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受菊 by 盛事太平
丞相抿着嘴,低下头,思索良久——笑话,长江以南大片蛮夷之地你沈博竞肯要?只是,缓兵之计既然大家都在行,就没有必要拆穿。
“沈将军,这可是诛九族的事情,叫我凭什么相信你?”
“丞相大人,不是我要叫你相信我,是你自己觉得值不值得冒这个险。博竞手里已握东南西北四路大兵,要攻,亦不是难事。丞相手里有权无兵,也不敢轻举妄动吧。”
“沈将军,这事,可不是有兵有权就行的了,还得收民心,还得讲求个名正言顺。”
“这点,大人自不必担心,博竞说了,大人只要配合就行,博竞自会处理。”
“皇上,门外,发现一张纸条。”
文帝依然在御案前批阅奏章。
夜也深了,烛光摇晃,侍卫都守在远处,身边只有一个太监在磨着墨。淡淡的墨香,混着蜡烛特有的气味,让人窒息。屋内虽摆了数个火盆,却依然感觉一丝丝蚀骨的寒气从脚底转入骨髓。
也许,这就是寂寞。
方才说话的是尔安,他在门外守了一晚,连声音也微微地颤抖。
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往下说。
“纸上说的是:丞相今晚在万菊园见了沈将军。”
文帝抬起头,手紧紧握着笔杆,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到底是在帮我还是害我?”
尔安却一直低着头,等了片刻,方道:“皇上,您手上还拿着他的解药,他不敢的。”
“哼,你就给我去问问他,把自己弄上沈博竞的床是不是真有这么难!再去问问他,他自己的命不要便罢,崇善的命他要不要!”
“你去查查这纸条……”
“报!”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刺耳的,突兀地打破了这份窒息的宁静,亦打断了文帝的话。
“启禀皇上,六省巡抚急报:南方突遇暴风雪,大雪成灾,一夜之间极多百姓冷死冻伤!”
等到半夜,柳大爷才送走两位滔滔不绝的贵客。二人斗智斗勇,忽而针锋相对忽而沉默相对,折腾了一个晚上。难为我们柳大爷在旁边打了一个晚上瞌睡,多次想溜却无奈沈博竞一直死死地抓住他的手,柳大爷完全是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间只能不断对自己说:我柳大爷乃堂堂万受菊,一夜六举,专业至上,怎可如此失责?便马上坐直,但不到半时辰,又开始恍惚。
关上门的时候,柳大爷长长吁了一口气。好在丞相大人也已经疲惫了,倘若他要是还想要,自己还得马上精神抖擞投入工作——虽说心情不佳大可只乖乖躺着,可浪叫半夜也是极耗体力的不是?
刚转过身,准备往床边挪动,倏然感到颈项上有了一丝奇怪的触感,刮得生痛,下一刻,便感到整个脖子被紧紧地挤压,那压力还一点一点在增加。
柳大爷马上清醒过来,低头一看,一根麻绳已缠上自己的颈项,还在不断地紧缩。此时他的双唇已经无法闭合,舌头不自主地外伸,却感到口腔的深处紧紧地粘合在一起,鼻子像是被什么堵住,慢慢失去了知觉。等柳大爷顺着那麻绳往屋顶看的时候,头脑已一片胀痛。
终于,绳子不再收紧,刚好停在一个最折磨的宽度,柳大爷已失去大部分知觉,只知努力地挣扎,过好久一阵,方有一丝空气进入,想要努力地抓住,下一刻,却发现那不过是浮萍,只能随着它,沉不得、浮不得。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房梁上的,定是尔安。
记得小时候爹曾给他讲过一个故事:把草原的全部的狼赶走之后,羊群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每日无忧无虑,也逐渐忘记了杀戮和生存,直到狼重新来了,羊群也死光了。不知为何,柳大爷那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是那群羊,不过是一段时间的自由,他便忘了还有那个不断给他伤痛的人。
柳大爷本想坦然而潇洒地闭上眼睛,这样的姿势却不能让他如愿——眼睛本能地张开,瞳孔放至最大,模糊间,看到一个黄|色的身影出现在烛光下晃动。烛光摇曳,才发觉那人手里擎着蜡烛。此刻柳大爷已经无法思考,更不知眼前之人想作甚。也只能听之任之,嘴努力地张合,希望能吸得一缕空气。
忽的,只听“哗“地一声,感觉背后一阵冰凉,还没反应过来,又觉有一股热量慢慢靠近,接下来,后背便传来焦辣焦辣的疼,仿佛有千只蚂蚁在快速爬行,又像有无数细针齐齐插入,直入心脏。想要躲开,却发现自己全身只支撑在颈间的那根细绳至上,任他如何挣扎,也丝毫动弹不得。
之后的时间,柳大爷只是感觉自己的背后似乎在一点一点地融化、一点一点地燃尽。
仿若过了一辈子,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只看到眼前有一块明黄的物体,定了定神,方才发现,那是一双靴子,或者说一双脚,皇帝的脚。
这下柳大爷倒是豁达了,干脆翻了个身,整个瘫倒在地上,虚弱得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刚触碰地面,却感觉背部像火烧一般,整个人倏地弹起。
“你又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是看你背部的痂结的不漂亮,帮你把它们都烧融了,好让他们重新再长。”
柳大爷闻言差点没翻个白眼再昏过去。
“你不是说了给我自由的么?”
