上之人,显得那么不真实。此刻的崇善,真的如失了心疯一般,全身颤抖不已。
  “是!我就是疯了!换作我,当初看到自己的弟弟为了自己,机关算尽,委身于人下,你也会疯。所以我必须保护逸朗,我必须让他留下,你把他给我!”说罢,崇善起身,快步走下台阶。
  沈博竞却突然横抱起柳大爷,步步后退,“崇善,我告诉你。人我是不会给你的,我爱他,就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崇善并不甘休,仍旧一步一步往前。御书房中的二人,一进一退,步步紧逼。
  “沈博竞,你真的想看到他三年之后死在你怀里么?”
  沈博竞却没有预料中的犹豫,抬起胸膛,朝他吼道:“若是能共葬天涯,就是死,又是如何?”
  不大的御书房,门窗洞开,却是生生回荡。
  最爱,不过如此。
  因为爱你,所以宁愿你死,亦不愿离开。
  因为爱你,所以知道你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共葬天涯,烟花,不过如此。
  这时候,柳大爷挣了挣,朦胧中,睁开眼,转头看着崇善,“哥哥?”
  崇善一怔,却觉心中一阵狂乱,几近是扑上去,却被沈博竞躲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就这么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被沈博竞抱着的逸朗,张开口,却连声音都嘶哑,“逸朗,告诉哥哥,你愿意和哥哥一起回江南,去那个烟雨迷蒙的杭州,去看爹娘。六年也好,三年也好。”
  柳大爷却是摇头,恍惚间面容依旧苍白,“哥哥,对不起。我方才,听到你们讲话了。可是,我……我放不下他。”
  沈博竞搂着柳大爷的手更加收紧,刚想张开,却被柳大爷拦住,手贴着他的嘴唇,却依旧看着崇善,“哥哥,我知道我背负了你的承诺。可是……可是我为别人为了一辈子,为了娘,我牺牲了前途甘愿进宫;为了你,我守了三年。这一次,我想自私一回,我想留一份,自己的幸福。”
  “不可能,不可能……”崇善摇着头,发丝开始散乱,“逸朗,他们都给不了你幸福,只有哥哥……”
  “哥哥,对不起。”
  柳大爷话音未落,沈博竞便抱着他转身踏出御书房,跨过门槛的瞬间,转头对着崇善道:“这皇位便留给你罢了。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不!不可以!”霎时,崇善却是站起来,一挥手,又是无数箭起,“沈博竞,是你逼我的,就是杀了你,我也要留下逸朗!”
  沈博竞蹲下,转过身,护着柳大爷,“封崇善!你真的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连他也杀了!”
  “他没有告诉你,我特意给他穿了一件金丝内衫吗?那是陈国人的军服,刀枪不入。死的,只有你而已。沈博竞,你的八十黑蛟已被我所破,你今天,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的!”
  说罢,崇善,再挥手,更多的箭扑面而来。
  箭箭滑过耳边,沈博竞纵使左闪右躲,手终是被划伤。
  柳大爷睁眼,眼看一箭穿来,正要正中沈博竞胸前之际,突然,一把剑,挡在二人面前。
  乱箭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此时的宫城,烛火通明,却依旧缠绕这一股诡秘的气氛。唯有眼前之人,光辉刺目,却莫名的,带着一种悲壮的气氛。
  飞蛾扑火,这人到底是飞蛾,抑或是那点烛火?
  那人一身黑衣,骑着马,一手牵着一匹马,另一手握着长剑,对二人喊道:“上马!我来护你们离开!”
  那人一身黑衣,骑着马,一手牵着一匹马,另一手握着长剑,对二人喊道:“上马!我来护你们离开!”
  这一句,不仅是轻言的保护,已是抛弃生死的守护。此般奉献,除了尔安,还有谁?