“我答应给你自由,可那是你成功之后的事,不是现在。”屋内唯一的一盏烛火放在柳大爷的面前,文帝的脸却在暗处,根本看不清。“你自己说,你今晚做了什么好事?你现在是要把自己送到沈博竞的床上去,还是要把他送到我的龙椅上去?”
“我问你,你的自由还要不要了?崇善的命你还要不要了?”
“哼,你别忘了,烟花需要在极欢之时下放有用。这欢是得合的,可必须与心爱之人合。我倘若不让他爱上我,下药又有何用?”
“我都是没听说过要让一个爱上你,得先把他送上皇位。”
“你别忘了,那是沈博竞。”
“总之我答应你,在他的死期必在篡位之前。”
那人没有再言语,静默了半晌,便起身离开。
“倘若我拒绝了,你会看着我哥哥死吗?”
文帝顿了一下,推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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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已快到早朝的时间,文帝亦是一夜未眠,倦怠万分,双眼布满血丝,但当朝十年,文帝从未停过一天早朝,哪怕是偶感风寒也从不例外。更何况,今日确实有要事商榷,延误不得。于是,只简单地沐浴梳洗了一番,喝了碗如妃命人送来的清粥,换上那件金丝龙袍便直接上朝。
陆国的早朝一向为人称道,一是时早一是人多。京城四品以上官员依次整齐站列于大殿之中,从官袍到冠发,均不敢有一丝疏忽,人多了堂中议事之时亦甚是热闹,文武百官各抒己见,偶尔甚至针锋相对。也只有这阵势,方能造出一代盛世。只是今日的早朝格外的热闹,奉皇上之命,本来只是回京述职的封崇善大人和沈将军均上朝了。
文帝款款走进大殿一如既往迎接他的是百官的礼拜,只是今日却有什么刺激着他的耳朵,突兀地夹在中间,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夹杂在其中,却分辨不清。
文帝扫视了一下跪在脚下的众人,便知那突兀的出处——沈博竞正跪在崇善身后,其余大臣皆恭敬地躬着身,前额贴着地面,唯有他只用手碗轻轻撑地,微微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戏谑地看着自己。只是殿中个人均低首,无人发现这一罪可及诛之无礼。
文帝感觉有一团或在胸腔里燃烧,紧紧地握着拳,却不发作,他知道要杀他可以找千百个理由,问题是杀不杀得了尚不是定数。
倏然,文帝又平静下来,特地扬了扬身上那件金丝龙袍的衣角,得意地看着沈博竞。
此时大臣已行过礼,文帝便以一句“平身”中止了二人的对峙。
“想必个卿家昨夜均已听说江南雪灾一事,”文帝雄浑的声音在殿中想起,一字一字地吐出,回音交叠,极其威严,“江南今年夏天方经历水灾,如今又碰上雪灾,百姓生活自是困苦,想必已是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今日,传来各位卿家,便是想听听个卿家有何治灾良策。”
一时间殿中细细碎碎地躁动起来,交头接耳的不少。文帝只间眼前各色官服在眼前凌乱地摇晃,唯队列最前处站的三人依然镇定自若——丞相捋着长长的胡子,淡然地扭头看着身后的队列;崇善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至于沈博竞,已一步踏出。
“皇上,臣认为此次雪灾为天灾,我们既然干预不得,能做的,也只有大力赈灾,保证百姓有米可食、有衣可穿、有屋可居。”
文帝倒没有失措,只是微微皱着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因此,应从国库拨出赈灾之款,派钦差大臣前往赈灾。”
殿中已鸦雀无声,唯沈博竞的声音在当中高低起伏。说的虽是陈词滥调,却是当下唯一可行的办法。
“而微臣本来就驻守江南,熟知当地民风,前往赈灾以保百姓安康,亦是臣的使命。故臣请命前往,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毫无破绽。文帝的手却再次握紧,指甲已深深嵌入血中。
沈博竞打的是什么算盘,他还不知,文帝只知道沈博竞决不会善罢甘休,就此回去,更知道要把这上万两黄金的赈灾款不可落入他的手中。
可是要如何回绝?