  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此刻的皇宫?本来刻意低调而行的一次逼宫,终究免不了一场喧嚣。
  三百射手,五百乘骑。
  崇善是有备而来的,此刻逃走的三人已经上马,宫中楼阁错落,宫道迂回曲折,用箭以无法攻击。他便撤下了射手,换上五百乘骑,前后夹击,层层包围。
  月色间,刀光剑影,剑驽浴血。
  尔安当了十年的御前侍卫,为人仗义,在宫中有不少一同出生入死的心腹死忠。而这一晚,他便从中挑选了五名高手,加上自己一共六人,为二人杀出一条血路。这五个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乱箭虽难挡,但到了近身的杀戮,却是以一敌十,前杀围者,后躲追兵,六个人围着沈博竞所策的马,一直向宫门外杀去。
  陆国的皇宫是根据天圆地方的理念建筑的,楼阁为方,宫墙为圆,一道贯穿中轴的大道直通南北,两端分别是凤朝门和龙翔门。顾名思义,南边为三宫六院,北边为皇帝办公议事居住之所。现在龙翔门被堵,他们便策马往凤朝门奔去。好在地势不平,各宫苑错落有致,易守难攻。
  沈博竞搂着柳大爷,一手抓着马缰,一手挥着剑,虽然有六位高手护着,可若真遇上冲上了的高手,一片混战之中,也必须得亲身杀敌的。血溅到脸上,黑暗中,竟只觉一片潮湿,未惊未惧。
  柳大爷仍然陷入半昏迷状态,眯着眼,看不清前方,只是死死地抓着沈博竞的衣袖。手指纠缠,放不开,亦不肯放开。
  一个黑衣人挥着大刀向他们冲来,沈博竞低头一闪,紧接着又刺去一剑,在柳大爷耳边嘟哝,“别怕,我说过,我们得一起出去的。”
  柳大爷去只是淡然笑笑,依旧看不清眼前,只能无力地掀起嘴角,“如果和你在一起,就算出不去又如何?”
  沈博竞双眼已是布满血丝,黑夜中透着恐怖的眼神,用手穿过马缰,反手抓着柳大爷的手,看着柳大爷的眼,几乎是嘶吼道:“我没有把你交给崇善,已是夺去你的三年寿命,剩下的三年,我无论如何也要给你夺回来!”
  言未毕,已再举剑,刺死一人。
  此生,只求与君生死相许,共葬天涯。
  刚突破了一层包围,到了来凤殿旁,已经可望到凤朝门,一行八人继续策马狂奔。今日虽停了雪,夜里却是恶寒,暴风吹到脸上,已是生痛,各人脸上更粘了血,迎风吹干,血腥却是留在脸上,刺激这神经,唤起的,不知是了杀戮之心,还是苍凉之意。
  尔安举着剑,大声嘶吼,却被风打得之力破碎,“还剩下最后一层屏障,只要冲出了宫门,已有人在外面接应!”
  其他的五位侍卫忍不住掀起嘴角,只有沈博竞依旧皱着眉,“未必,还是小心为上。”
  果然,沈博竞话音未落,又冲出一批黑衣人。
  这也不知是不是崇善的刻意安排,此次的黑衣人,和方才的完全不同,个个穿着严密的却轻巧的盔甲,手上拿着长茅,像一堵墙,从凤朝门放下一直向他们冲来。
  尔安握着剑的手一点一点地收紧,骨节已经发白,却依旧加重了力气,连呼吸也开始困难。半晌,他方坚决地开口,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连喉咙也嘶哑,“弟兄们,现在只能杀出去了,我尔安这辈子欠你们一条命,也只能下辈子还了!”
  果然是生死相随的弟兄,跟来的五个侍卫并未言语,却已提起了剑。
  杀气愈重,柳大爷似是嗅到,张开口,却是无言,反而眼睛滑下泪水,轻声哽咽,“尔安,尔安……我不值得……”
  奈何大军已压上,浴血奋战,无论为谁,已被逼上绝路。
  “且慢,”杀戮一触即发之际,沈博竞却突然调马回头,“跟我来!”
  尔安虽弄不清状况,却依旧只能跟着上前,并一挥马鞭,冲到沈博竞身旁,“龙翔门已被崇善封死,出不得!”
  “谁说我要从龙翔门出的?”马匹奔驰,颠簸不已,沈博竞只能转头看着尔安,勾起嘴角,“你觉得我沈博竞会蠢到毫无准备就来逼宫么?”
  说罢,沈博竞却突然顿了一下,向左拐入一个院落,正是来凤殿。
  如果说外面是一片喧嚣的话,来凤殿却依旧是一片死寂。宫女内侍早就逃命去了,却只剩李氏,一个人静静地跪在院中的佛像前,没有说话,手中握着一串佛珠。佛像前依旧烧着像,一片氤氲中透着一丝静谧,却终究无法挡着外面的尘嚣,八人七马踏入的瞬间,已打破了这份寂静。
  可是,他们身上带的血腥之气究竟是消去了那份死寂,还是加重了呢?却是无人想到。
  “皇后,”等人都进来来凤殿,沈博竞便拿了一根长矛,顶在门边,以暂时阻挡追兵,却没有继续向前,反而把马听在李氏身边。
  “你们还是喜欢唤哀家作皇后,你也好,崇善也好,仿佛都忘了哀家已是太后之身。你们啊,都是困在过去,走不出来的人。”李氏仿若未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静静的跪着,没有转头。可是血腥扑鼻,混杂着檀香的气息依旧难闻,让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尔安不解,也是心急,刚想张开,却被沈博竞抬手阻拦,“进了这来凤殿,崇善定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