“皇上,臣乃扬州巡抚,也应前往。”说话的是崇善,他一直淡淡地看着文帝,眼里只有真挚。
这一眼,已让文帝安心,他知道,崇善会替他看着沈博竞。刚想开口拟旨,却听“哐当”一声,尔安的剑鞘突然落在地上,声音不大,在这片死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文帝被吓得颤抖了一下,却突然想起,这沈博竞要是前往扬州,岂不得带上万菊园里的那人?
摇晃了一下,文帝回过神,额间已密密地沁出一排汗。
“封卿家,朕知你体恤百姓,实在可嘉。只是这赈灾之款和赈灾衣物还得有人去筹措清点,你们要都走了,谁做这事?”
说罢清清喉咙,“拟旨,命定安将军沈博竞为钦差大臣,前往南方赈灾,封崇善为赈灾统领,留在京城指挥调度。二位卿家定要保证百姓生活安稳,平安渡灾。”
沈博竞下了早朝,也没有留下与其他大臣客套逢迎的意思,径直往外走。却在宫门处被丞相拦住。
“沈将军,封大人是你的人?”
“丞相大人,博竞不懂您的意思。”
“沈将军,别以为老夫看不出来,方才若不是封大人站出来,皇上谅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只是不知为何皇上像是不想封大人和你一起去扬州?”
沈博竞脸色突然凝住,也不回话,低头看着地下,过了半晌,才恭敬地对丞相行一礼,“大人多心了,崇善他不问世事举朝皆知,怕皇上只是舍不得他罢了。”也不等丞相回答,便转身离开,跳上官辇。
“去万菊园。”
来到万菊园,沈博竞本已习惯进出自如,挥退了跟着的小倌,便径直走入柳大爷的院子,却不巧发现院中多了个门神。
“沈将军,柳老板他今日身体不适,怕是无法伺候,将军请回吧。”
沈博竞也是被凰驾这阵势给吓了,之前只和他打过一次照面,便知这人不好惹,那张脸好像万年不化的冰川,在这烟花之地实属异类。后来听得这人竟是一大夫,而且身家清白,心中便油然多了股尊敬。
现在这人穿着一身白衣,冷冷地站在站在雪地里,语气和动作均是恭敬的,流露的却是一份毋庸置疑的拒绝,更是站在院子的门口,坚决地挡住来人。
“凰总管放心,我只是来看看你家老板,别无它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凰驾也不好再回绝,便轻轻挪一挪身,让出一条道,看着沈博竞说,“凰驾有名无姓,沈将军以后直呼小人之名即可。”
进了内屋,沈将军才知道凰驾口中的“身体不适”是什么意思。
屋里异常地暖。柳大爷正附着身躺在床上,上身未着半缕,像是睡着了,稍粗地喘着气。走近一看,却是惊心动魄,本来已经结痂的伤痕重新变得通红而粉嫩,原本狰狞的黑痂不见了踪影,几近透明的肌肤,似要渗出血丝,一背的斑驳,极尽“娇艳”。
一想到这个词,沈博竞的手抖了一下,连自己都觉得震惊。欢爱之事于他沈博竞是享受,所以自己一向喜欢青涩的少年,喜欢他们淡淡的体香,却从来都讲个你情我愿,从无想过自己心中会藏着这么一份虐欲。
“凰驾,到时间换药了?”柳大爷醒了,朦胧间眯着眼,嘟哝着。
“是我。”
柳大爷恍惚了一下,终辨清眼前人,跟着职业的本能换上了一脸谄媚,“沈?